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鼠首人的亡灵的面具了啊...你这该死的家伙还真是难办,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那么执着地找麻烦——罗尔塔利亚。”

“...潘妮尔...”

站立于漆黑之网实体正中心处的罗尔塔利亚瞪大了那双鼠目,就连握在手中的捕梦网都随之微微颤动着——他并非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早在斯科尔迪高宅邸见到这具“亡骸”时他便有了预感。甚至于在仍旧作为“人类”时,他便日夜都在恐惧着艾克潘妮尔化作亡灵归来...他不想这噩梦般的一切这么快就再度成为现实——

可是,他却又亲手将艾克潘妮尔的亡骸送到了旧泽瑞尔的安息者墓园,那片随时都可能导致亡灵复苏的土地上。他既是为了完好地保留下艾克潘妮尔的骸骨...亦是怀着一份扭曲的期待。亲手埋下的恐惧如今就站在自己眼前,罗尔塔利亚那颗同样憎恨着自己的心脏所升腾的黑雾里,混杂着喜悦,欣慰,恐惧和惭愧。

百年以来,他总是有这种预感——艾克潘妮尔会化作夺命的亡灵来找自己寻仇。他在脑海中幻想了这幅情景一遍又一遍,在斯科尔迪高的每一寸土地上,艾克潘妮尔可能猎杀自己的情景都深深铭刻在心头。即便化作了鼠人亡灵,记忆和情感受到了尸体原主人的干扰...他也完完全全地将这些印在了灵魂的最深处。

罗尔塔利亚是一个执着的男人...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为曾经的行为“赎罪”。他很清楚“艾克潘妮尔”会是自己直到真正进入冥府之前,心头永远缠绕着的噩梦,这势必干扰自己的意志与决断——可是他就是忘不掉她...忘不掉这个被自己背叛而死,注定会对自己涌来憎恨的“妻子”。自己背叛了她,自己的家族背叛了她,将她和卡特斯阁下多年以来的努力付之一炬——艾克潘妮尔将是斯科尔迪高家的梦魇,可是这份罪孽纯属的咎由自取。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当罗尔塔利亚化身的“鼠母”路过下城区的尸体堆,发现从中爬出的那只白色的小老鼠时,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收归门下进行栽培。

那孩子不是艾克潘妮尔,仅仅只是在容貌和仪态上和小时候的潘妮尔相像,罗尔塔利亚清楚这一点。那孩子,和其他积累下来的小老鼠一样,只不过是自己完成“救赎”的棋子而已。可是...每当盯着那孩子时,总会回想起少年时代最初见到的艾克潘妮尔——罗尔塔利亚将白老鼠留在了身边,但又保持了对于棋子来讲该有的距离——作为“艾克潘妮尔”的影子存在着。

伴随着白老鼠越长越大,罗尔塔利亚心头萦绕的一种熟悉而陌生的体会愈发强烈。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罗尔塔利亚教给了白老鼠“魔咒”,结果令罗尔塔利亚震惊,而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似的。

白老鼠掌握了“魔咒”——一种心脏持有标记,被【深渊】复生的复生者力量的引导符文——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后裔。明明并未真的和艾克潘妮尔结合,却诞生出了这样一个后代。命运啊,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可罗尔塔利亚不希望这份情感影响了自己的计划,仍旧将这份“来自命运的馈赠”原封未动。

当真正要执行仪式之时,回想起上一次作为人类时失败的原因。罗尔塔利亚觉得是时候将这份不安剔除掉了。“暂时代替”不过是编织出来用以哄骗那孩子的话语——为了计划的顺利,她必须被剔除——尽管罗尔塔利亚自己都知道按这次的仪式来讲,这种念头纯粹就是多余,但他还是需要去进行。

...真是,令人头大...

一边自嘲而又一边进行,这就是病态执着的罗尔塔利亚。

可现在,真正的艾克潘妮尔回来了——

“你这样连连的否定真是...见到我这幅模样很震惊吗?——这可是拜你所赐。”

“我...不,我早就预见到这一场景了...只不过...没想到真的会在这座神殿里...”

