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南區有信號。”
耶蘭北邊的尖塔上,帶着狸貓面具的白衣女僕侍立在一邊,低下頭,用淡漠的聲音對着茶桌那邊的人影說道。
“我看到了,看來利茲姆家那邊今天出事了。”
留着金色長發的慵懶女主人在露台上將蛋糕咽下,結果動作不規範,像是被嗆到一般,不雅地拍起自己的胸口,“嗚姆!我本來還以為只是小打小鬧而已,現在看起來有人想渾水摸魚呢。”
“要去確認一下情況嗎?”
“不用,今天是劇場公演的日子,那家人都醒着,這已經算是對他們的挑釁了。如果這種時候還需要我們去幫忙的話,麗絲的面子就算是丟盡了。”
“但是,菲洛小姐現在也留在那邊。”女僕認真地提醒道,這讓女主人愣了一下,隨後她還是笑了笑:
“沒事,如果是那孩子的話更不用擔心了,慢慢看着吧。”
這麼說著,她卻沒有繼續對南邊發生的事情感興趣,目光回到了手裡的書上。
——
南區,封鎖區外的街道上。
由於魔法使和怪物激烈的戰鬥,這裡本來於宵禁下已經提前進入熟睡狀態的人們,此時都因為外面爆炸般的聲響而從家家戶戶探出頭來,緊接着就開始了新一輪的尖叫和逃亡。
“喂!”
在這種風波之中,格蘭眼前的這位始作俑者卻喊住了他。
那是一個女性,之所以讓他能隔着面具判斷她是女性,除了那因面具而有些失真的聲線外,更多的是因為她身後銀色的長發,那扎着馬尾的長發正在月光下如水中的白羽毛一般蕩漾着,散發著驚人的美感。
奈蘭人?同胞?
從她的面具向上是略顯凌亂的劉海。而那露出的些許脖頸顏色與純種的亞里克多人比也算是潔白,眼孔后的眸子則是明亮的琥珀色。
長長的黑色斗篷包裹着她的全身,在腰間束紮起來后,這套不太近人情的服飾只露出女孩最下方的硬皮靴子,連帶着那雙手也陷在斗篷里。
而宛如新月一般光滑且華麗的銀色面具成了她此時身上最為突出的裝飾,那面具有着類似純銀的光澤,像是剛來這座城市是格蘭看到的銀面們佩戴的那種雕刻面具,但又沒有那麼輕浮。
典雅的邊緣裝飾線條沿着拉長月亮般的邊緣蜿蜒,完美的貼上她臉部的輪廓,而在中心的主要圖案部分,無數劍狀的凸起與花紋一起指向面具最中央的位置,就好像整副面具就是以袖珍的銀劍繞圈並排打造而成的一般。
僅僅從主人的氣質上就可以推斷,那面具下面應該是相當美的一張臉,但可惜如今都藏在面具之後,只露出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那雙眼乍一看明亮中帶着活潑的色彩,像是轉動的貓瞳。
“怎麼了?”
“你,剛剛說你是商人對吧?!”
“對!”
“既然是商人,那你賣什麼?”少女坐在倒塌一半的屋子上,可愛地晃着雙腳朝這邊好奇地問道。
“暫時還沒想好,不過應該是先從小利潤的東西開始吧!”
格蘭面對着怪物,一邊帶着驚悚掩護瑟利斯塔慢慢後退,一邊還要硬着頭皮回答對方奇怪的問題。
他努力抓住短劍,沒想到這種情況下對方還能這麼神經大條地和他聊起天來。
“真是無聊啊~那我問你,商人,你有整隻的獅子賣嗎?”
“沒有……”
“那地龍的鱗片呢?”
“沒有……”不如說那是什麼?
“有永不凋謝的燃燒的紅玫瑰嗎?”
“沒有……”這都什麼……
“什麼都沒有,你這還敢叫商人!?”
少女突然胡亂朝他發起火來,像是上珠寶店買東西卻被假貨欺騙的客人一樣,這讓格蘭一臉茫然和崩潰。
“額……”
你說的這些有哪個正經商人會賣啊!
不對,現在不是和對方浪費時間的時候。
這個少女應該就是這座城市特產的那類人——魔法使了。雖說來之前格蘭就設想過許多,自己第一次見到魔法使會是怎樣的景象,但他萬萬沒想到來的第一天晚上就讓他撞見了。
真是幸運啊……才怪!
這個女人看起來精神不正常啊!明明這麼恐怖的怪物在街道上亂竄,她居然還晃着腳在旁邊看熱鬧!……話說最開始這裡就不是那什麼疏散區吧!
就在他準備為自己辯解的時候,被兩人夾在中間的怪物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打量着,最後以它低下的智慧思考得出了答案,格蘭那邊明顯看起來更弱一些,於是它毫不猶豫的朝着格蘭和瑟利斯塔那邊衝過去。
“格蘭先生?!”“瑟利斯塔你先走!那位女士,麻煩你幫個忙!”
