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利兹姆家族进行商谈的第二站,巴比伦温室。

这是一座六边形的圆顶建筑,从外表看去一共分成三层,下午的阳光照射下,首先吸引路人注意的是那高高的穹顶。

那穹顶不是一般的屋瓦或塔楼,而是由大块的玻璃与铁栏组合而成的半球状封闭结构,在下午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但也脆弱且十分危险。

这里的第一层是商品区和展览室,陈列着一些本周的画作样品以及亟待出售的艺术品信息的牌子。

而第二层则是画室,一排排的挂架和画具略显杂乱的摆放在屏风之后。米黄色的墙壁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画作:牵着马的军官,拿着扇子的贵妇,河边的树屋,海中冒火的船,插着长长粉色花卉的花瓶,跳舞打鼓衣着暴露的女人,挤在一起在星星下唱歌的银色衣服的人,也有宛如爬上玻璃的雨水一般,意义不明仅仅注重光影描绘的抽象画,聚拢的蝴蝶,堆砌的沙塔,几十上百只红色的鸟……

至于第三层,也就是被那玻璃穹顶笼罩的顶层,似乎没有几位客人有资格上去过,那上面有什么一概不为人知。

……

下午的第二层画室里。

复杂的绘画工具和画板之间,被各种艺术品笼罩着的画室里,一个男人站在画室的中间,他的背挺得笔直,脸上覆着棕底色木质材料配上青色花纹的面具,长方形的眼孔后透出严厉的目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景象——三个看起来相差仿佛,如同姐妹般最多八九岁的小女孩正坐在他前方的一排画架边,将各自的面具都撇到脑袋上,或专注或困惑的拿着画笔。

“杜瓦,脚不要放在横撑上。”

荨麻开口教训道,他的声音明显很低沉,像是鲁特琴上最粗的那根弦,带着上年纪男人的重量。被他点到名的女孩抖了一下,回过头无辜地瞪大眼睛看向他。

旁边一个女孩看向被教训的同伴,露出幸灾乐祸的样子,而另一个则仍然在专心作画。

被教训的女孩将脚从画架的横撑上收了下来,但仍然满脸不情愿:“可是老师你教那些大哥哥大姐姐的时候,他们有人也踩着!”

“那是因为他们的个子比你高,所以坐的随意一点无所谓。你个子小,学他们手就很难运笔。”

“唔~”

“蒂玛你也是,不要管别人。”

“好的——”

看热闹的女孩拖长了音回道,也收回目光。名为杜瓦的女孩看看老师,又盯着这位同伴看了一会,又专心扶着笔画起来。

“注意用心灵去感受,你们每个人的天赋都没有问题,只要将心中想到的东西展示在纸上,就会自然而然的感受到魔力是怎么流动的,魔力就是愿望。”荨麻不断地指教着,而三个女孩也聚精会神地按老师说的去做。

安静再次笼罩了这里,只有偶尔挪动椅子和画板,以及调和水彩的动静。

——

一楼大厅里。

“领事先生……不在吗?”

格兰和瑟利斯塔推开门进来时,其他店铺常有的客人铃铛没有出现,室内安静无比。两人被这种安静所感染,小心地没有发出大的声音走进去环视了一圈,却发现一楼的展览室里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再仔细找了一会,格兰看到了挂靠在中央柱子上的木头旋梯,那上面有通往阁楼一般的开了几个口子的板门,阳光从上面照下来在大厅中央投下一个被十字分开的方块,如同天窗。

格兰思考了一会,面对魔法使家族的领事这种“不知道多大的大人物”,他只能尽最大的礼貌上前在那个木质旋梯扶手上用手敲了几下。

相当清脆的敲击声,大概不会让人不悦的声响作为来访的提示传到了二楼。

“嗯?”

