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宅邸内响动的大小姐自混沌中苏醒过来,烛火伴随着奶白色的窗帘被风儿扰动。乳白的月光倾泻在地板上,为漂浮着的影子所搅动而荡漾在黑色雾气般的纱影中。

“梅尔...是你吗?”

悄然打开的门扉之后,摇曳着烛火的走廊内只有空洞的回声。寂寥的黑暗深渊般凝视着因夜风而略颤抖的少女,少女漆黑的眸子也倒映着无尽的深渊。

“梅——!”

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凝视着自己。

刻入骨髓的应激反射如此提醒着自己,冷汗霎时间沾润了洁白的肌肤,话语并未完全脱出口便被本人所遏制,少女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来自历史尘埃中的凛冽寒气。由上好的丝绒编制而成的睡衣无法阻挡这种凛冽感——这股透过肌肤浸入骨髓的寒冷感。

“...”

伽纱梅面对着投以凛冽的深渊沉默着,因为她判定此时与其大声呼救倒不如维持当前诡异的氛围。她很清楚自己即便是大声呼救,当守卫赶来之时也可能为时已晚——不过伽纱梅此刻并不后悔将守卫全部“请”出宅邸的决定。

与那些“恶魔鸡”待在一起相比,目前的僵局对于伽纱梅来讲可能更为舒服吧。

沉寂,仍旧是长久而压抑的沉寂。

伽纱梅能够感觉到衣裙为夜风吹动,房间内的烛火也随之摇曳。温柔而细腻的风用窗帘曳过地板演奏着寂静中的乐章,又拂过伽纱梅黑丝绸般的秀发并涌入墨色的走廊深处。

“...”

还是,一无所有的沉寂。

也许...只是自己太神经质了?

也许...只是梅尔的恶作剧吧?

也许...是林子里那个精灵——

——彭——叮——

自深渊中划出的银柱刺破伽纱梅的发梢,击退了伽纱梅身后那包裹于黑色雾气之中的亡灵手掌心伸出的利刃——

“——我就知道你会先动手啊,亡灵小姐——”

“——啧——”

尽管就发生在距离自己的头颅不到十公分的地方,伽纱梅没能对发生在几乎一秒之内的对峙做出任何反应,仅仅是那样子的,呆立在原地。

在眼前幽邃的深渊中赫然出现的是一个克赛尔特牛仔装束的中年男人——伽纱梅一眼就认出了男人胸前斯堪维纳尔对魔机关的徽章以及一双银色的魔导火枪。而自己的身后所伫立着的是——

颤抖着回头的伽纱梅看到了遮蔽了月色的黑袍之下升腾出血红色的雾气所笼罩的同如月光般洁白的女人——

-艾克潘妮尔·卓菲尔娜·斯科尔迪高-

在只有斯科尔迪高本家能够阅览的暗格图书室其中一本藏书的记载之下——皇家御用医师之女,中枢魔导研究所会员,天才的魔导师兼斯科尔迪高城——被这座被称之为“斯科尔迪高”城的城市遗忘的真正继承者——因为抵抗“瘟疫魔女”的亡灵而消逝的英雄,在结婚前便与爱人永远分别的悲剧爱情故事的女主角。

虽然艾克潘妮尔本人的信息并没有流传在外,伽纱梅能够肯定斯科尔迪高内几百年来经久不衰的名作【于晨曦消逝的花朵】中那位凭借自身才华和气质折服了一代又一代斯科尔迪高贵族少爷小姐的女主人公的原形便是艾克潘妮尔。

伽纱梅对于那张被绘画于书籍之上的面庞无比的熟悉,不止一次地跑到暗格翻阅。曾几何时,尚且年幼的伽纱梅将这位被历史隐藏的小姐作为自己的榜样,希望自己终有一天能够成为像她这样出色的女性——

——而她现在就伫立在自己的身后,带着悲伤的愤怒包裹在充斥着憎恨气息的黑雾之中。

“...猎人,自从靠近斯科尔迪高之后,你可真是给我添了不小的麻烦...”

“啊,亡灵——我们这一行就是干这个的,您这么说我就全当是夸奖了呦?”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作为狩猎者的我们,自然是猎物更加重要——比起斯科尔迪高其他那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地方,这座几乎无人的宅邸作为狩猎场再好不过了,难道不是吗?”

“——真是令人恶心的怪物。”

“这句话回敬给你,亡灵。”

“等等——你们——”

二人根本没有给伽纱梅插入对话的余地,下一个瞬间便再度交锋。

银色的光柱从旋转于猎人手心的枪口中发出,围绕着自己身体的轮廓向着后方的亡灵突刺而去,将被其克制住的艾克潘妮尔击退。与此同时,伽纱梅眼前的猎人也逐渐向自己滑步靠近——并一把揽住了自己的腰——

第一次被除父亲之外的男人揽住腰间的伽纱梅在这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家伙并不是想要拯救伽纱梅,不过是想增加狩猎的诱饵罢了,并且——现在没人会救自己。

“——过来,小姐。”

“——把她给我!”