剛剛格蘭和瑟利斯塔正在封鎖區外面走着的時候,這個銀髮銀面的女魔法使忽然就趕着這頭怪物從一邊的房屋上掉下來。那怪物先是和女魔法使交了一手,但被打的倒飛而出,而後就滾落到了兩撥人之間,又亂吼地帶着渾身腥氣向著格蘭這邊襲擊過來。
格蘭的右手在第一次與對方的交擊之中已經幾乎被震得失去知覺,他能感受到那完全不是人類能抵抗的力量。周圍的房屋裡燈火亮起了又熄滅,不斷有無關的人尖叫着逃離現場,而與他們對應的,處於這個怪圈中心的格蘭和瑟利斯塔兩人此時卻不敢有大的動靜。
怪物又沖了過來了!他自知如果那位坐在屋上的女性不出手的話,自己兩人今晚肯定沒有活路。
而另一半的瑟利斯塔看到格蘭猛地拉開他后,單薄的身影舉着短劍擋在那個怪物前面時就怔住了。那位女性魔法使沒來得及趕過來救援,或者說她似乎完全沒怎麼在意他們的生死,對格蘭的呼救置若罔聞,只是用感興趣的目光盯着他接下來的舉動。
“該死!”
冷靜,冷靜
格蘭深吸一口氣,用仍然發麻的雙手握緊短劍,不出所料,對方這次也是從側方抓過來。他架起劍身,從頭部到肩膀構建出防線,身體微微蜷起。
鐺!——
怪物的爪子揮過來時,令人牙酸的交鳴聲響了起來,格蘭毫不意外地又如同落葉一般被掃進一旁建築的廢墟里,帶着一連串驚心動魄的響動,在白夜裡翻滾起塵土,那場景讓瑟利斯塔看的渾身冰冷。
“嘖嘖……明明只是個商人,性格還真是剛烈啊。”
少女面具眼孔后的眸子里閃着感興趣的光芒,當她看着格蘭的帽子滾落到一邊,醒目的銀白色混着一些奇妙黑色斑點的頭髮在廢墟里散開。不由怔了一下,一時想不清這種發色是哪裡人特有的。
但她正在沉思的時候,突然感受到內心那屬於身體原本主人的聲音:
“你剛剛為什麼不上去救他們?!”
“我?我為什麼要救他們?我只答應了你救下那個小女孩,兩個臭男人有什麼好救的?”
“你!”
菲洛的聲音帶上了憤怒。
“你把身體還給我!”
“那可不行,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再讓我多玩一會吧~”
“開什麼玩笑!”
名為菲洛的少女氣得聲音都在發抖,但又很快沉寂下去,她開始沉默地爭奪身體的控制權。
“嗯?……好吧好吧,真是怕了你了。”
當覺察到體內那個女孩想要將面具摘下,以此強行與她斷絕連接的衝動時,如今佔據這個身體的靈魂也不得不安分下來。她無奈地老老實實交出了身體的控制權,最後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銀髮少年,帶着些好奇的情緒退回了原來的黑暗中。
“……”
少女停在河道邊,感受着重新掌控身體的觸感,因而久久沒有動靜。她的頭髮也慢慢從銀色褪成原本的朱紅。
一邊的瑟利斯塔看到格蘭躺在廢墟里,他喊出名字沖了上去:
“格蘭先生!振作一點!”
帶着驚恐和背後被怪物盯住的寒氣,金髮的青年強令自己鎮定下來,他將格蘭右肩膀處壓着的一些碎石和其他東西挪開,看到對方眼睛緊閉後腦勺還流着血的慘狀,不由吃了一驚。
他於是拖起格蘭還算完好的左半邊身子,在盡量不扯到受傷的部位的同時將他向外面搬去,全然不顧背後可能的危險。
“格蘭先生?格蘭先生你聽得到嗎?!”
那個怪物舔了舔爪子,這還是今晚它第一次嘗到其他人鮮血的味道,讓它不由的有些迷醉和瘋狂了,忘記了自己現在的情況,長大嘴巴看向兩人,還準備繼續追趕過去。
但它立刻感到了自己身後的危機,還沒來得及回頭,一股巨力就將它直直地打進剛剛下來的那片廢墟里!
嘭!轟隆!——
“嗷嗚!”