二楼的画室里,三个女孩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楼梯的方向。荨麻挑了挑眉毛,示意她们把各自的面具戴上,一边打开隔板下楼。

他刚走下楼来,就看到一个带着黑色眼罩和软呢帽子,身着宽大斗篷的青年带着另一位金发黑面的伙伴仰头看着自己。

“请问是荨麻领事吗?”格兰礼貌地问道。

“你们是?”听到对方不是叫自己店主而是叫领事,荨麻明白这两个人是来谈工作的。

“我们是城里南区新到的叛逆天平商会的人。我是格兰,这边是我的副手瑟利斯塔。”

“商会?”只听他语气就知道在皱眉头。

“是的,我们找到曼布培先生那里,是他让我们到这里来找您的。”

荨麻慢慢走下来,格兰在这段时间里观察着对方的模样。

他记得这个叫荨麻的人和那位曼布培先生是师生关系,但对方的打扮和那个购买流星的风流才子完全相反,朴素到有点破旧的程度:他穿着棕色的正装,铁纽扣上面沾着些油彩,棕色的皮鞋擦得很亮但能看出已经旧了,肩膀上还搭着一条灰丝巾。

他的面具是棕黑木质的,连木材本身的纹理都还清晰可见,上面的花纹只是简单的植物彩绘,方形的眼孔看起来严肃大方。他眼神专注,疑惑地打量着格兰一行人,想要在第一眼就扫出他们的来意来。

待对方接近后,格兰将曼布培给的信物递了过去。

“原来如此。”在看到格兰手里的东西时,荨麻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算了,既然是他让你们来的,你们先跟我上来吧。”

看起来顺利获得会谈的机会了,两个青年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路过二楼画室的时候,格兰瞥到画室里屏风后面正在画板旁那三个人偶般精致的女孩子,她们都戴着小巧的、画着线刻着字的半脸面具遮住了模样。三个女孩中的两个也好奇地看着他这边,放下了画笔。

“我和客人在里面谈些事情,你们继续。”

荨麻和她们打了声招呼,领着两人没停留地往里走:“跟我来吧。”

走过二楼画室后前方是个茶水间,再往里像是有几个卧室,门都关着。一个没戴面具的妇人在这里煮着咖啡,当见到荨麻带着两人上来时,她抱着水壶对着这边露出微笑。

“那个,这位是?”格兰慌忙行了一礼。

“没事,你们不用管我,慢慢谈吧。”妇人说道,她语速很慢但脸上带着笑,给两边的人都倒了杯咖啡,就知趣地关上门出去了。

……

“请坐吧。”荨麻伸手示意两人坐下。

“谢谢。”格兰目视那位妇人下楼后才坐下,心想应该是这位领事的夫人,但对方没介绍,他也没问什么,瑟利斯塔仍侍立在一边。

“叛逆天平吗?我记得你们之前的负责人也和我见过面,那个时候来接触的好像不是你这样的年轻人。”领事漫不经心地敲击着茶杯柄。

“您说的应该是上一任分会长的事情,皮斯特先生在前些年不幸去世了。他的接任者今年春天只在这里待了半个月左右就辞职回去,现在是我来做他接任者的接任者。”格兰说明道,见到对方似乎还记得自己的商会,这是好事。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你们就是那个号称‘贩卖希望’的商会对吧?”

“额,是的,那个口号正是已经去世的皮斯特先生提出来的……您还记得我们对吗?”

“我记得那个叫皮斯特的小子,虽然叫他小子不过他比你这样还是要大不少的。你说他死了?”

“是的。”

“是吗……抱歉。”

听到这消息的荨麻吸了一口气,和格兰对坐着一时有些静默。

他面对眼前的客人率先想到什么,从面前的茶几下面抽出一个盒子来。

那是一个精巧的玩具模型,七个木头做的玩具木马在圆盘上,荨麻打开什么开关之后,就在轻柔的音乐中绕着一个石磨一样的中心转圈奔跑。

“真是可惜。你们商会我记得好像只在他手上的时候像些样子。”荨麻把那东西小心地推到格兰面前来,“他把这东西叫做旋转木马,据说是北边工匠做的,本来我并不是很认可那些人技术至上的想法……不过孩子们很喜欢。”

“您给我们商会也下过订单吗?”格兰也盯着那个名为旋转木马的玩具,感到惊奇。

“嗯,这东西花了我777弗洛,最初感觉有些贵,不过现在我觉得还蛮值得。那些孩子并不是非常喜欢它的造型,但只是喜欢7这个数字,不得不说他看中了这一点,真是相当高明的商人。”

“是这样吗。”

“不说这些了,你们这次来有什么事吗。”荨麻将玩具停下,也从缅怀那位死者的话题走出来,询问两人的来意。

格兰也回过神来,正色道:

“我们的确有事相求。但在那之前,瑟利斯塔。”

瑟利斯塔会意,他将格兰的手提箱放在桌上,将那两幅格姆菲斯送来的油画小心的拿出摆好。

“哦,这是?”

