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因为再次偷偷地溜出去而被父亲“训斥”了呢。

不过,与其说是“训斥”,倒不如更像是宠溺地发着牢骚——就像明明掏出了利剑却又畏怖着遇见敌人并为此虔诚祈祷般那样的小心。

真是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训斥自己呢?

穿着舒适的拖鞋站立在温暖的地板上,普兰特花的香气氤氲着整个房间。身着看似朴素实则造价不菲白色睡衣的伽纱梅默然地盯着镜子里自己黑夜般的眸子。雪白的肌肤与带着蕾丝边的洁净睡衣虽然颜色相近,却更因此衬托出了伽纱梅的微微红润,就好像是大雪纷飞日子里若有若无的科尔迪折枝梅。波纹框架的落地镜就仿佛是一幅等比例油画的画框,而其中所蕴藏的美人更是出自名家之手般的精致。

懒散注视着镜中自己的情态,更为整幅“杰作”增添了神秘的气息与迷人的效果。

伽纱梅的房间相较于斯科尔迪高内城区其他的大小姐而言,实在是“寒酸且简朴”——几乎就和其他地方那些乡下大小姐的陈设没什么两样——诸如此类的评论出自伽纱梅在社交场上的那些“朋友”之口。说到底,伽纱梅本身并不打算去理会其他那些大小姐暗地里所嚼的舌头,可偏偏总是有那么几位总是喜欢挑些莫名其妙的时间来假惺惺地偷偷“通知”伽纱梅——有时是她,有时是她...几乎伽纱梅所能回忆起的所有大小姐都扮演过掷石者与被掷者的角色。就连被赞誉为【无暇圣女】的布林特王国长公主雅恩·史奇多·布朗特利,也没有逃离这种怪圈——尽管伽纱梅知道雅恩可能真的只是好心提醒自己。

伽纱梅和雅恩的关系很微妙。身为雅恩的御用礼仪老师的伽纱梅和公主同岁,二人的关系在外界看来格外的紧密。如果有人一提到雅恩公主最为亲密的友人,那么几乎所有生活在艾尔德林的人们心中第一映出的,便是这位时时刻刻在外人看来保持着沉静和优雅的斯科尔迪高大小姐。雅恩鉴于看上去【本身阳光且开朗的性格】,在和伽纱梅相处时也难以掩饰其热情——可能就是这单方面的亲昵使得人们产生了这种已成定型的观念吧。人们总是将雅恩比作“太阳公主”,与此相对,伽纱梅除去“百灵鸟”之外也有“月亮公主”的美称。

将面具戴好,将仪容整理好,将社交的辞令准备妥当再巧妙地托出,这便是伽纱梅一直以来致力于所做的事情,即顺应着父亲的思绪来成为一位与“斯科尔迪高”相称的大小姐。在这条本就布满荆棘的路上,很难说伽纱梅能够得到什么真心的友人。可能雅恩的这份情感是真实的...只可惜给予了自己。

在和雅恩相处的日子里,伽纱梅逐渐发觉雅恩和自己是一类人。正所谓“同类的啮齿鼠会相互聚集”,她大概也是带着这样的心态接近自己的吧?然而,个体终归是存在着差异。伽纱梅并不认为在同样布满荆棘的道路之上可以获得同伴,因此她仅仅是用浅笑来回应着雅恩。每棵树木都有不同的年轮,每棵树木都有着不同的孤独——看似生活在群体之中,实则独立于群体之外。伽纱梅不认为能够在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找到自己的救赎,不过她倒也并不希冀雅恩也能认同这一点,毕竟,无人知晓错误的一方究竟在哪一边。

不过,拒绝了雅恩的伽纱梅,也并未放弃寻找逃离这深渊的道路。

“大小姐,您带回来的野花...”

