然而这个判断似乎出现了错误,在那之后,格兰再也难见到那位马利老人一次。

翌日。

格兰和菲洛继续去拜访那位马利老人,结果工坊仍然是大门紧闭。

“真是奇怪。”门前的格兰和菲洛对视一眼。

雾月29日。

马利玻璃工坊仍然关着门,无论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门。

塞米来到分会询问了格兰一次订单的进度,而格兰也如实回答。甚至晚上他和瑟利斯塔还去了一次餐厅,但在那里也没见到马利,他这才有些着急起来,问起一些食客他的动向。

“那个老东西的话,只会在工坊吧?”食客彼此确认一下,这么回道。

“是吗。”

结果到了雾月30日。

“看上面,有烟。”

就在格兰准备再次上去敲门时,菲洛突然指着天上说道。

“嗯?”格兰停下来。

菲洛伸出手指着工坊上面的烟囱,那里在飘烟。

“里面有人在工作。”

原来那个叫马利的老人这几天都一直在工坊里,只是不愿意见客人是吗。

这可麻烦了,他不出来,自己和菲洛也不能闯进去。

就在格兰叉着手思考该怎么见到马利老人时,突然背后传来蛮横的声音:

“让开让开!别挡在门前,呆子!”

他一回头,矮胖的司陪磨斯带着两个戴天鹅面具的壮汉就站在他面前,为首的司陪磨斯生气的咧开嘴,挥舞手杖指向一边,对他和菲洛不客气道:

“让路!”

格兰一下皱起眉头,他心想这些无理的家伙是谁,却没有头绪。不过这座城市里奇怪的家伙确实很多,他还是按照对方说的退到一边让开。

司陪磨斯哼了一声,带着人走到马利工坊旁边,菲洛和格兰一起退到一边,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走到马利工坊旁边停住。

咚咚咚!——

“马利先生?!”

他声音高而尖利,用手杖敲门而不是手,这很无礼。但门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工坊的烟囱还在飘烟,司陪磨斯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他于是对后面两个壮汉说:

“把门砸开。”

两个人点点头,就准备上前去。而在一边听到他们谈话的格兰大吃一惊,连忙上来阻止:

“喂!你们准备干什么?”

“嗯?”

“你们怎么能砸人家的门呢?!这算是触犯法律了吧!”格兰拦住他们。

司陪磨斯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出头、没戴面具的瘦个子北方佬,心想这个傻子是谁?来找马利买东西的客户?他又看到格兰骨折的右手缩在衣服里,那副样子和胆小很相似,于是语气又厉害起来:

“爵士办事,识相的快滚!”他又对两个壮汉说,“别管他,把门弄开。”

两个壮汉彼此看了一眼,就朝着格兰走去,而刚刚开始一直默不作声的菲洛此时却慢慢踱步站到格兰旁边,用那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两个人看了一眼。

“切……银面吗……真晦气!”

在注意到菲洛脸上那银色的面具之后,司陪磨斯将她误会成了治安兵,一秒都不要便让手下停了下来。

他冷哼一声,盯着格兰和菲洛两人来回看了一段时间,而菲洛也轻飘飘的盯着他们三个不说话。

一边的格兰感觉有些不妙,他的右手还是不行,真要冲突起来应该一点忙都帮不上,而菲洛的魔法不知为何他感觉能不用就不用最好,牵扯进魔法使的纠纷总是异常麻烦的。

而司陪磨斯这边则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他很惊讶在工坊前看到治安兵,这些人名义上属于利兹姆家族管辖,而那些人一般都是他主子负责交涉,所以他也搞不懂该摆出怎样的姿态比较合适,他只是庆幸还好刚刚没有脑子热把爵士大人的名字报出来。

菲洛似乎也没有进一步上前压迫对方的打算,两方人都在比耐心,但一段时间过后,司陪磨斯就受不了这种沉默了:

“我们走!”

两个壮汉也看了格兰一眼,他们不怎么敢去看菲洛那边,但却记住了他的长相,跟着司陪磨斯灰溜溜地离开。

……

“那些人……”

待到他们走远,菲洛仍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没回头,而格兰想到前几天晚上偶然听到马利说过的事情,他不太肯定地说,

“或许是来找马利先生催债的。”

“催债?”

“嗯,那个老人家好像欠什么人的钱,或许只是敲诈也说不定。”

“总之,菲洛刚刚谢谢你了。”

“没事。”

——

工坊里。

“不好了马利先生!我刚刚听到那个胖子的声音,他们要要砸门!”学徒惊慌地回来报告他刚刚贴着门听到的对话。“我们怎么办?!”

