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捕梦网’,能够筛过梦境中那些邪祟而污秽的部分,将最为美好的梦境从每个人的心灵里萃取出来,从而创造出能够满足所有人的‘天堂’——可一旦这个过滤系统本身变得污浊不堪,届时又会如何呢?——”

“实践已经证明,只要控制得当就不会有事,罗尔塔利亚。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一直进行观测。”

“为什么不肯叫我一声‘丈夫’呢...婚礼可是很快就该举行了,瞧瞧你,憔悴的样子让我心痛。”

“...抱歉,自从‘母亲’和‘姊妹’都离开后我有点无所适从...”

“亲爱的潘妮尔,你也休息一下吧。剩下的观测由我来进行就好。”

“...不行,对于【安布里兹】的观测不能有一丝马虎。”

“我们斯科尔迪高家好歹也是以辈出严谨学者而闻名于世——你难道就那么不信任你的未婚夫吗?”

“...”

“我会在第一时间将观测结果汇报给你的,亲爱的,你再这样下去会累出病来——那样岂不是更得不偿失?”

“也许你是对的...还请不要对此掉以轻心。”

“做个好梦,潘妮尔。”

“谢谢。”

·

灰暗的大地映衬着高悬于上毫无色彩的苍白天空,将原本应是翠绿的青草染得青黑,料峭的山崖上耸立着颓圮的城堡,半面旗帜被肆虐的狂风席卷。阴冷的风仿佛是透过白老鼠单薄的皮肤刺进灵魂似的,将她从沉浸于黑暗的混沌中唤醒。

恍若间处在了辽阔的平原上,任谁都会迷惑,何况是这样一个年幼的孩子。

一旁的房屋已经倒塌,身体上披着的破布的作用仅仅局限于遮羞——甚至连这一点的似乎有点够呛。白老鼠双手抱膝,坐在倒塌房屋门前的半个树桩上,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不知道在等待什么。草丛间的虫鸣声似乎是这天地间除去风声外的唯一伴奏,二者合奏着寂寥的乐章。

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自己不应该是在斯科尔迪高的地下水道吗?

视线向下移动,一旁泥泞处的水洼中映照出白老鼠的脸。白色的头发与漆黑的眸子,这理应是白老鼠...却又有点陌生?

“哦呀,这是你的家吗?”

和蔼的女声突然出现,缓缓抬头的白老鼠看到了一位骑着白马的小姐。她那翠绿的头发仿佛是春天柳条上的嫩芽,与头发相称的深绿色眸子又似乎是来自炎炎夏日的清凉。她的穿着看上去好像是城市里的神职人员,又偏向治疗师那般的实用,领口恰到好处地包裹上了脖子,袖子稍微有点长倒也恰好不妨碍手部的操作,整套衣服却仍旧带有复古宫廷风格的花边。无论是先前两者中的哪个,白老鼠断定她一定是什么贵族家的大小姐——因为这位小姐身边跟随着负责护卫的侍从与骑士。

“——”

刚想要采取自己的方式问好,白老鼠却惊异的发现声音无法自喉头脱出。

这幅身体的支配者,不是自己。或者说,自己完全就是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视角——一个和白老鼠样貌相似的,又一个小女孩。

白老鼠所处的幼小少女没有反应,仅仅是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大小姐。

你好歹给点反应吧喂!这说不定就是个好机会啊!

可惜,白老鼠的思绪完全传达不到这幅身体的主人那里。少女仅仅就是这样木然的望着逐步走向自己的大小姐,像一个人偶般地被其轻轻抱起。

“只有你一个人了吗?”

少女终于有了反应,视线伴随伸出的脏兮兮的指头导向了方才处于视野之外的另一侧——那里静静矗立着三座简陋的坟墓。其中的两个已经被填满,剩下的一处也已经被挖好,时刻恭候着长眠者的进入——看起来是如此,如果仔细观察,你能够发现坑边的泥土被向里刨入——这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爬出的痕迹。

“——你是一个【复生者】,对吗?”

