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一定要离开吗?”

“抱歉...潘妮尔,我必须去寻找能够救赎世人的【治愈之道】。”

“可是...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能够根除世间的【疾病】的魔法...怎么想那也是童话...”

“亲爱的潘妮尔,这个世间存在着奇迹。你现在站立于此,与我这样对话...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这就是...您所追寻的奇迹吗...”

“没错...只要坚信世间存在奇迹,抱有拯救一切的愿望——我们一定终会迎来所希冀的那一天。”

“...母亲,您过分理想化了。”

“...抱歉...潘妮尔,这是我毕生所追求的事物...无法被任何言语所动摇或改变。”

“...”

·

最后分别时的话语,铭刻在记忆的最深处。

卡特斯真是个傻子啊...无可救药的傻子...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治愈的良方?

难道将艾尔德林所有人都变成半死不活的【亡灵】就是您所追求的奇迹?!

明明无数人都在祈祷着光明,可是艾尔德林却是始终阴云密布。

明明你所希望的是治愈世间的伤痛,可是换来的却是永不消散的诅咒。

明明恸哭的孩子在渴望着完整的家,可是你却将来之不易的幸福就那样撕碎。

...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家...就这样被撕个粉碎...

...奇美拉病逝在与您相伴的路上,巴贝特也在瘟疫之后远走高飞...

...只留下我和我的造物独守这座深渊...

而我辜负了您,使【深渊】的影响从死魂之海外溢到艾尔德林。

而我是谁呢?

我只是一个从死者国度回归的【复生者】。

只是在魔法门扉之前徘徊,将全部心力投入深渊的【学者】。

只是一个再度死去后仅仅留下尸骨的【亡灵】。

只是久久盘踞在这深渊之上,什么也做不到的【鼠辈】。

我...憎恨着斯科尔迪高家...憎恨着罗尔塔利亚...是他们将我们的一切成果化作如今斯科尔迪高城这座苦痛压抑的温床...本应如此啊...

...可是为什么...

...我会感到无所适从?...

当利刃落下,看到带有斯科尔迪高家血脉,那个该死男人的后裔的血浆四溅时...为什么我没有感到丝毫的解脱?

我的力量...维系我理智的力量...是那股夺走我理智的【憎恨】...这股【憎恨】,究竟指向了何方——我...真的憎恨着斯科尔迪高家吗?

盘踞着我的憎恨...使我沉醉其中的深渊...一直存在于我的心中吗...?

...请回答我...请回答我...

...有谁...能够来回答我...

·

黑色的织网逐渐被复苏的雾气驱散,艾克潘妮尔再度从混沌中醒来...就像她前几次的【复生】一样...

脑海中所幻想出来的,通往天堂的金色门扉在朦胧中再度向着自己缓缓关闭——而后渐渐变远,变远。背后生出白色羽翼的天使眺望着自己,哀怨地眺望自己,叹息着摇头。心头太阳的温暖逐渐褪去,迎接自己的是深渊那刺骨的寒冷。

这名为【人间】的深渊那刺骨的寒冷。

迎接着艾克潘妮尔的又一次苏醒——

“...您...醒了吗?小姐。”

是菲斯的声音,她自己最为完美的杰作,是陪伴着自己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日子的忠实仆从,是无边黑暗中能够给予自己心脏温暖的唯一慰藉...也是被自己亲手葬送的被遗弃物。

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象...彼时年幼的自己就喜欢这样,在床上接受着菲斯的膝枕。菲斯会敬爱地看着自己的“造物主”,轻轻拂过她的长发,用温柔的乐曲来使这位对于自己来讲最为重要的小姐进入梦乡,为她驱散前往梦之国度路途当中的噩梦。

而每当自己醒来时,都会看到菲斯那和蔼的微笑。嘛,哥雷姆当然不会感到疲惫了...她一定就这样一直陪伴着自己吧,就这样久久地注视着入睡的自己。这或许是自从“母亲”和“姐妹”都离开后——深渊之上,唯一能够使得艾克潘妮尔的心中感到温暖的事情了。

艾克潘妮尔每当这时候都会错误地认为自己并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因为这股感情和那虚妄的天堂所带来的感受是何等的相像啊...相像到自己不愿意去接受这就是现实。

如果这也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该多好啊...