荨麻被提起了一点兴趣,他长着身子去看桌上的两幅画。

“这是我的老师让我带来的,他听说过耶兰作为艺术之都的美名,知道我来这里任事,特意让我将这两幅画捐献给耶兰中最懂得欣赏艺术的家族,作为友好的表示。”

格兰不着痕迹地恭维了一句,在画廊这种地方给老板拿出两幅油画作为礼物,除非是确实能投其所好的佳作,否则就与班门弄斧无异了。但是他相信老师不会害自己,所以非常大方的交了出去。

“这是……油画?”荨麻没有用手去摸画,而是就那么保持距离看着,语气里带着疑惑。

“是的。”

在来之前,格兰看过格姆菲斯随件寄来的关于两幅画的说明,为的是在对方问起一些简单问题的时候也能应付过来。他知道这两幅画的名字是《幸运的兔子》和《海歌》,分别是中部王国和南方某个岛国的画家所作。前者是现实主义的佳作,历史悠久,而后者名气小一些,属于表现主义的新锐作品。

好吧,事实上他并不清楚现实主义和表现主义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尝试通过这两幅画作为礼物来获得对方的好感。

“嗯……”

而对于荨麻来说,他作为浸润艺术长河多年的大家族的领事,精通音律与画技是最基础的要求。他知道艺术的展现不但有高低之分,还有简繁之别,而绘画也是类似的,格兰拿出的第一幅画的看点也在这里,这幅画描述的是一个故事:《幸运的兔子》奥特兰芝的国王在打猎中获得了所谓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幸运兔子,他将兔子高举在头顶,视作改变国家命运的利器,当成比其他东西都宝贵的事物供奉起来,但这只兔子实际上只是一只普通的野兔而已,毫不知情的兔子就这样一夜之间突然变成了千人供奉万人祈祷的神体,这么一个讽刺的故事。

画面处理中从中心的兔子到四周的景色和人,都从极致精细向简约过度,这类似于写作中的详写与略写的新颖处理方式在绘画史上为后人开辟了新的可能性。

当然,这件作品也仅仅称得上是优秀而已,仅此一件也不会让多年经营艺术品生意的利兹姆家领事动容,真正让荨麻无法挪开目光的是格兰带来的另外一幅画:

那是一个在礁石上的“人”。

准确地说,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类似人的生物,它的身体上有鳞光在闪耀,露出海面的腿上还有一些蹼的痕迹,眼睛有些狭长,像是南方海岸传说中的海妖。它仰望着天空,而本来平凡的天空因为它的歌喉而开始变得五颜六色。

这幅画画工以及光影的处理很明显不如上一幅画,但荨麻却紧盯着这幅画不放,即使隔着面具,格兰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激动。

“你和格玛莱梅德什么关系?”“诶?”

“你的那位老师叫什么?!”对方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这让格兰感到难以承受。

惹怒魔法使了?

“格……格姆菲斯。”

“格姆菲斯?不是格玛莱梅德?”

“抱歉,您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老师的名字是格姆菲斯,格姆菲斯·伯奇利!”

格兰并不清楚对方突然激动起来的原因,这位领事突然极其快速的说话,他以为是画不入眼让对方发了火。

“格姆菲斯·伯奇利……伯奇利……格姆菲斯……”

良久,荨麻平复了心情,指着《海歌》不着痕迹地问道,“这幅画是哪来的?”

“这两幅画都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是他的收藏。”

“那你知道这幅画的来历吗,我是说你的老师从哪里拿到这幅画的?”

“额……”

“算了。”荨麻看到对方那惊吓到的样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立刻换了个话题,只为了避免尴尬,“咳,你知道这幅画上面的这个人在干什么吗?”

“这……”

格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他努力的辨别,试图跟上对方的节奏。但这幅画他看过很多次,也不是很懂到底在画什么。但如今对方问起来,他却不得不答:

“唔。他……应该是在唱歌?”