马利老人没有作声,将手里的工具“叮当”一声丢在台子上,随后抓起了那根有一人高的玻璃吹管,又将剪刀塞给徒弟让他跟上自己,发白的胡子摇晃着就朝门口走去。

徒弟紧张地跟在他身后,看着老人毫不在意地打开紧锁的门,插闩响起时他的心的揪起来了。

但等到他和老人看到门外的景象时,都愣住了,那里并没有司陪磨斯和他带来的打手们,而是只有一个没戴面具的清瘦男青年,以及一个红发银面的女性,他们也都盯着门这边看。

“你们是?”马利先生走出去问道,他眉头皱紧。

“您是马利先生吗?”格兰没想到门自己开了,连忙礼貌地问道。

老人搞不清格兰的来意,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年轻人,因此没有回话,而他旁边包着头巾的学徒却看老人一直不说话,帮他接话道:

“是的,是的,这位就是马利师傅,您两位是?”

“我们是叛逆天平商会的人。今天来找马利先生谈一桩生意的。”

“生意?”马利将手里攥紧的吹管稍微松了松。

“是关于塞米·维欧蕾特先生的事。他委托我们来和您再谈一谈。”

马利站在门口,在学徒紧张又迷茫的目光里思考塞米这个名字到底是谁的,他感觉有些熟悉,最后想起是那个想要买广场那边他侄女雕像的,有些傻气的年轻小号手。

他看到菲洛脸上那个银色的面具就明白刚刚或许是这两个人赶走了司陪磨斯那帮人,这对男女不简单。但他想了想还是不能一直保持现在这种关门大吉的状态,老事情也确实该谈谈了。

“你们到前面那个白口去等我吧。”老人说着又钻回了屋子里。

学徒也搞不清状况,马利并没有和他说这件事,他只能给格兰和菲洛赔笑,然后将门带上。

啪嗒。

“白口是哪里?”格兰问菲洛道,他觉得菲洛作为本地人可能知道。

“白口就是河口,是耶兰这边的俗话。”菲洛轻声答道,“城里水道分岔或者有桥的地方都叫白口,他应该说的是那里。”她指着工坊旁边一条排水道对着的一座白色石桥。

“那我们去那里等他吧。”

——

深秋时节,河道上的风比起街道还要大一点,马利老人戴上了一顶出门的帽子和他那张鹿的面具,来到桥上,发现菲洛和格兰已经在那里扶着栅栏等他。

“您好。”“……”格兰和菲洛对他点头示意。

“我想起来你们那个商会是哪里来的了,你们就是市民大会上说的那家吧?”

“诶?”

“利兹姆家的那个人说什么贩卖希望的商会,说的就是你们吧。”

“啊哈哈,没错……”

这个口号由别人说出来真的让人感到非常害羞啊,格兰心想。

“你们是要帮塞米那小子买雕像?”

“是的。”

“那个雕像我是不可能卖的。”马利老人断言道。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格兰拿出耐心问道。

“因为那是我侄女的雕像。她在生前让我帮她雕塑的,也是她让我帮她放在那座广场上。”

“生前……您是说?……”

“她已经去世14年了,如果没有那些事情的话,或许现在比你们还大,大得多。”老人点头,没有叹气,也没有用沉重的语气说话,他只是非常平静地看着流淌的河水,这个河道比其他地方都要宽。

“……”

“我侄女叫莎德琳,莎德琳·马利,转银音乐二年级,他是我大哥的女儿。喜欢拉小提琴,头发金黄像她父亲,我们都很喜欢她的头发,但她自己把它染得像枯树叶。”

“她父亲,也就是我大哥是北区的工匠,费伦·马利,你们或许知道他,我的市民代表的位置还是从他那继承的……不说她大哥,莎德琳说她以后要找一个演员,或者艺术家当丈夫,或者最次也要是一个演奏家。”老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多,甚至没有像对付塞米那样找借口,他只是说个不停。

他的侄女,街坊之间传言中好女孩,莎德琳·马利,真实9年病逝于家中。她从小身体就非常弱,但却像个男孩子一样成天四处飞舞,她会在父母允许的范围内和任何人搭讪,和人打架,喜欢蜂蜜和苹果,参加济贫院举办的活动。她是那样一个好女孩。