“菲斯...”

“我在...小姐...”

当伸出手去抚摸女仆的脸颊时,那双被残破白色婚纱所覆盖的骨爪触碰到了菲斯那半张被粉碎而残损的面庞。房间已经变得黑暗而破败,深渊的压抑气息布满了整座小屋,从墙壁那破碎的裂纹中渗漏出来,顺着早已褪色的墙纸流淌着。

唯一不变的,是菲斯仅存的那只眼睛...这和蔼的,仅仅对自己这位不称职的“造物主”施予的目光。

啊,自己,已经是一具亡骸了啊——变得和卡特斯一样了啊。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该多好...可是梦总是会醒来...

...就连曾经的现实,都化作了一场无法触及的梦境啊...

....真是何其可笑啊....何其可笑...

“...你,是谁。”

“小姐...我是菲斯啊...您所创造出来的——菲斯啊。”

“拆毁了核心的哥雷姆是无法活动的,你觉得我会不清楚这一点...在我亲手...杀害了她之后?”

“...我——”

“...谢谢你。”

“...”

“...不管你是谁,谢谢你。”

“...”

“谢谢你,再度让我看到...这虚妄的梦境——即使是你操纵着菲斯这具【亡骸】...”

“...”

“真的...谢谢你...”

“...您,艾克潘妮尔——小姐...已经完全可以被认作【魔女】的一员了哦?”

“我是...魔女吗...这种说法很熟悉呢...”

“安娜小姐...对您说的吧。”

“是啊,那位【银莲花】对我说的。”

“你也是魔女...对吗?”

“...嗯。”

“这样啊...哈...真是没办法理解你们啊...怎么想也想不出帮助我的理由呢...那时候的猎人...也是你吧?真是没办法理解...即便是成为了骇人的不死者...也根本没办法从你们的角度思考问题呢...”

“...那位是曾经狩猎我的猎人,并死在了我的手下。因为猎魔人的身份很...方便,所以像是这样子用作【魂之壳】来行动了。因为无法确定您究竟是敌是友...只能按照那位先生原本的性格这样演下去...请小姐原谅。”

“啊...这样将信息倾泻过来,是打算灭口了嘛...哈...”

“...我无法用这幅躯体伤害您...即使在【安布里茨】的污染之下...您也是知道这幅躯体没办法对您下死手的吧...”

“是啊...那个小女孩的魔咒对于哥雷姆这种非正常生命体来说根本没有效果啊...”

艾克潘妮尔那幅骸骨面孔之上没有了眼皮,只能呆望天花板上血管般涌动着的黑色织网。将目光逐渐放回,“菲斯”的胸口被贯穿开了一个大洞。

-...小姐...对不起...-

“...当菲斯抓住我的手臂时,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菲斯...没能守护好...小姐的家...-

“...我本以为她的目标是白老鼠...”

-...菲斯...没能守护好...小姐...-

“——她抓住我的手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不要再憎恨...小姐...求求您...-

“...究竟是【维拉的低语】使得深渊的污染效果减弱...还是什么...”

-...求求您...我的母亲...这不是属于您的...救赎...-

“...那样的菲斯...究竟是怎么在深渊的污染之下取回意识的呢...”

艾克潘妮尔沉默着,端详着眼前这位“曾经的菲斯”。

“魔女啊...除去【憎恨】之外,能够消除深渊影响的力量真的存在吗?”

“...抱歉...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您...因为作为【魔女】的我们...仅仅就是【力量】的代行者...即使是真的存在这种力量...对于我们...对于你我来讲,也早已是永远也触及不到的,虚无缥缈的奇迹罢了...”

“...啊,是啊...我们早就没有奢望这些奇迹的能力了啊...那些所谓的【救赎】,对于我们来讲就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啊...”