“...”

“啊...这样的词语对于你来说还有点太复杂了...一个人的话,生活在这种边境,特别还是在战时会很辛苦吧?——你愿意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走呢?”

“...”

你倒是说句话啊?!好歹给点反应不是?

混迹于斯科尔迪高多年的白老鼠,感觉这幅躯体的主人在人际交往方面的水平简直是令人窒息的生疏。

“...不说话的话,我就认为你同意跟我走了哦?”

以第一视角,白老鼠所在的这幅身体被那位看起来很好心的小姐放上了白马。身体似乎有了什么反应,茫然无措的小手显示出了本该有的但胆怯。

“嗯...果然还是一个小孩子呢...太可怜了...不要怕,这孩子很温顺的——来,披上这个。”

小姐似乎坐在了少女身后白老鼠看不见的地方,将侍从递过来的保暖披风给少女穿上。虽然一时还起不到太大的作用,白老鼠能够感到那小姐身体的温暖从后边传递给了大多数时候都是木然状态的少女。

突然,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黑暗自四面八方袭来...

·

眼前再度亮起来时,白老鼠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落地镜。

镜子里倒映出的少女仍旧是那位白发黑瞳的孩子,那个与白老鼠相像的孩子。只不过,白老鼠这时已经能明显认出自己与少女的本质差异了——比起之前和白老鼠同年的样貌,此时的少女似乎稍微长大了一点...额,这肯定是长大了。

之前和白老鼠一样一马平川的胸部下方出现了的阴影这件事足以说明少女的成长。白老鼠暗地里稍微感觉到了不快。

镜中的少女身穿典雅的裙子,虽然不比白老鼠曾经有幸见到过的贵族小姐的礼服那般美丽,朴素的白色上仍旧点缀着不少的花纹和蝴蝶结——大概是有钱商人的女儿所穿的美丽洋裙吧。

“打扮好了吗,艾克潘妮尔?啊,真是可爱呢——你很喜欢这件裙子嘛...”

熟悉的声音,是那位捡到了少女的小姐。此刻的小姐身穿居家的连衣裙,推开少女房间的门前来视察“女儿”的情况。她的连衣裙是和眸子一样的深绿,看起来就好像有意衬托她那翠绿秀发的光彩一般。

“当然,因为是母亲大人亲自选的嘛...”

“呀...好啦好啦...”

这幅身体此时的操纵者转身便扑到了“母亲”的怀里,亲昵地撒着娇。

...这转变也太大了吧...真是...有点恶心...

白老鼠感慨的心情里不知为何,掺杂的不快的程度加深了。用他人视角看着母女互相亲热的场面,对于白老鼠这个被缥缈的父母所抛弃不顾的孩子来讲,无疑是一种煎熬。

白老鼠的“亲人”,大概只有斯科尔迪高那无数的孤儿和“鼠母”了。但他们真的可以被称之为“亲人”吗?“亲人”到底是怎样一种事物呢?白老鼠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毕竟,站在白老鼠的处境下,对这一点越明白就越是痛苦。

然而,白老鼠毕竟还是个优秀的孩子,即便再怎么逃避,这份不属于她的“报应”也迟早会找到她。白老鼠明白这一点,也无能为力,充其量也只是在用“笑”的方式为自己延缓这一进程罢了。就好像“克林草”那样会使人上瘾的药物般,终归是在使人慢性死亡。

真是,何其可悲——年纪不过八岁的白老鼠过早的给自己下了这个无情的定义。

话说回来...这幅身体的主人...艾克潘妮尔?

自己是在目睹那个亡灵的记忆?但是,为什么会...

“母亲...今天我一定会努力进行研究哦,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你一直都很努力啊——不要太勉强自己哦。你是【复生者】,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傻乎乎的呢。”

“母亲大人在开玩笑...”

——“卡特斯,快去换衣服啦,说好了要一起出门采药的!”