重新掌控回身體的少女一擊便將怪物打進了殘破房屋的下方,伴隨着轟隆隆的聲響,看着那不斷墜落的屋頂和二樓的碎片轟隆隆地坍塌下來將對方埋住,明白這次總算是解決了,隨後便盯着重傷的格蘭和在一旁呼救的瑟利斯塔那邊,恢復了琥珀色的眸子帶着複雜的情緒。
瑟利斯塔還在嘗試性的呼喚着背上的格蘭,然而這位今天剛剛上任的分會長明顯傷勢過重,他臉上的眼罩還完好地戴着但是眼睛已經閉上。右側肩膀處滲出大量的血液被厚墩墩的商人服飾吸收,讓瑟利斯塔的背也變得潮腥起來。
伴隨着最後一陣巨響,身後那片因這次荒唐的打鬥而搖搖欲墜的房屋此時終於徹底報廢,崩塌下來。
“救命啊!!!有人嗎?這裡有人受傷!————”
瑟利斯塔一邊拖着格蘭朝盡量遠離身後的危險,一邊靠本能呼救起來,但周圍即使還留有一些平民,此刻也只顧自己逃命,那來得及管他們。他回頭看時,戰鬥場地中心,月光之下,大片的廢墟上此時唯一仍站着的一個人影就是剛剛那個女魔法使,她被斗篷裹得嚴實,淡淡的銀色光芒從衣裝下透出來。
“救……”
瑟利斯塔這邊仍在喊着,那個魔法使就轉向這邊,那特屬於這座城市某類人的壓迫感讓瑟利斯塔瞳孔一縮。
那位女魔法使在盯着他。
她的頭髮顏色和剛剛不一樣了,但其他裝飾之類的都沒變什麼,所以瑟利斯塔還是一下認了出來。但這根本不重要!
瑟利斯塔的腦子飛快的運轉起來:作為在這座城市的半個本地人,他知道在南區活動的魔法使大都是利茲姆家族的人,那個號稱耶蘭最古老的魔法使家族,在前幾人商會分會長在的時候還和叛逆天平商會有過不淺的交情,他們負責耶蘭的旅遊和治安事業。
但是那個家族的魔法使們極具代表性的、通過音樂來操縱魔法的手段並沒有出現。在那個人靠近之前,瑟利斯塔沒有聽到旁邊街道傳來任何樂器的聲音,對方的手裡也沒有類似的東西。不如說剛剛他親眼見到對方輕盈的從高高的廢墟一躍而下,那種行事風格與其說是利茲姆,反而更像東邊奧茨萊斯家族的人。
斗篷也包裹住了對方的身材,但聽之前她和格蘭的交流,應該是個年輕的女性,但上身大衣上也缺少本該有的徽章之類的裝飾,一時間瑟利斯塔竟想不出對方可能的來歷。
背上受傷的格蘭肯定堅持不了多久……就讓他死在這裡嗎?這個念頭剛剛湧出,就被瑟利斯塔搖頭否決了。
格蘭剛剛捨身救他的那一幕還在他心裡,他無法做出這麼無情的選擇。
“魔法使大人!請救救我的同伴!他剛剛被那個怪物打傷,已經昏過去了!”
鼓起勇氣朝着那個方向喊出這句話之後,瑟利斯塔感覺全身都虛脫了一般,背上被血浸透的濕潤越來越明顯,等待之中,他黑白面具後面滿是冷汗,金髮貼上他的臉。
那個輕浮的女魔法使看了過來,但不知是不是瑟利斯塔的錯覺,她的氣質和剛剛突然大不一樣了。
“……”
“拜託了!這樣下去他會堅持不到醫生那裡的!他還沒死,還有救!拜託了!”
坍塌停止后的這裡安靜異常,住在附近的人全都逃離或者散去了,只有煙霧飄蕩在街道上久久不能散開。對方肯定聽到了自己的喊話,但聯繫到之前的那一幕,她真的會在乎自己的要求嗎?
果然如他所料,那個身影沒有再繼續看着這邊,而是走到了倒塌的廢墟那邊,略微低着頭對着下方確認些什麼。看到這一幕的瑟利斯塔咬起了牙,他想定對方是打算不負責任見死不救了——這在這座城市是很常見的,魔法使們確實維持着治安,但那只是為了鞏固統治,他們大多並不是很在乎普通人的生死,甚至不想讓普通人看見自己的樣子,因為那會讓他們覺得在被當珍稀動物看從而感受到侮辱。
他立刻做出了自己的決定,不再管對方,背起格蘭就準備向最近的醫院跑——然而正當他準備這麼做的時候,從背後來的視線又將他定住了。
“……把他給我。”
“誒?”
那輕盈的身影只是跳躍着就飛快接近了瑟利斯塔,在他因驚嚇而退了一步時,指了指他背上的格蘭。
她舉起右手,不等瑟利斯塔看清她的樣子,銀色的金屬就從右手出現並纏繞上去,一下擁上去纏住了昏迷不醒的格蘭的腰部。
“我會送他去中央區的福利社醫院,你到那裡去找他。”
提着那不可捉摸的銀色絲線的另一邊,對方就這麼右手提着格蘭,向城市的更北邊飛速離開了,她於屋頂之上跳躍,很快消失在月色之中。
另一邊,被留下的瑟利斯塔仍站在水道旁,他感受着背後被血潤濕的黏糊,愣愣的看着對方離開的方向。
……
“喂!那裡的你,在那裡幹什麼?!”
大片火把的光亮伴隨着凌亂的腳步聲,一群人從水道對岸的街道那裡亮起,那是負責這個城市治安的銀面們——他們聽到非封鎖區的響動趕過來。
瑟利斯塔有些茫然地轉向那邊,他身上黏達達的,面具上滑稽的笑臉也沾着一些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