但她有个缺点,她喜欢演奏,是的,费伦·马利和裘斯·马利都是非常出色的工匠,包括他们的父亲,父亲的父亲都是。但到他这个宝贝侄女这一代时,她却嫌工匠技术学起来实在太过艰难、不优雅而放弃。她童年时期几乎没摸过雕塑,除了在他“威逼利诱”之下假惺惺地拿起泥巴乱捏一通之外。她曾经更喜欢美好、优雅一些的活动,

她虽然不喜欢自己雕塑,但却非常喜欢看父亲和她叔叔的作品。为此马利老人骂过她,只进不出这就是纯粹的懒散的表现。而她总是笑嘻嘻的不当回事。

她后来还是抛弃了家里的匠人传承,跟着学校开始学提琴了。

“我大哥总是想着和大嫂再要一个男孩,这样男孩继承家业或许没有女孩那么抵触,但结果几年也怀不上孕,然后就放弃了,他们觉得还是专心培养莎德琳一个就好。”

“我们不知道吵了多少架,但最终还是尊重女孩的意志,让她去学音乐,反正那点钱她父亲也出得起,只要她有出息。”

“她太努力了,学了一旬就回来让我和她爸妈,还有她祖母她们听她拉曲子。”

她当时让自己听她拉什么曲子来着?

对了,好像是《巴伦的夜晚》……不对,是《星星因你我而存在》吗?……好像也不是。这些乐曲的名字都那么难记而且肉麻,真是为难他的老脑袋。但他本来想记住的。

莎德琳你看,人老了真的脑袋就不好使了,被你说中啦,我现在连那些珍贵的回忆也都记不清了。他如此寂寥的想到。

而格兰和菲洛都只是在静静听老人讲述没有插话,和塞米先生那个时候差不多,他们慢慢清楚了自己在面对这些人时应该扮演的角色——倾听者。

“你知道一家人都围绕着某一个后辈生活的日子是怎么样的吗?”老人看着格兰问道,随后又自问自答,

“我来告诉你那是怎样的景象,她爸妈带她去学校,摆平她的闹剧,她祖母在给她缝衣服,我在给她雕玻璃雕,本来我不喜欢玻璃,玻璃弄起来烫手又费嘴,但因为她说玻璃的雕更漂亮,我就按她喜欢,放弃岩雕吹了半辈子玻璃。而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值得,仅仅因为那个后辈在。”

老人又盯着河水看,

“她让我帮她做一个全身的雕塑,然后说帮她用这个雕塑去参加展览,放到茉莉里寇广场上,让每个去大剧院演出的乐队里的好男人都能看到她的样子,等到他们中有哪个男人心动,问起‘诶,你看,那个雕塑雕的是谁家的小姐啊?’的时候,她再施施走来,在其中挑选她的王子大人咳咳咳!”

一下说了太多话的老人咳嗽起来,他擦了擦嘴。

“咳!我们当时都说她真是脑袋坏了。”老人摇摇头。

“……但她成功了不是吗?现在塞米先生不就是被莎德琳小姐迷住了吗。”格兰说,他觉得这个故事像是梦境一样。

“你说得对。”马利瞥了他一眼。

她的活力曾经感染了那么多人,但她死去只是不到两年,这条街道也就几乎没有人记得她了。人们的同情曾经一度还给过他安慰,但后来这份同情随着时间消失,他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随着她逝去。

多少小伙子曾经喜欢你啊,但喜欢也不过是一刹那的东西,喜欢你的人,在你死后也不来看你啊,傻姑娘。

他有时在茉莉里寇广场上坐着,能感觉得到,莎德琳的雕像似乎在和他说话,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他胡子拉碴,面具只盖住上半个脸部。老人抬起头来,面具是红黑色涂料画成的,张着嘴让下巴松松垮垮,黯淡的黄色皮肤上挂着许多深斑点,两鬓斑白,头顶却又乌黑。

“你知道玻璃雕塑是怎么做成的吗?”

“抱歉,马利先生,我……”格兰摇头,菲洛在一旁也因为老人的话而沉默。

“玻璃这东西看起来透明漂亮,但其实成型之前就是一坨又混又烫的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剔出来,都会在里面留下黑点。”马利看着自己那带有红肿而又粗糙的手,“而且,吹气的时机和劲头也要把握好,不然还会有气泡……小的东西吹起来还可以用手不停的转,大块的掺进了东西就完全没办法拿出来了。”

“我和那孩子的父母就是想将她从那些黑点和气泡里保护出来,让她不用担心吃穿,不用担心家族的手艺没人继承,不用担心要找门当户对有身价的男的,一切都要她开心,但她还是走了。更难过的是,她走了之后,这一切都还没变。”

马利从桥边转过身来盯着两人,就像看两个敌人,

“所以我不会卖的,你们明白吗?那个雕塑必须永远在那,我捐给市政不过是个过场,我要她在那,她想在那,那她就得在那。”

格兰默默不语。

“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你们就回去吧。”

马利老人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了,他朝着工坊那边迈开脚步。

但格兰又突然从后面叫住了他:

“马利先生!我们再去和塞米先生见一面吧,这些东西不告诉他的话,他是不会懂的!”