另一位少女从小姐身后探出头来。同样是白发,长长的辫子甩在身后,其真红的眸子与尖锐的牙齿昭示着这位少女身为“吸血鬼”这一事实。

“巴贝特!和母亲大人讲话要用敬语!”

“哎...虽然我也是被收养的...但是跟一个比自己小了不知道几百年的小女孩用敬语——会很奇怪的不是吗?再有啊,你才多大就来训斥我了...”

“呼呼,不管你活了多少年,现在还是我比较大呢。”

身体的主人骄傲地将双臂交叉在初步发育了的胸前。这一举动同时招致了在场的巴贝特和旁观的白老鼠二人由衷的不满。

“哪里有用这个大小来决定资历——”

“你这里压根也长不大吧?”

“你个臭丫头!”

“阿拉阿拉,巴贝特别生气的说——就算潘妮尔说得没错,你也没必要动这么大肝火的说,对皮肤不好的说?”

“兰玻你是站在哪边的啊!!!”

蓝色的幽灵从吸血鬼少女的身体上浮现出来,巧妙地为一度混乱的场面添了一把火。

“小姐们?有什么事情吗?”

“你看,潘妮尔才制作菲斯没多久吧——她这里就这样大。所以说这才不和年龄资历什么的成正比啊!”

捏着女仆那里的巴贝特得意洋洋地反驳道。

“哎?巴贝特小姐?”

天然呆的女仆刚来就陷入了思考不能,十分不幸地被卷入了这场“争斗”。

“咳咳。”

翠绿色小姐的微笑使得白老鼠都心里发毛。

眼看再这样下去,整个屋子很可能会被拆掉。屋子的主人——卡特斯·卓菲尔娜用咳嗽声来进行终止争吵的尝试——还真就成功了,几位少女意识到了卡特斯暗藏在和蔼微笑下的愤怒,立马安静了下来。

“啊,都能安静下来真好呢。”

卡特丝如此欣慰地对着满屋子的女孩子感叹道。

·

真是,一团糟啊。

白老鼠感觉更加别扭了,自己,是在嫉妒吗?

时间再度停止了...下一次又会是?

就在黑暗袭来,场景又将变换的当口,一道弧光将眼前即将出现的景色如同画布般撕成了碎片。

在眼前景物被撕碎的一瞬间,白老鼠看到碎片之后有着另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少女——坐在生长于黑暗中的一片散发银光的花田里,静静地眺望着自己,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那眼神,就和最早看到的幼时的“艾克潘妮尔”的木然如出一辙。

而后——

“白老鼠,你没事吗?”

“没事...哎...艾克潘妮尔?”

重新获得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白老鼠回归了真正的“现实”。

“艾克潘妮尔,刚才——”

“嘘,现在不是时候——”

“噫!”

被艾克潘妮尔如同卷铺盖般搂在了腰间,抬起头来的白老鼠发现艾克潘妮尔之前美丽的脸庞已经被摧残到只剩下了白色的骸骨以及极度不自然地包裹在残存血肉里的白色婚纱。黑色的雾气火焰一般笼罩着艾克潘妮尔,即便是“伙伴”,艾克潘妮尔那骇人的样貌还是使得白老鼠止不住地发抖。

在昏暗狭小房间的另一头,有着一个成人大小并匍匐于墙壁上的蜘蛛在与艾克潘妮尔对峙着——不,那不是蜘蛛,而是一个身体背后长出了数只手臂的...女仆...是刚才...

“...你不是...小姐...你不是...哈哈...小姐...是人类...是活生生的人类...”

“...”

像是在恸哭,又像是在对着自己哭诉,毫无疑问艾克潘妮尔遭到了这个歇斯底里女仆的袭击。面对着女仆的疯狂,艾克潘妮尔没有任何回应,仅仅是像是猎手般观察着眼前这头凶兽的行径,等待一个合适的猎杀机会。

然而,还有另一样东西吸引了白老鼠的注意力——那是这狭小房间的角落里的一个物件,一个被打碎的落地镜——和刚才看到的那个别无二致的落地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