“啊,那些找个花瓶放在床头吧。”

前来询问的是伽纱梅的贴身女仆,亦是伽纱梅吩咐下仍旧能够在这个时间点还留在其身边的存在,梅尔·普绪赫·沙奇多——其实也是斯科尔迪高内城区的一位小姐。正常人看来,梅尔起先仅仅是因为地位低便被招到斯尔克迪高家作为女佣,而后便被伽纱梅相中外加工作能力惊人到令人生畏而成为了贴身女仆。

梅尔与其说是贴身女仆,倒不如说更像是明面上为伽纱梅看护卧房的仆从。伽纱梅出门从来不带着她,只是把她留在斯科尔迪高府邸内戒备最为森严的别院,这座伽纱梅独自享有的别墅内。并且伽纱梅还拒绝了除去必要卫兵之外的一切佣人,只将偌大的宅邸交由梅尔来打理。即便最开始以伽纱梅的父亲盖特瑠尔为首的一众人员表达了反对,认为这样有失伽纱梅的尊贵身份并且也不利于宅邸的运作,还是在梅尔那魔法奇迹般的工作能力和伽纱梅的一再坚持下选择了妥协。

可以说,当伽纱梅外出时,梅尔便是这座宅邸的“女主人”——这样做很明显是有意为之。

“真是不可思议呐,大小姐您居然会看上这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花呢。”

能用这种冰冷而调侃的语调讽刺伽纱梅的,放在整座斯科尔迪高城内可能就仅此一人,更何况还是她的贴身女仆。

“这是从一座从来不会下雪的森林里采来的哦,我甚至都没从书籍上看到过。”

“呵,大小姐还真是有雅兴呢,跑到那种地方去,单独把我撇在这里了呢。”

“哦呀,每次我出门你不是很激动的吗?”

“是呢,一想到这整座宅邸就剩下我一个人时,不要提我有多开心了。”

针锋相对的对话,很难想象这发生在主仆之间。

“伽纱梅啊,你在外面是偷偷地养了什么英俊的少年吗?”

“嗯,直呼主人的名讳...我很好奇你这样问的理由呢?”

“哈哈...主人?去你的主人,你也知道吧——咱们不过是乘了同一条互利的船罢了。”

“哎呀哎呀,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没必要这样挑明了。你也上过贵族礼仪课的吧,梅尔——这样很破坏兴致的。”

“贵族...贵族贵族贵族,谁管你们那些贵族该死的兴致啊!如果不是为了躲开那些烦人的家伙,我怎么会和你做这交易?!和你一起在这里的话...就可以躲避那些家伙。但是你,伽纱梅...是无论如何也消失不掉,又不能消失的...真是该死。”

——哐——

门扉应声而开。

“——大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刚才在外面听到屋里有骚动...”

梅尔烦躁的呵斥声招惹来了尚且没有离开的一位“恶魔鸡”。

“...我在训斥我的女仆——倒是你,有什么事情——没看到我正忙着呢吗,啊!?”

“没没没...小的不敢...您继续...”

连滚带爬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卫队的寒暄,大概这一下子那些“恶魔鸡”都去护卫外围而无法听到宅邸内的骚动了吧?再三确认了宅邸外不会再有人探听,伽纱梅与梅尔的对话才得以继续。

“...哎,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即便是讨厌和我做这种‘贵族游戏’,你好歹也该做好足够的戒备。”

“...切,我会注意啦...”

“唉...”

梅尔这种外人面前的“完人”,面对着自己却撅起嘴闹起了脾气的态度,使得伽纱梅心中总感觉有着莫名的悸动。并不是“爱”,因为伽纱梅不具备这种能力。伽纱梅仅仅是对梅尔的这种同样戴着面具的行为感到亲近和感慨罢了...嗯,或许把她介绍给雅恩会是不错的选择...难度有点高。

