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是...好臭。”

艾克潘妮尔现在正在被捏着鼻子的小乞丐——白老鼠一脸嫌弃地瞥着。

“小老鼠整天呆在下水道才更臭吧?”

“我也永远不会像那样连续好几次一头扎进污水里唉!真亏大姐姐你还敢说自己在斯科尔迪高生活过。”

“这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地方的桥居然被撤走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何况一个错综复杂的下水道。

艾克潘妮尔由于自认为仍旧熟悉下水管网,在某些河道连接处不由自主便走到了本应起引路作用的白老鼠前面。其结果就是——自然而然地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掉下去。

白老鼠一路上数次亲眼见证了艾克潘妮尔“唰”地一下消失,紧接着就是一声“噗通”的惨状。另外,白老鼠在内心拷问自己“这个人是否靠谱啊”的次数也许还要更多。

至少每次艾克潘妮尔都能够自己游回岸边,不需要白老鼠帮忙。

如果是骨头的话,不应该沉下去吗——看来这个亡灵的确是有血肉的?

不知道是在第几次,白老鼠眺望着在浑水中奋力游泳的艾克潘妮尔,内心生出了小小的疑问。

·

“到了哦,就是这里。”

不知道在景色反复的斯科尔迪高下水道内徘徊了多久,白老鼠与艾克潘妮尔抵达了一处被人为开凿在原本隧道墙壁上的洞穴。这个洞穴入口处于斯科尔迪高下水道人迹罕至的角落,连啮齿鼠群都很少关顾的地方。洞穴的入口旁有被胡乱丢弃的破布,凿子,煤油灯,稿子——这里的挖掘工作似乎持续了很久的样子,但是从后续状况看,这个入口看上去是被遗弃在了一片慌乱中。

“这个方向...是通往内城的——凿开斯科尔迪高下水道的墙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斯科尔迪高下水道的墙壁几乎都是由几米厚度的巨大石砖堆砌而成,不用说考不考虑强行开凿是否会导致坍塌,能把完美连为一体接近几十几百年还几乎完好无损的墙壁上开个缝就和赤手空拳跑到沼泽狩猎九头蛇差不多。

“这里是‘鼠母’派人勘探出来的,整个地下管网唯一薄弱的地段——这里的墙壁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薄弱。大概是当初建造的时候有偷工减料吧,嘛,反正都过去三百多年了,谁知道这种事情...”

“...”

白老鼠注意到艾克潘妮尔面对着洞口,自黑色的袍子里掏出什么东西。

由于被身高接近两米的艾克潘妮尔拿在手心,白老鼠并不能完全认出来,但依稀能从性状辨认出来,那是一个—— 小小的一个指南针?

“哈...哈哈...怪不得这里的墙壁会变的那么薄呢。这可真是,迟来了多久的惊喜啊,都让我忍不住开心起来了。”

如同下水道内浑浊的空气般压抑,艾克潘妮尔空洞地笑着。

“小老鼠,你刚才说这个洞口是你们开凿出来的?”

“啊...是,因为之前听说有相当长的时间内,‘鼠母’与内城的‘恶魔鸡的上任队长’之间关系很不好,以至于到了贿赂都没用的地步,所以就召集了很多‘老鼠’来自己开出一条进入内城的路。”

“为什么废弃了呢?”

“...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听说在最里面挖到了房间...然后有一个怪物,抓了很多来不及跑掉的的‘小老鼠’——然后就被废弃了。又因为恰巧碰上‘恶魔鸡的上任队长’喝酒死在了酒馆里...‘鼠母’说没必要想办法解决这里了...虽然那怪物好像从来没有出来过,但那些...人...真是——浪费...”

白老鼠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由自主攥紧的拳头在微微颤动着。

心头好像有火在燃烧一样,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艾克潘妮尔侧着眼睛打量着那被深渊蒙蔽已久的小老鼠困惑的模样。

将手放在胸口的正中央,艾克潘妮尔感受着震荡自己胸腔的跃动。自己的心脏的确有在好好地工作,维拉·昔拉气息盖过了深渊的那漆黑的网。作为“升”的黑暗,果然对于“降”的黑暗有着难以言喻的奇效。

这真是,太好了。

“小老鼠...你乖乖在外面等,我进去...处理掉怪物。”

“哎,哦...哎?!...额...哦...”

回过神来的白老鼠的面前,艾克潘妮尔原本白皙的肌肤间散发出微薄却又肉眼可见的黑浊瘴气,影子一般包裹着艾克潘妮尔。面对这样的艾克潘妮尔,白老鼠不想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也不打算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毕竟自己进去恐怕的确就是添乱。

被黑袍所包裹着,艾克潘妮尔融入了深渊的黑暗中。

昔日深渊的女儿,如今维拉·昔拉的使徒。

在异地作为无名的亡骸长眠了将近一百六十多年之后,艾克潘妮尔终于回到了自己位于内城区地下,充满了美好回忆的,真正的家。

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还会有谁在呢?——

还有一个人...

艾克潘妮尔清楚,无论自己何时回家,永远都会有一个人在翘首以盼,等待着欢迎自己,为自己洗去在外的疲劳。

那是在白天为自己送行,晚上抚慰自己的人。

那是快乐时为自己开心,痛苦时帮自己分担的人。

那是在失去了所有“亲人”后,唯一陪伴着自己的人。

那是自己的造物,名为“格雷姆工艺”的自动人偶。

“菲斯...”

在漫长的黑暗中,无人聆听这哀伤的低语。

·

...

白老鼠蹲坐在漆黑的洞口处,静静地等待艾克潘妮尔出来。

可是,自己到底等了多长时间呢?

...

在无法分辨白天黑夜的地方,在一丝活物气息都没有的深渊里,人的感知很容易变得迟钝,发生混淆,更何况是对于一个八岁的幼童。即便是再熟悉下水道的生活,像这里一样完全寂静而压抑的环境,白老鼠也几乎没有经历过几次。

白老鼠不由得感受到了深渊中浸出的寒意。

刚才心中的炽热,去哪里了?像是成瘾药物过后的副作用,麻木感与空虚感陡然而生——漆黑的网再度罗织于斯科尔迪高居民的身上。

“...好冷...好冷...”

眼前幽邃的黑洞如同深渊般注视着自己。

颤抖着将双臂叠在一起抱住自己,白老鼠也融入了那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