“嗯?你为什么这么觉得?”荨麻虽然只是为了转变话题而问,但此时却有点意外格兰给出的答案。

“抱歉,我不知道,只是感觉。”

荨麻继续盯着他。

“另外,其实这幅画的名字就是《海歌》。我就想,它会不会是在唱歌,之类的……”

格兰越说越尴尬,他想着果然单凭艺术品来获得艺术家家族的好感还是太过勉强了,这些人比起利益而言,可能更愿意和所谓“高雅之人”打交道。之前在曼布培那里品尝过一次的无措又出现在他心中,但这次他还能混过去吗?

荨麻无言的收回目光,而后又回过去看向两幅画,他的目光只在第一幅画停留了一小会,大部分时间都在盯着第二幅《海歌》。

准确的说,他在盯着那副画右下角的签名,那种花体的签名和他渊源很深。

“我可以出3000弗洛买下这幅画。”他指着《实现愿望的兔子》说,而后指着另外一幅《海歌》,“而这一幅,我只能说它的意境确实引起了我的一些兴趣,我代家族感谢你们的好意,但它画工不行,只能作为上一幅添头。”

虽然这么说着,但荨麻其实紧紧地盯着那副描绘海的画作,

“3000弗洛……不对,您要买吗?”格兰愕然。

当对方说要买的时候他就怔在那里,而3000弗洛的价格也让他感到难以置信。格兰从来没经手过艺术品的交易,他从来不知道一幅画居然能够卖出这么多钱。当他回头看瑟利斯塔时,感觉对方并不比自己镇定多少。

不过他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幅画被买下,另外一幅说不行只能做添头,他敏锐的感觉到了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虽然还不清楚为什么,但很明显那副和海中歌唱的人有关的画引起了对方浓厚的兴趣,理由很简单,如果真的是无所谓的东西的话,以对方的地位应该直接拒绝不要的,他明明之前表现出了兴趣,如今却拐弯抹角的挑缺点贬低。

这幅名为《海歌》的画很可能有自己想象不到的什么价值在里面。

“怎么?嫌少吗?”

“不是。其实荨麻先生,我们这次来是有事情相求。”

格兰委婉地提醒道,荨麻这才想起来对方来这里还一直没说出自己的需求。

“说吧。”他心想自己怎么和小孩子一样,在商谈前就被对方的礼物迷住了眼睛,一边向身后的沙发上躺下,也示意格兰两人放松。“不得不承认,你们的确引起了我的兴趣,就以这两幅画和曼布培那孩子的面子,你们对家族有什么需求现在就可以说说看。”

“我们商会入驻南区,如今却受到本地商人的排斥,目前刚刚起步,不仅生意很难进行,分会成员的安全也没什么办法保障……”格兰冷静的开口道,慢慢将自己等人的需要一一道来。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不仅能够让利兹姆家族与商会恢复联系,而且能够打破目前困境的机会。

……

——

“我明白了。”

当听完格兰的陈述后,荨麻轻叹了一声。

他用右手向着自己脸上抹去,在格兰和瑟利斯塔讶然的目光中,他脸上的面具一下子被切换成了另一面:之前带着绿色树木藤蔓花纹、优雅古朴的面具消失,取而代之,一个菱形的金色钱币镶在黑剪纸上的新面具戴在了他脸上,宛如魔术。

“格兰先生,首先我问你一个问题。”

连带着声音也都出现了变化,从一开始的温润到现在变得冷淡,格兰这才想到利兹姆家族是魔法使家族,不过这个切换面具的手段到底算魔术还是魔法呢?

他不知道,事实上是如今在南方某个男人的回忆让荨麻对他的态度转为冷淡了。但还没等他适应这一奇妙的变化,荨麻就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道:

“你来到这座城市,是准备卖什么?”

你作为商人,商品是什么?

一般情况下,这个问题应该是“当然什么赚钱卖什么”,但格兰知道现在这么回答不行,他要选取更合适的回答,尽可能博得对方的好感。

“我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准备从一般的大宗商品上入手的,南方和北方比起来物产要丰富一些,即使算上运输费用,成本也一般更低廉,所以最初我是想和城内的本地商人打价格战,但在这之前就经过了您家族一些人的提醒,也看过过去一些分会长的作为,如今知道这条路很难行得通了。”

“嗯。”

对于格兰这番有自知之明的说辞,荨麻像是有些欣慰似的点点头,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恢复了一些。

“那你们想要怎么做?”