伽纱梅和梅尔,正如上所说,此时算是“乘了一条船”。生于贵族家庭而憎恨着贵族的梅尔,和斯科尔迪高城内最为尊贵的贵族女性伽纱梅共同居住在这座别馆内。以伽纱梅近来的病弱为借口前来静养,外加梅尔的工作能力作为支撑,二人合力创造了在斯科尔迪高内城区一处贵族最为稀少的处所,一处隔绝了污秽并建立于深渊之上的“天堂”。总体而言,二者的关系是平等的【协作者】,只是明面上的【主仆】。

梅尔憎恶着贵族——来源于将她深爱弟弟卖出的父母。由女仆诞下的弟弟,在家族里最为卑贱,一直以来都是被作为了梅尔的男仆。可是梅尔从没有把弟弟当做仆从,她爱他那金灿灿的头发和翠兰的双眸,他也喜欢为自己作为尊贵大小姐存在的姐姐大人唱动听的歌谣。二人就如青梅竹马般成长起来...直到外地的贵族出高价将弟弟买走——这件事使得梅尔对于自身的地位以及存在产生了强烈的疑问。

明明...都是同一位父亲大人...为什么会...特拉多尔也是我的弟弟啊...为什么...

哭诉声,质疑声,换来的仅仅只是家人一句又一句“不会将普绪赫卖出的,你可是我们家的长女...将来要出嫁给大贵族的呢?”这荒诞而自行矛盾的言论。

伴随着进一步的了解,特别对是城内贵族最高点斯科尔迪高本家历史的研究。梅尔对于自己身处的环境越来越绝望。斯科尔迪高家原本存在相当多的分支,可如今纯血只剩下了伽纱梅他们一家。原本伽纱梅还应该有一位姑姑,却惨遭长辈的毒手而夭折,顺利让盖特瑠尔作为家族的独苗当上了家主。他们非但不掩盖这段历史,甚至于在内城历史册上黑纸白字就这么明文撰写,就好像记录什么功绩一般将恶毒尽数记录。可就是这种龌龊不堪的事情,都是别人拿过来称赞斯科尔迪高家政治手腕的恭维素材,作为贵族太太们的谈资存在着。

该死,这种事情,究竟为什么会被承认...究竟为什么还会被赞颂?!

这件事作为梅尔性格的转折点,使得她即便在表面上还维持曾经的生活,内心却与斯科尔迪高内城区彻底决裂。她渴望着,有一天能够飞出高墙围成的牢笼,去寻找自己深爱的弟弟...在此之前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最终的目标铺路。

这种行为在伽纱梅看来谈不上什么自私。毕竟,梅尔也仅仅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和自己一样。从伽纱梅而言,坚信着梅尔厌恶自己,因此并没有期待着二人能够成为所谓的“朋友”,相应的,梅尔也应该是抱有同样的态度吧?

“回到刚才那个话题...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外面有那种感情...你也是了解我的人之一吧?”

“你每天照镜子,就没有发现自己的脸不再和当初一样阴沉了吗?”

“哎...有吗?”

站立在伽纱梅身后的梅尔一手搭上伽纱梅的肩膀,一手戳着伽纱梅的嘴角往上挑,嘲讽似的望着镜子里伽纱梅被自己滑稽摆弄的小丑模样。讲道理,就她这一个行为足够被伽纱梅的父亲剁手剁个千八百遍了。伽纱梅倒是不在意,毕竟她自打来到了这里后因为自己的纵容便更肆意妄为了...到底还是自己引导的过失,伽纱梅对此确实感到微微的自责,担忧梅尔那缥缈的未来——想必也是一条不比自己好走多少的别样荆棘之路吧。

“...伽纱梅,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打算再维持这段合作的话,我可没功夫再陪你浪费时间。”

“你找到逃出去的方法了?哦,对了,我有听说斯堪维纳尔的对魔机关造访了呢...嗯...看起来即便我什么也不做,你也不打算在留在我身边了呢?”