马利老人回过头来。

“您也不希望他不知道这些,一直做无意义的纠缠,让你和他两个人都痛苦吧?”

——

当天下午。

格兰、菲洛和马利老人一起打听塞米的所在,而后从瑟利斯塔那里了解到塞米今天也来过分会,他让格兰有需要就去茉莉里寇广场找他。

他们于是一路来到广场边缘,秋季午后的广场阳光很淡,人群也比其他时段多一些。他们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广场中心那个手持小号的男人。

“哈——”

塞米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嘴唇贴到号嘴上。

金色的管状乐器拿在男人手里昂起,低下,银色的按键在金色的管身上上下。

《塞佩莉的丰收女神》

这首曲子是著名演奏家梅森玛瑞安于帕克31年,在名为塞佩莉的一个村庄所做,讲述的是当地某个丰收女神的传说。塞佩莉当地的丰收祭典围绕着一种巨大的橡果树来进行,村庄以出口优质的橡子维生,因此橡树的丰收意味着村庄当年生活的富裕繁荣。梅森玛瑞安在幼年经过这里时,曾有一位比他大的本地农家姐姐照顾他生活三年,那位温柔的女性是他童年难得的光芒。当他长大脱离家庭流浪,回到村庄旅行时,却发现对方已经死于疟疾,被埋在昔日的橡果树下。

故事本身的真实意图是从作曲家去世后的日记中整理得到的,因此知道的人不是很多。这首曲子表面上听起来,许多人以为这是一首神话与现实结合的梦呓之曲,赞美不可知的丰收的喜悦,但其实是与死去之人的树灵对话的安魂曲。它一般用来表示深深的思念。

“好悲伤的曲子。”

“是呢……”

人群中偶尔有些驻足倾听的人,小号的音调非常高,最高的地方甚至听起来有些尖锐,但却意外地并不会打破人的沉浸,反而就像橡果从树上被风挂落下来,掉在地上的动静,只让人觉得自然,却也悲伤。

乐器是小号,但格兰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他只是觉得很好听,但也很悲伤。

菲洛也停在广场外圈的长椅上,不知何时已经抓紧了扶手,她同样从这首曲子里感觉到了很多让她感同身受的情感,比如思念,怀念,想念,要说起来大家明明都是相近的词汇,但却总也无法一个词就描述出来。

人造出语言的时候,之所以会有“近义词”这种东西,大概就是因为,人的感情是无法很顺利说出来的。人总是尝试用更加细腻的词语去描述自己的心情,但心情的变化完全是词语无法跟上的速度。

只有一件事是两个人都很确定的,这首曲子,只有一个人感觉到孤独的时候才会吹。

格兰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那红发的父亲在北方的奈兰大地上与他母亲相遇,结合,生下了他,结果因为他外人的身份害得他和他母亲被村里孩子排斥,他离开奈兰来到南方之后,却也只是父亲的翻版而已。不过是父亲的红色头发变成自己的银色头发,都只是排斥,都只是头发而已。

明明是小小的异类之处,却让他大大的无法被接受。

还有母亲,她一直住在老师安排的庄园里,自己虽然有寄信过去,但母亲不认字,只能指望那家人好心读给她听。

以那个状态生活的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

他看向菲洛的方向时,却见少女用手抚着胸口,盯着塞米看着的那个雕塑出神,那个样子也让他感到意外。

风扬起她的红发,漫长,漫长的小号的声音里,她显得那么寂寥。

……

曲子终有吹完的时候。当吹完这一曲之后,格兰看到塞米将乐器拿在手里不说话,他和菲洛也都良久都没有动静。

踏,

踏,

但在他们两人视线里,马利老人突然安静地走向那个在长椅上的年轻人。广场上还有许多戴着面具的异邦游客在彼此谈话,行走,而马利直接走入人群,走到那个吹小号的年轻人旁边。年轻人还在盯着他侄女的雕像看,而老人则站在他旁边投下矮小的影子。

“……”

塞米放下小号,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来者,“马利师傅?!”