“——别说废话了——你这该死的家伙又想要使用【银莲花】的力量吗——再一次,犯下这无法偿还的罪行?——”

“...我在赎罪,潘妮尔,为我的所作所为赎罪——这么多年来...我不断的研究这片【深渊】...研究【银莲花】的本质...我已经掌握如何正确运用这份力量的方法...只要我能够完成仪式...一切就都能够挽回——”

“...”

“——无论是卡特斯阁下,还是整座斯科尔迪高城...以及潘妮尔你...我就都能够,将你们救回来——”

“——重复着同样悲剧的你,根本就是无药可救。”

“...即便你这样说,我也不会停下来...这是我最后的机——”

罗尔塔利亚的话音未落,眼角便闪过一抹银光。下意识被用来格挡的法杖被切成了两截,燃烧着憎恨的艾克潘妮尔闪将前来掠夺充盈状态下的捕梦网。

“-Lass die silbernen Blumen blühen-”

伴随着鼠首亡灵的身躯化作银色花瓣消散,撕碎了黑网的艾克潘妮尔用骨刀将自己锚定在圆台下侧的石壁上。

“——潘妮尔...你的性子真的是无论躺上多少年都不会改变啊...呵...”

银色花瓣在祭台旁重新汇聚出了罗尔塔利亚那幅鼠人的模样——屹立在自己那幅曾经作为人类时保持着跪拜的骸骨旁。沙哑而不清楚的口齿缓缓地道出让人摸不到头脑的言语,罗尔塔利亚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久远事物似的,伸出的手伴随着飘散的银色花瓣。

“-Sein ist nichts-”

黑影闪过,扑杀而去的女仆径直穿过了罗尔塔利亚的身躯。罗尔塔利亚发动了瞬时虚化来在不进行位移的情况下回避掉如黑寡妇般女仆的突进,然而那女仆却将全部的肢体反转,借助原本扑杀的助力进行转瞬间完成的反跳。

“啧!”

黑色如节肢动物关节一样的骨刃以其胸膛正中从罗尔塔利亚的胸口冒出,将女仆刺穿来拉开二者间那致命的距离。

“身为哥雷姆的你可真是麻烦——等等...不是菲斯...我和那孩子相处的时间不比与潘妮尔短——那孩子可不会这么干——”

“哦,亲爱的罗尔塔利亚少爷...您与其关心我这幅躯体,倒不如关心关心同时使用着【深渊】和【憎恨】的贵体要来的现实——这可是立场相悖魔女所各自持有的力量。”

随着骨刃向上挑去,菲斯剩下的臂膀又被斩断了一半,后空翻后像是蛰伏的野兽般再度匍匐在罗尔塔利亚的面前。

“——那又如何,相悖的只是魔女的立场而已...这些力量终归是力量!”

“——魔女是那些对应力量的表征,罗尔塔利亚少爷...这是一个互为主仆的关系...在魔女介入力量之后,力量本身就已经和魔女脱不开干系——”

“-Lass die silbernen Blumen blühen-”

自罗尔塔利亚背后现身的艾克潘妮尔交叉挥下的骨刃切碎了所途径四散的花瓣。

“——你个完全执迷于自己的混账!”