将嶙峋并颤抖着的骸骨之爪伸向半空,黑色的雾气逐渐从再度跃动的那颗位于艾克潘妮尔胸腔内的赤色心脏中涌出,顺着臂骨轻轻地划过。漆黑色的雾气脱离了指尖,飘啊飘,像是没有根系的浮萍般的飘摇着,燃烧尽生命向上而去,最终消失在黑暗的静默中。艾克潘妮尔颤抖着想要抓住那些飘散的烟雾,可是她永远无法再取回那些离自己而去的事物。

-维拉·昔拉的孩子啊-

-聆听内心的声音吧-

-你所憎恶的究竟是什么-

我所憎恶的...究竟是什么呢?——

——憎恶夺走了亲生父母的战争吗?

——憎恶将自己孤独复生的深渊吗?

——憎恶无法挽留的卡特斯吗?

——憎恶默默离开的巴贝特吗?

——憎恶因病而逝的奇美拉吗?

——憎恶那场席卷了艾尔德林的亡灵瘟疫吗?

——憎恶将自己的成果付之一炬的罗尔塔利亚吗?

——憎恶盘踞在斯科尔迪高城,将这里化作深渊温床的斯科尔迪高家吗?

——还是说,从头到尾,我所憎恨的仅仅是对于这些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憎恨着这无力的自己...无力将一切逆转的自己...无力阻止一切悲剧的自己...

看着一切渐渐远去,自己却怎么抓也抓不住啊。

所期盼的,所渴求的,所希冀的,全都化作了脱离指尖而出,无法触及亦无法被回收的缥缈雾气啊...

眼前浮现出了年幼时的自己...多么的无力啊,独自一人苏醒,从坟墓中爬起...用木然对待着世界,回应着这残酷世界给予的恶意——就像是那只小白老鼠的本质一样,在年幼之时便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恶意,学会了将感情深埋在深渊一样的心脏中——而这正是被污染的【捕梦网】——【漆黑之网】的本质,放大化表层那“无力”的“假愿望”并将真正的感情压制到沉于深渊而再也无法寻求,使得寻求美好梦境的力量全部化作一文不值的污秽残渣。

这是被扭曲表达出来的【真愿】,越是希望去掩盖就越陷越深的【希冀】,偏离了最初轨迹而堕入幽谷的【渴求】。

...原来自己和罗尔塔利亚一样...从来都没有真正意识到【银莲花】的本质啊...

白老鼠...果然啊...我们果然很像啊...

那个名为“白老鼠”的孩子娇小的身影似乎逐渐在艾克潘妮尔的眼前变得清晰起来,艾克潘妮尔能够听得到她同样无力的啜泣...不...这并不一样...自己的确和她很像...可是...有什么地方尚且不一样...尚且不一样...

“【索洛特】...【憎恨】的力量恢复了些啊...真是快速到令人嫉妒呢...艾克潘妮尔小姐...您下一步要做什么打算呢?”

“...我还有回头路吗?”

“...我们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魔女...你的目标是【深渊】吗?”

“...为什么这么说呢?”

“洛桑姆·莎拉科利娅【柳线菊】,作为所有魔女的命匣而永恒存在,狩猎并回收其他魔女魂魄的魔女。这就是你,对吧?”

“...明明这个时代早就没有属于我们的文献了...”

“呵...不要小看了探求的学者啊...即便是化为亡灵...这些被遗忘在历史尽头的东西我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真是...无论哪个时代,您们这些书呆子总是让人心里发毛...”

“你...还在像菲斯一样...一直用敬语呢。”

“毕竟...我所操纵的是她的躯壳...所仿造的也是她的灵魂啊。”

“呐...魔女,能答应我两个请求吗?——首先,能不能再像这样呆一会...”

“哎...直接就自顾自地往下说了啊...嘛,如果您希望等力量完全恢复的话...我答应了...那第二个请求呢?”

“——”

寂静黑暗之中,两具亡骸相互依偎在一起。饱含着憎恨的雾气就那样飘啊飘,最终凄惨地消逝在这所被遗忘的天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