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怀抱中解脱,被轻轻放置到较为平坦地板上的白老鼠注视着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黑袍女性。她后退几步环顾四周,是在确认安全呢,还是因为进入下水道后眼睛没有适应光影的变化呢?白老鼠认为是前者,因为在斯科尔迪高下城区,下水道有些地方的亮度甚至高于地表的小巷,压根就不需要什么适应过程。

黑袍女性只有漆黑的双目以及眼睛周围的少许皮肤裸露在外,其余身体部分都被阴影般的黑色长袍包裹,与斯科尔迪高下水道的环境巧妙地融为了一体。这样看上去就仿佛是下水道的墙壁上长了只眼睛一样。

斯科尔迪高下城区的下水道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据传是与“旧泽瑞尔”的地下管网系统同时期的产物。比起旧泽瑞尔地下管网系统的错综复杂,斯科尔迪高地下管网系统的特点则是深邃。

曾经斯科尔迪高的地下管网系统因为战乱问题而被荒废了将近半个多世纪,当斯科尔迪高的管理者想再次将管网投入使用时,却发现当初的地下管网设计方案早已随着战火而灰飞烟灭,而真正知道其内部构造的建筑工也大多不在人世。再加上据悉斯科尔迪高地下管网本身就是依托于“天然存在的深渊”修建而成,因此迄今为止都没有活人知道这地方到底有多深——即便是那些长期居住在斯科尔迪高地下管网系统的生物也是如此——在斯科尔迪高地下管网系统二十层往后几乎连黑毛啮齿鼠都看不见一只,再往下只有无尽黑暗的寂静和重复无度的走廊楼梯。

白老鼠与黑衣女性所在的地方是整个地下管网系统的最上层,也就是俗称“表皮”的区域。

“那么——你是这里,斯科尔迪高城的孤儿吗?”

明明一直注视着女性的白老鼠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女性那空洞的眼神仿佛是钉子般扎在白老鼠的身上,可甜美而温柔的声音又不由得让白老鼠好奇声音的来源是否是眼前这个死人一般的女性——在判断出绝对的实力差距之后,白老鼠换上了她一贯常用的“营业模式”。

“哈...哈哈,这不明摆着吗。话说回来——大姐姐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个地方来呢?可不要说是为了救我哦——”

“这不明摆着的吗,‘巷战’又不是最近才有的传统。”

甜美的声音平静地回复着,几乎除了正常的语调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扬抑的声音,比发条魔偶的机械声来的亲和,也比真正活人的语调更加死气。白老鼠试图从女性的语气中解读出点什么有用信息,可惜徒劳无功。

“大姐姐听上去也是本地人,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呢——莫不是内城的贵族大人嘛——呃!?”

空洞无神的黑色眸子深渊一般的占据了白老鼠视野的大半,白老鼠现在可以清晰地看到女性那几乎快要碰到自己的每一根睫毛。微微颤抖着将胸腔内的气体倾巢排出,白老鼠下一秒就担心呼在女性脸庞上的气体会使得本就明显不快的她变得更加愤怒。

“大...姐...大姐姐?”

恐惧使得白老鼠下意识摆出了微笑的面容——

透过黑色的深渊,白老鼠在向着自己微笑。

“你受伤了。”

“...哎?”

白老鼠视野的下方有光芒闪动,但她可不敢将自己的视野离开仍旧与自己对视的女性,她就好像被无形的手所钳制住了一样,别无选择,只能与女性相互凝视——白老鼠能够感觉到手臂上的灼烧感逐渐地消退,每一缕肌肉,每一片皮肤都在巧妙的重新罗织连接。

“为什么要笑?”

“啊,不,我只是...”