艾克潘妮尔回身由下向上挥砍的骨刃与再度现身的罗尔塔利亚的肋骨刃在半空碰撞出火花,两具亡骸燃烧的蒸腾黑雾仿佛要将这片银色花田吞没一般凶猛,二者胸膛中跃动的心脏全都变得血红。

“——您所希望使用的【真愿】,来源于安娜尼莫【银莲花】,而非是作为现实碎片散落于底层的【深渊】。”

与艾克潘妮尔正面交锋,各自被向后击退的二人掀起了一片萦绕的破碎银花。

“——而其结果也只是掺杂为了一种力量,可对于我们来讲也正是最早接触到的事物。够了...现在仪式需要被完成...我需要完成我的赎罪。-Lass los, der Schlamm der Träume-”

恰好回到主祭位置的鼠母——罗尔塔利亚再度高高举起了漆黑色的捕梦网发动了早已预备在祭坛处的祭祀法阵,更多罗织而成的黑网从中蔓延而出。被伽纱梅鲜血渗入的内侧祭坛浮现出血管般的网络,粗暴地如寄生物般链接在这位大小姐洁白的肌肤上。三层神殿内的所有雕刻在墙壁上,石柱上,地板上的浮雕纹路全都亮起了深紫色的光芒,扭曲而涌动,伴随着挤满了外侧那些慌乱的“鼠群”起舞着。

“该死的罗尔塔利亚——真是活该在一个坑里摔两次——”

“——罗尔塔利亚少爷...您还没听懂吗?是力量本身就具有了不可控制的意识——”

-哦,他是个执着的男人,一个仅仅能听得见自己心头低语的男人-

-所以即使我什么也不干,他也会将一切做好-

-有的时候,即便只是【小小的一抹希望】都会让一个人变得盲目而愚蠢-

-无论哪个时代,这都是个不错的笑话呢-

-你说是吧,【小匣子】?真是,好久不见了呐-

“...安娜...”

以残酷的方式蓄积了百年之久的梦境残渣化作漆黑色的网倾泻而出,牢牢覆盖住斯科尔迪高城。

·

趁着中心祭台的亡灵互相厮杀,“鼠群”的目光全都被其所吸引之时。白老鼠发挥了自己向来的特长——在众目睽睽之下溜出了这所深埋于斯科尔迪高地下深处的祭坛。当她自己意识过来时,已经是身处地下祭坛出口的长廊里。

“呼呼——哈——”

短短几分钟就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放在平时对于白老鼠来讲可绝对是一件值得自夸的事情。这样的拼命奔逃,对于七八岁左右的孩子来讲,着实有些残酷。尽管白老鼠早已习惯了为了自己的性命而逃窜——像只真正的啮齿鼠那样,这一次可以说刷新了一直以来白老鼠自己的记录——保不准还是刷新了整支“鼠群”的记录。

“呼呼——哈——”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白老鼠,两脚张开背靠着墙壁。她已经不能再继续奔跑了,疲惫的她需要暂且休息一下。空洞的回廊里,白老鼠仅仅能听见在这地下管网所连接之地到处可闻的滴水回声以及自己断断续续的喘气声。

自己...至少是活下来了。

“...呵...哈哈...”

将一切都抛之脑后,夺命奔逃的白老鼠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发出了颤抖着的笑声。

“...哈哈...”

因为奔跑而被风吹干的眼眶仍旧有着湿润的触感,渐渐袭来的疼痛感使得白老鼠下意识触碰自己的右手,借着幽蓝色苔藓的光芒,殷红顺着小臂流淌而下。

大概,是在逃跑的时候跌倒了吧?

无力地将小臂垂下,任凭鲜血流淌到青苔上遮住了光芒,白老鼠此刻没有力气再去管这回事。这个孩子现在,需要暂时的休息。

——吱——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只杂毛啮齿鼠跨过青苔,直接在伤口处舔舐着白老鼠。那小小的生灵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吮吸着,遵循着生物的本能,将自己原本洁白的毛发沾染成赤色也停不下进食的行为。

白老鼠默然地看着它,看着它一点一点地吮吸自己的生命。

“...你也是为了活下去吧...”

白老鼠的喃喃细语并不能惊扰到那只杂毛的啮齿鼠,生在严苛地下环境的它仍旧为了生存而进行着进食着——就像为了同样理由而奔逃至此的白老鼠一样。可伤口在隐隐作痛,本该适应这种处境的白老鼠觉得有什么悄然地改变了。凝视自己伤口的白老鼠眼前似乎出现了治愈魔法那闪动着的光芒——随即便消逝,不过是一阵幻象。

...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想起那位——救了自己的...亡灵大姐姐...