“我们准备接手过去皮斯特先生的生意,即继续‘贩卖希望’。”格兰诚实地回答,而这唤起了站在一边瑟利斯塔遥远的记忆。

果然如此。

这个年轻人,是那个皮斯特的继承人。

荨麻感觉到欣喜,但面具的遮掩下,他仍显得不动声色。

“你是对的,如果是继续那种经营方式的话,你们应该很难激起城内商人的反弹,也不会让物价遭受不必要的波动。皮斯特……他的经营方式很特别,但很受欢迎,你们这些继任者需要做的只是将它继续走下去而已。”荨麻盯住了格兰,等待他说出意料之中的要求,“既然你有这种觉悟的话,那家族也不会吝啬于支持。在这条道路上你们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说。”

“其实,我们现在缺少现金。”

来了。

格兰说的很委婉,其实他是为了完成皮斯特给自己的任务,决定从这个领事这里借钱。

“现金?我记得你们商会在南方的能量还是蛮大的吧,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不,您说的很对,只是耶兰分会这边,过去的经营一直是赤字状态,本部的同行们都不对这边抱希望,所以我个人的能量很难说服他们继续投资这边。”

荨麻耐心地摇了摇咖啡,思考了好一阵子,而格兰在这个过程中也没有说话。

领事淡淡地问道:

“如果我今天不答应的话,你们还会去找城里的其他放债人,是吗?”

“是的。”格兰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格兰此时心中想的是皮斯特那份遗嘱里给自己下的任务。

他只是一个想赚些钱的俗人而已。但,如果理想能带来收入的话,也不是不能尝试。冒险的事情到现在为止也做了不少了,这次只不过是再搏一把而已。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家族对同盟组织不是没有贷款的先例,利钱统一在一成,还款时间最多半年,这已经很优惠了。你要借多少?”

“三万弗洛。”格兰伸出手指,听到他的报数,旁边的瑟利斯塔吓得差点跳起来,而荨麻却在面具下轻轻笑了一下。

“太多了。”

荨麻摇摇头。

他看到格兰咬牙陷入沉思,想到谈判应该到了最后阶段了,出于长辈的礼节留给格兰一点时间,示意他喝些咖啡冷静一下。

“您之前不是说要这两幅画……”

“你要拿这两幅画威胁我吗?”

这位领事感到有些好笑地打断他。

“不……不是。”

格兰讪讪地停住了话头,他伸出左手去拿咖啡杯。

“你刚刚就一直在用左手,右手一直藏在下面,那里还有什么吗?”荨麻一边托起面具对咖啡吹着气,一边不经意地问道。

“额……并不是。只是之前受了伤。”

格兰愣了一下,没想到荨麻会问这个。为了消除对方的疑虑而露出斗篷下面打着绷带的右手。

“哦,抱歉。”荨麻眉毛一挑,稍稍感到意外地将咖啡放下,“被人打伤的吗?”

“不是,只是前几天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被一位魔法使的战斗波及到了而已。”

“你进了疏散区吗?”荨麻对于这类事件似乎毫不意外,他想到前些夜里应该是那个叫菲洛的女孩在执勤,并连续地提问。

“没有,是在疏散区外面被……波及到的,还是我的这位伙伴和那位魔法使女士救了我到医院。”

“嗯……”

虽然有着中了苦肉计的感觉,但这次是自己发问而得知的,这位领事并没有被特意算计到的实感。

并且他自觉之前对于这个年轻人也过于强硬了一点,看到这里也不由的也放松了语气。

“补偿款呢?他们没有给你吗?”他语气变得柔和起来。

“医药费已经垫付了,其他的暂时还没拿到。”格兰将右手裹回了斗篷下。

“那你明天去行政馆和那里的人说一下吧,他们可能只是等你去拿而已,这种事情家族不会赖账的。”

“原来如此,谢谢您的提醒。”

虽然嘴上道着谢,但格兰完全高兴不起来,他在想还有没有办法让对方答应那笔贷款。

荨麻顿了一下,仿佛是为了吊他的胃口一般,喝了一口咖啡。

就在格兰准备尝试降低借贷款项的时候,他指了指桌上了两幅画。

“这两幅画,加上你的伤的原因,三万弗洛的借债我可以考虑一下。”荨麻镇定地开口道,“当然,我刚刚提到过要用3000弗洛买下它们,那也不是假话。但你可以选择,如今价格变为10倍,但是只是贷款而不是买卖,时间是半年,到明年春三月一次还清附带利钱一成,一共还33000弗洛,你觉得怎么样?”