凌驾于诸国之上的斯堪维纳尔对魔机关,既是人类以及部分亚人种族诸国间的合作协议,亦是由斯堪维纳尔这一古老教派的分支之一【监视者】发展而来。他们拥有着超乎想象的权利与力量,如果有人真心打算入会的话,任何贵族以及国家权贵都难以阻止。但是,力量向来伴随着代价,入会的人需要强制签署【不渝誓言】来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上交,以便本部随时处决叛逃者以及被蛊惑者。由于这个条款的恐怖性,即便斯堪维纳尔入会门槛很低,至少在艾尔德林也没有几个人会尝试走这条邪路来让自己得到晋升——更不用说还得满世界跑狩猎邪祟恶灵了。

“看起来大小姐的脑子里也不全是那些天真烂漫的东西啊?”

“...如果你打算走这条路的话,我奉劝一句。你可能只是从一个深渊步入了另一个深渊罢了。”

“如果能够跳出现在所处的深渊...在我看来这之外的地方都是天国——我宁可被地狱的烈火焚烧也比待在斯科尔迪高这乌烟瘴气的鬼地方要好得多。”

“呵,但愿你能成功。”

“谁需要你的祝福...真是晦气...”

“...哈。”

“...说真的,伽纱梅,你到底去了哪里...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人?我很难想象有什么东西能够将你改变...”

“改变我吗?...这个世界上大概不存在这样的事物吧。刚才就跟你说了,我不过是去了一座永远不会下雪的森林采花散心。”

“仅此而已?”

“...啊,还认识了一个森林里的精灵。”

“精灵?”

“是,大概就是一个粉头发的女孩子...一条胳膊是野兽那样,头上还长着缠绕红色丝带的鹿角。她不会说话,给人感觉就是...傻傻的。我一到那个森林,她就会凑过来好奇的看着我...看起来也没办法离开那片森林似的——我想她大概是那森林里的精灵吧?”

“这种事情...你编造胡话的水平见长啊,伽纱梅。”

“信不信由你喽,我只是把我能提供的告诉你而已——能帮我烧点开水吗,梅尔?你好歹发挥一下女仆的身份吧,毕竟你可是那么的‘完美’——”

“啰嗦。”

态度看起来很不情愿,梅尔的行动却格外决绝,几乎在伽纱梅提起要求的瞬间便动身前去烧水。

...真不愧是“完美女仆”啊...

梅尔的背影给了伽纱梅一种惆怅和失落感。

...我是正确的吧?...呵,谁知道...又变得和雅恩那边一样了啊...

推开房门走到阳台上,倾泻的月光盈盈地萦绕在伽纱梅肌肤的周围,似乎二者要融为一体。伽纱梅就好像一位真正的月亮公主般仰望着星空,享受着别馆这在斯科尔迪高内城区来之不易的寂寥。

“?”

这是...同样的感觉,似乎有什么在注视着自己...

伽纱梅环顾四周,除去寂寥外还是寂寥。

可能是自己太多心了吧?

·

别馆的阴暗角落里,已经沾染了鲜血的亡骸与心情复杂的啮齿鼠观望着各自的目标。

“那么,这个女孩子...伽纱梅就是斯科尔迪高家的最后一个了吧。”

“...”

“嗯...小老鼠,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那个,大姐姐。你不是之前问过我来内城区的理由吗?”

“是呢。你明明也是来找【斯科尔迪高家】...直到我下手完毕都没有任何反应...我以为你被吓到了...”

“这种事情在斯科尔迪高不是很常见嘛...早就习惯了...想想也是吧?”

“所以,小老鼠,你要找伽纱梅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大小姐...”

“...‘鼠母’需要我带她出去,所以...至少...在我送她到‘鼠母’那里之前...她都不能死。”

“...”

二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为这冷清的别院更添一份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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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的心脏都没有【深渊】的标记-

-所以,只有可能在最后一颗上面-

-伽纱梅·斯科尔迪高的心脏上面-

-挖出她的心脏,吞噬她的灵魂-

-挖出【银莲花】心脏,吞噬她的灵魂-

-让憎恨的火焰将她烧成灰烬-

-让【深渊】的安娜尼莫迎来终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