困惑着的白老鼠没有意识到,漆黑色的网逐渐地从远方向着这里蔓延——

·

因为最高的统治者被杀以及斯科尔迪高城唯一的继承者失踪,那些内城区的贵族和恶魔鸡们简直是乱成了一锅粥。在中心议会院里,各家族的首脑齐聚久违的一堂——对于这些从来都各行其道的家伙们来讲着实少见,除去斯科尔迪高那些如伽纱梅生日一类特别的节日之外,他们几乎就不会像是这样聚在一起。每日都是在各自那设施齐全而奢靡的天堂院落中度日,对于未来的思考仅仅局限于如何取悦斯科尔迪高家来换取更多美酒或首饰以及一会玩些什么的的这些贵族来讲,如何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思考出一条活路可真是难为了他们。

在斯科尔迪高家的手段之下,他们生活安逸到甚至连“野心”都不会有。或者说,他们的“野心”全都变了质,变得污秽而低俗,直奔着深渊而去。

那些肩上被丢上了“家族重任”的男人们在极其浪费空间的巨型圆桌上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用一种随时都会打起来的架势试图将自己的思想散播出去——可他们每个人都是这样一幅滑稽模样,因此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会得逞。毕竟,一群同样被摧残到一个水平的啮齿鼠里,很难挑出来个统领全局的“鼠母”。

一旁的侯客室内,与隔壁家主们的争执所对立的则是贵妇太太们能把人呛一跟头的香水味混杂着此起彼伏的笑谈声。他们是各个家族前来陪同的家属,大多数是大太太们,也有不少没有继承家业而给家里人打下手的公子哥。比起隔壁的声嘶力竭来,这边的气氛则要和谐很多。他们是不需要考虑未来的人群,因为他们的未来被划在了别人的计划之内。他们选择的权利很少,而这也恰恰成为了他们快乐的源头。在这样一个混乱不堪的日子里,也就只有一直以来都这样混乱不堪的他们感觉生活没什么两样——只要选择继续享乐不就好了吗?反正,解决问题的总不会是自己。

贵族们在内城纵情混乱着,全然没有意识到漆黑色的织网正以自己的居所为中心向外蔓延着。

·

女孩抬头望向那熟悉的狭窄天空。

“妈妈...小溪变得好黑了呀。”

“这里哪里来的小溪...赶快把这匹布搬过去...月底还要上供给贵族老爷...”

在小巷里做工的年幼女儿向着低头忙活的苍老母亲搭话,被不耐烦地呵退了。

我们为什么要上供给贵族老爷呢?女孩子怎么想也想不通。

可这又是一个即便是问了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只能被女孩子深埋于心底最边缘的角落里,等待着有朝一日成人并将其彻彻底底忘却。

身在布匠之家,尚且年幼的女孩就要帮着家里干活。原本应该丰富多彩的童年,在女孩这里只剩下了抱着箩筐跑前跑后,唯一的闲暇便是抬头仰望那连绵的“小溪”。因为从零散的书本上看到过,因此身居小巷深处的女孩一直坚信着头顶流淌着的就是那名为“溪流”的事物。

为什么小溪变黑了呢?女孩觉得是小溪的精灵发怒了——街上年纪稍大点的,看过完整童话的其他孩子曾经提过“小溪的精灵”。

可是小溪的精灵为什么会发怒呢?

女孩子觉得这又是一个即便问了也只会招来呵斥的问题。

因此还是像以前那样,将其深埋在心底吧。

女孩最终也学着母亲的模样,低下头来将视线放在手头箩筐里的布匹上。

·

漆黑色的织网在苍空中密布着,以斯科尔迪高城为中心向外扩散而去,像是艾尔德林大地的寄生物般将【深渊】如瘟疫般扩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