三万弗洛不是小钱,这大约相当于两三家经营良好的商铺的财产总和,当然对利兹姆家族却只是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不过那幅画可以拿给小姐,让她调查一下经手的过程,说不定能以此找到那个男人。他如此种种地想着,这才终于敲定了主意。

茶水间里随着他话音落下而一片寂静。

“……”

两个青年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真的愿意贷款给,我们分会,三万弗洛?”

“是的。”荨麻镇定地点了点头,他的钱币花式的面具后面看不见表情,但语气淡定地仿佛在说什么不起眼的小事一般,“但你们不考虑一下3000弗洛卖掉它们吗?那样我可以出现款。三万的话,就只是贷款了,而且还有附加条件。”

他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因为他知道格兰会选哪个。

“不了!我们贷款!我们需要三万的贷款!请让我们贷款。”格兰一下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又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地坐了下来。

“非常感谢您!”格兰的声音仍有些颤抖,他再次深深的鞠了一躬。

“别急着道谢,我说了有附加条件的。你们商会现在还接受订单吗?”

“是的?”

格兰想着虽然商会还没开始正式运作,但如今只要贷款到手,即使是再怎么样的奇珍他也有可能搞到。

只要皮斯特说的那些不是假话。

“那我想要下一个订单,这个订单不是关于某个具体的东西的,而是一个消息,你懂吗?”荨麻说道,“我需要你个人,向你的那位老师打听一下,问他知不知道一个叫做格玛莱梅德·善让(Gemarimand·Sunra)的男人。”

他那金币面具上的眼孔紧跟着格兰不放,态度比刚刚谈判过程中还要认真。

“如果有关于这个人现在的任何情报,最好是他现在的位置,比如住在哪里在干什么,立刻交给我!”

“这……我们是商会不是情报贩子啊,荨麻先生。”

格兰苦涩地回道,他完全没想到对方的条件是一个情报,他已经意识到老师给的这幅画似乎给自己惹上了某种麻烦事,当然能引起了对方今天谈话的兴趣也是靠它。

“我个人准备为这个消息出1000弗洛,情报准确的话再加1000。此外如果今天不答应这桩交易,那这两幅画我就只能买下来,贷款你就不要想了,做不做你看吧。”

“好吧。”格兰知道这位领事如今是将公私绑在一起了,但对方的权利的确允许他这么做,他举起左手示意投降,“我能问个问题吗?”

“讲。”

“荨麻先生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幅画和它背后的事情呢?当然,这只是好奇而已,但如果知道这些消息,我或许也能有正当理由说服老师去查那个叫格玛莱梅德的人。”

“……”

荨麻站起来,拿着咖啡走到窗户边,这个动作不知为何,让格兰感觉和自己的老师神似。

静静的茶水间里,他的皮鞋踩得地板咚咚响。

“你看那副画上的署名。”他轻声道。

“署名?”

署名有什么问题吗?格兰第一次看回画家的署名,却突然吃了一惊。

画的右下角,那里用缭乱的花体写着:

【尼特兹·利兹姆(Netz·Rhythm)】

“现在你明白了?”

“……是的,充分的了解到了。这幅画是您家族的某个人画的是吗?”

这丢丑可丢大了!居然把别人卖出去的画重新送回来当礼物,即使是格兰长期受人讥讽锻炼出来的厚脸皮也经不起这么烧,他尴尬地坐在那里,像是走在街上被迎面泼了一身冷水,裙子湿透露出内衣的女士一样。

“是我画的。”这位领事看着窗外的天色说道。

“诶?!——”“诶?!——”

这下连瑟利斯塔也发出惊呼。

“我的本名就是尼特兹·利兹姆。”领事看着他们的反应,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格兰就是觉得他像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刚刚提到的那个格玛莱梅德,和我有些渊源,也是这幅画的第一个买家。我只能和你说这么多了。”

“钱的事情明天你们再去找一次曼布培就可以了,他会帮你们解决的。”他回过头来,“马上就到晚饭的时间了,我还要下去照顾孩子们。两位既然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就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