黑色的雾气笼罩了大半个房间,更多的血红尖刺剃刀从艾克潘妮尔的袍子下伸出并将这外皮划破,给予那与森森白骨融为了一体的白色婚纱以飘扬的自由。艾克潘妮尔此刻已经完全褪去了收集来用作伪装的血肉,站立在皎洁月色之下的是干枯的胸膛中跃动着血红色心脏的骸骨新娘——无视掉刺穿自身的子弹,艾克潘妮尔宛如野兽般突刺并径直将骨刀挥舞过来。

——叮——咔擦——

银色的魔导火枪连同伽纱梅的头发末端被切了个粉碎。

“该死!”

“——schwächen——”

——在猎人从枪袋里拔出另一把火枪之前,艾克潘妮尔便用腾出来的另外一只手释放了削弱魔咒——那枪几乎刚被拔出就碎的跟玻璃一样——

被猎人揽在腰间的伽纱梅透过破碎在半空的火枪碎片,看到了艾克潘妮尔粉碎到只剩下骸骨的面庞以及——以那血红色心脏为中心,盘绕着艾克潘妮尔臂骨而出的利刃——

——来不及思考——自己就要被这无情的切割夺去生命了——

“-Der Abgrund ist in mein Herz eingraviert-”

-将现实拖拽到深渊中-

艾克潘妮尔为墨色的织网拖拽,偏离痕迹的利刃从伽纱梅的小腹处划过——

在被黑暗完全吞噬之前,伽纱梅的眼中倒映的是那个扭曲而疯狂的骸骨——

·

“阿拉阿拉,最后还得老身来救场呢。”

那是一个披着破布——确切来讲是老旧兜帽法袍的人。啮齿鼠一样的兽头表明了这个驼着背而拄着法杖的是一个常见于“大熔炉”的鼠首人。她的装束近似鼠首人中的德鲁伊——可全身上下大兜小兜里装着的各种野蘑菇死鱼鳞又显得她像是个巫毒术士。那拄在手里的玩意,好听点说是“法杖”——说白了就是根棍子一端用小啮齿鼠的骨头和皮毛生生拼凑出来了个网子。那用油麻绳硬捆在一起的配置,使人不禁怀疑这根所谓的“法杖”是否会突然一下子散了架。

“阿拉,白老鼠——你差点就没能完成任务呢。”

“是——是,鼠母大人...”

在一旁下跪,整个身子缩成一团的白毛耗子,颤抖不已。

“——不过你至少是成功开辟了一条通往内城区的道路,所以以功补过了。”

“...是...”

“来,小耗子们,把那个昏在地上的大小姐顺着过来的路抬回家——”

从鼠母的身旁又闪出了几个年龄参差不齐的孩子——都和白老鼠一样浑身污垢。他们跨过跪在地上的白老鼠,人偶一样地听从着“鼠母”的差遣。

“嗯...然后,阿拉,刚才是有两副骨头架子来着吗——我怎么感觉之前似乎有个是活的来着?”

被黑色织网拖拽到地的白色新娘仍旧在撒发着黑色的瘴气,扭曲地不知道在咒骂着什么。另一边的地板上则躺着又一具亡骸——一个目测死了很久的斯卡维纳尔猎人的骸骨。

下跪的白老鼠偷偷瞟向了被束缚的艾克潘妮尔——她此刻似乎因为过度使用力量而失去的理性——就和一只空有兽性的“无自我”亡灵没什么区别。

“阿拉...这个亡灵——顺手解决掉吗?”

“鼠母...不用费心——您不是想要得到那个大小姐很久了吗?那些恶魔鸡会来收拾残局的...”

白老鼠战栗着,白老鼠谄笑着。

“白老鼠,我允许你提建议了吗?”

“...”

“——阿拉,算了,你的话有道理...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在内城了——我们走吧,小耗子们。”

鼠母走在前面,抬着伽纱梅的“小老鼠”们紧随其后,步入了沉静的月色之中。

起身的白老鼠颤颤巍巍地,也向外走去——

——白——老——鼠——

似乎听到背后传来什么声音,白老鼠猛然回头看向扭曲着的艾克潘妮尔—

-对不起...我的复仇必须完成...我先把你挂在这里...等我解决了伽纱梅之后——我会至少会带你离开斯科尔迪高这个鬼地方,跟我在一起的话你就能够摆脱【深渊】的黑色织网...你...没有必要继续在这里生活——你会在外面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

白老鼠居高临下地眺望着为黑色织网所束缚住的艾克潘妮尔。完全褪去了伪装的亡灵只剩下了森森白骨和裹覆着的残破婚纱,艾克潘妮尔之前那幅美丽的面容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一副被【憎恨】和【深渊】夹在了中间的可悲骸骨。

“大姐姐...骗人——我们...一点不像...”

然后,赶紧转过身将眼泪抹去并重新摆出笑容,踉踉跄跄地,追上了走远的鼠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