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亦是別離⑶

我想,對於接觸中國高中課程的交換生而言,文綜是最令人痛苦的。

由於缺乏必要的知識,加之本身對這個國家的認識程度尚淺,暫且不提涉及意識形態的政治,恐怕歷史和地理也足以讓他們輾轉反側。

但對她們而言,似乎比在座的同學還要愜意幾分,如魚得水般地享受着歷史的課堂。

"那麼,明末清初思想活躍局面與西方啟蒙運動相比,它沒有引起大的社會變革的原因是什麼?這個問題——"

循着歷史老師的目光,雖然是遊離着的,但我注意到她總是無意識地瞟着她們。與語文課上不同,歷史老師似乎打算做些什麼。

於是,在她們之中,有一隻手緩緩托起。起初是緊捏着拳頭的,但後來又舒展開,而且不是搖搖晃晃,反而比挺直的樹還要堅韌。

肉眼可見的詫異與疑惑迸發,歷史老師此刻的心情我無法體會,但她很快地恢復過來,將視線聚焦於她——朝倉千春身上。

"那你……你來答吧。"

"是。"

僅僅是多了一個字,四周嘈雜地聲音再度響起。但這恐怕不僅因為這個字,而是在於無法相信吧。

對於來自別的國家的學生而言,關於別國的歷史……

"首先是在政治上,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地空前強化,封建制度走向衰落;經濟上,小農經濟佔主導地位,資本主義萌芽發展緩慢;思想上,文化專制強化,缺乏寬鬆的文化環境;對外交流方面,閉關鎖國政策的實施;還有就是西方民主思想並未傳入中國——就是這些。"

如同範文一般簡潔而流利地表述,着實使歷史老師愣住了神,她眼睛睜得大着,嘴微微做出圓的形狀。

教室內鴉雀無聲,凝結的空氣使呼吸也隨之停止。

"老師,我可以坐下了嗎?"

"哦、哦,好……"

朝倉千春捋了捋裙角,然而折着的裙褶卻始終也無法撫平。她隨即坐下,陽光照射的位置被一片閃耀包裹。

停頓片刻,在某個男生的帶領下,全班同學才似乎如夢初醒,雷鳴般的掌聲不絕於耳。

儘管朝倉千春仍顯毫不在意,她的指尖正揉搓着耳畔的髮絲,自上而下地,也將注意力揉搓了進去。

這時,陽光像是羞澀的少女,躲進遠處的雲層中去了。

"她們真的不是在這裡出生嗎?"

我聽見前排的同學如是說,音調忽高忽低。

"我也覺得……有可能只是名字是四個字吧——說不定是混血之類的……"

"不知道誒……要不要下課去問問……"

"這,不太好吧……"

大概是指尚未熟知吧。因為文化的差異,就算是打招呼也不準會犯了大忌。英語課上也曾探討過關於文化代溝,說不定他們是一直銘記於心的。

"可是那麼好看啊……我簡直……怎麼能那麼好看!"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我會以為是火山爆發的前兆。前排的女同學——何玲睿怡的聲音幾乎將整間教室震得瑟瑟發抖。

有着一米七五以上的個頭,留着精幹的短髮,平日說話總是口直心快的她,此刻也毫無掩飾地暴露了出來。

"聲音太大了!——你也是四個字,說不定可以?"

"不用說我也會試試,你不覺得能夠交到國外朋友很是令人興奮嗎?"

"我又沒交過。"

"那我們兩個一起去——"

何玲睿怡盯着眼前的另一個女同學——嚴青,嘴角邊的笑容倒映在嚴青大大的眼鏡上。

嚴青是從外地求學來的,在班上也是刻苦的一位。然而她最突出的就是一張圓圓的臉。

"你自己去。"

"一起。"

"不。"

"那好吧,我會順便介紹一下的,不用謝。"

嘴角堆滿了苦笑,嚴青只得無奈的嘆息,答應了何玲睿怡的請求。

"好好——安靜——現在還在上課——我們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安靜,現在開始一分鐘后請人起來回答,答不到就站到後面去。"

人總是會沉溺在溫柔的海洋里,有的時候遠處飄來的一陣苦味都會令他感到窒息。歷史老師的強將令一下,整間教室來到了真空地帶。

用餘光掃視遍周遭,黑色的一片齊刷刷埋首書內,不過有四個卻並不是如此。

她們似乎仍遊刃有餘。

"時間到。中國古代科技的特點——"

又一隻手抬起,高懸在耳畔。

"老師,我來,可以嗎?"

"哦……可以。"

"那麼失禮了——第一,中國古代科技具有實用性和整體性的特點;第二,從研究方法來看,中國古代科技注重經驗總結和典籍整理,但忽略了科學實驗;第三,至於它的服務對象,是針對於傳統農業的發展的;第四,它具有鮮明的階段性,明清前領先世界,明清后逐漸落後於西方,以上。"

以完全不輸給朝倉千春的氣勢,吉野澤惠也馳騁在同樣的大道上。

掌聲肯定是必然的,而且還會收穫更多的東西,而那對於今後的生活是必要的。

我明白的,她們為何要這麼做。

僅僅是站起來回答問題就能贏得如此之多,這是我不曾料想到的。或許,我也應這般做。

或許,應在更早的時候,那天,那星期,那月,那年——

卻像一個笨蛋一樣,總是對過去無法割捨,如今又感傷有何意義。

但也許,比起感時的花濺淚,恨別的鳥驚心,如此跌宕起伏的,我也應擁有着。

就如明月也有陰晴圓缺一般。

可如今相逢,亦是別離。

我只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