白老鼠越是想抑制自己的笑容,笑容就越是来的剧烈。

骸骨的触感从脸颊传来——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使得白老鼠一个哆嗦。

亡灵,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亡灵,这下子白老鼠打心底了明白了这一点。被亡灵抓住的结果是什么呢?在白老鼠所听到的大多数故事都没有给出一个美好的结尾——正如长久以来艾尔德林的生者对于亡灵的偏见那样传统而普遍。说到底,像这样死而复生的玩意,即便曾经的家人都会因为恐惧而被深不见底的鸿沟隔开,更不要说世上大多数都是陌生人。结合刚才的银色子弹,白老鼠终于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亡灵会被追杀了——斯堪维纳尔的对魔机关——

不过,亡灵之类的只要待在混乱之地就没问题吧,为什么要跑到斯科尔迪高来呢,更何况还是这样“有自主意识的亡灵”?难道是亡灵的诅咒开始扩散了?——

“...你果然也是‘斯科尔迪高’的孩子啊。”

下垂的语调,女性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

一瞬间,女性的视线主动与白老鼠错了位,原本空洞无神的瞳孔微微地颤动,仿佛是静态的油画突然活动起来了一样——白老鼠无法解读出女性的眼神背后蕴藏了何种感情,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眼神。方才心脏跃动的感觉再度传来,只不过是白老鼠自己的器官所为,方才的恐惧感霎时间沙子一般溃散。从记事开始,给予过白老鼠“关爱”的就只有鼠母了,白老鼠也一直以“鼠母”的“关爱”作为寄托。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致命的亡灵的眼神,白老鼠觉得心里缺了块什么东西。

“...开玩笑呢...大姐姐...我怎么会是‘斯科尔迪高’,谁都能看出来我就是个随处可见的小老鼠吧?”

“说的也是呢...”

眨眼之后,幽邃的眸子再度恢复无神的状态。

“...我的确曾经是本地人。但现在不是了,也永远不会是了。”

女性起身,用骸骨的双手将遮住了下半张脸的面罩脱下,昏暗的魔石灯映照下的是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面容。白发黑瞳,标志而端正的五官仿佛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雕刻出的艺术品,平淡的表情仿佛是镜面的湖泊一般。白老鼠能够感觉到脸颊再度有温热感——明明自己才八岁多吧,一股莫名的感情从心中涌起——

自己明明也是白发黑瞳来着。

“咱们,还真是像呢。”

“...是啊,但是我可没有大姐姐这么‘漂亮’。”

“后两个字都加重音了吧,我说?”

“咕...”

“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孩子...明明看上去才八岁多。”

用手托起胸部另一只手支在另一只手上,女性歪着头浅浅的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啊!”

挥舞着两只纤细小手的白老鼠发现方才的划伤已经痊愈——受伤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

“吓到你很抱歉啊。大姐姐我呢,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快点回到你的‘伙伴’身边吧——如果我没猜错,你们也应该是在这下水道住着的。”

眼前的亡灵和刚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明明之前还这么高冷,现在立马就活泼了起来。白老鼠怀疑她可能是装出来骗取自己的信任——但人家有什么理由这么干呢,要吃直接就吃了嘛。

说罢,女性已经走出了好几米了,晃动的黑袍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下水道的昏暗中。看来她还真不是打算吃了白老鼠。诅咒的扩散基本就是天方夜谭,那么,这个好心的亡灵究竟跑来斯科尔迪高干什么呢?

白老鼠决定赌一把。

“大姐姐,你叫什么呢?”

“...知道了也没有意义。”

身影仍旧逐渐消逝在黑暗中。

“我叫白老鼠。”

“哦,真算不上是个好名字呢。”

身影已经无法辨识清楚了。

“大姐姐——是不是要进内城呢,我有办法哦?”

“...”

黑暗中只剩下白老鼠自己的回声。看上去那个亡灵已经离开了?

而后便是寂静永恒的回应。

...

看来是没有听见吧。

白老鼠起身,转向相反的方向。下一步白老鼠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向鼠母解释自己的失败了。

——

肩膀上传来了熟悉的触感——

“那么,是叫白老鼠吧。”

“...嗯。”

“我的名字是艾克潘妮尔,仅仅是艾克潘妮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