老人不说话,他只是用目光引导着塞米,去看他刚刚一直在注视的那座雕像。

“你真的想要买这座雕像?”

“这……是的!”

老人那瘦削的双颊缩了下去,像是发出一声呜咽,

“跟我来吧。”他说道。“我带你去见见她本人。”

塞米好像是一下子咽了口芥末下去一样,整个腮帮突然鼓得通红,他听完就吸了口气,是的,他怎么能没想到呢。

雕像的话,一座雕像的话是可能存在原型的,如果她是照着现实里某个女性的来雕塑的,那自己或许能见到她真实活着的样子!

“我当然!我当然要见她!我可以吗?”

——

西区和南区交接的地方,青苔街的居民区比起南区其他街道都要安静得多。

“人越来越少了呢,马利先生……”塞米提着他的小号包裹跟在老人后面,他甚至连东西都没送回家去就跟来了。

“现在不是拜悼的节日,所以人才这么少。”老人只是不回头地引路。

“拜悼?马利先生,我们到底要去哪?”塞米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墓地。”老人开口。

“墓地?您是说……”

马利老人没有说话,而塞米也没有继续问,两人只是沉默下来。

在跟守墓人表明来意后,墓园的侧门缓缓为他们拉开。

“塞米先生……”格兰看着园里的情景,再也不说话。

——

马利老人在墓碑前,看着那碑上刻着的,一个小巧的女性浮雕,只有他佝偻着的背那么高。

浮雕明显非常精致,在白石的墓碑上这部分被涂成琥珀色,精心雕琢,勾勒成一个穿着长裙的少女模样,她头发刚好齐肩,边缘被剪得整齐,像是蓬松的蘑菇盖在她的脸上,眼睛被刘海遮住一些,笑着的样子和伸开的手臂一起,像是迎接什么节日。

黄昏之下,浮雕和墓碑的边缘都泛着细碎的微光,这座小巧的雕像仅仅是看着似乎就能让人打起精神来,全因为这个女孩的姿态看上去是那么的有活力。她几乎是茉莉里寇广场的那个完美雕塑的缩小版。

老人叹了一口气,用他粗糙的手去轻轻触碰墓碑上女孩的脑袋。

他不做这种事情已经近一年了,但直到前几天,那场蓝色的梦幻之雨降落到城市中之后,他发觉自己又开始动摇起来。

“这里是?”塞米发抖地问。

“我的侄女,莎德琳。”

小号家像是被意外的情况摄住,他小心的看着周围,又盯着那个放着袖珍雕像的墓碑,一步步走到了老人身边。

老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

“你是最次等的,你知道吗?”

“诶?”

“她以前说过要嫁给丈夫,第一选择是帅气的乐队指挥,其次是歌唱家,第三是歌剧舞蹈演员,而最次的才是和她一样吹拉弹唱的人。”

“你是四等人。”老人认真地看着塞米,而塞米不知所措。

“唔……她这样说的?好吧,那,那我至少能入她的眼?”

不知道为何,塞米突然有些害怕看莎德琳小姐的墓碑。

“总比不存在好。”

“什么?”

“那个雕像要一直在那个广场上,因为她喜欢那里,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了。”

就好像服从将军命令的士兵,塞米对眼前这位老人的话突然百依百顺起来。

“今年风月扫雪的时候,我还会过来,你那时候有空吗?”老人抬起头来看着塞米。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马利先生,我一定会有的,我即使乐团有演出……我!”

“她很喜欢音乐,也喜欢乐队,她和我说过最喜欢耶兰爱乐乐团的演出,你现在在哪个乐团?”

“在……耶爱。”

“那你要珍惜。”

“是的。”

墓地的地势平坦,这里风非常大,从排排的墓碑之间穿过,久久不息的的浓厚风响就像是被分流的河水。

“我被留在这座城市之后,那段时间里几乎天天被乐团里的人骂。”塞米看着墓碑,提起自己过去的事情。

“被哪个?”

“就是现在的这个,耶爱的老板当时还不是现在的这个,那是个老头子……啊,抱歉,马利先生。”塞米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在马利老人的面前说‘老头子’这种不敬老年人的俗话。但马利无所谓这些,

“没事,然后呢?”

“那个……那个老先生说我的小号完全不值得一听,他说听起来像是……死了亲娘。”

“……”

“然后我和他还为此吵过架,那简直是场灾难,那个老人像只狮子,我吵完架感觉很害怕,他叫我端正态度,但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塞米喉结动了动,

“在那之后,一直到我错过演出,然后遇到莎德琳小姐才慢慢好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