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繁榮上層的燈光,會順着城市的人造河變為扭扭捏捏的鱗彩。

稍微喪氣的目瞳悄悄吸收它們的光明,自我的身體被浸泡在昏暗家室內。

這是打開窗口通氣所必須的儀式,嗅到隔岸的氣味前總是會發愣度過的一段時間,來提醒自己這世界上還有其他的事物可以期待。

初冬的空氣卻是刺痛的,帶有要求人類束手束腳的惡意成分。

就比如最近的她,正在處於被人騷擾的時期,沒能重視過自己的價值,所以也過分未在意。

至少不會讓它干擾到自己的生活,然而就當腦中如此作響的時候,身邊卻發生了意料之外的反應。

“啊,剛剛家門被敲響了呢。”

這件事隨後被記憶下來,並在凌晨的深夜得以回答。

女孩的手腳從敞開門隙內悄悄伸出,在枯蛾屍體的投影下,撿到由報紙製作的信封。

斷裂的刀片從其中滑了出來。

女孩注視着信件的內容,表情說不上恐慌,但心情也肯定不算舒適。

“是恐嚇啊。”

她將信封重新疊好,放在窗檯堆積的纏線上。

那裡是絕對忘不掉的位置……因為無論如何都會重新注意到,像是脫落毛髮一樣蜷曲的線路堆,就是柴靜煙放置虛擬頭盔的的地方。

想着“因為是恐嚇所以有求救的必要。”所以手腳就配合著運動了起來……

在接下來的幾天內,零零碎碎拼湊好統計與請求。

——

柴靜煙在遊戲里碰到了奇怪的玩家,那傢伙不但佔用了她的私人生產資料,強迫她做清單上的工作再無償郵出,還把帶有威脅意味的信送到了現實里的家門口。

在暗中發出求救的聲音。

兩天後,自己被奇怪同性添加列表,並約定在居住地附近的咖啡蛋糕店碰面。

柴靜煙選擇了自己很少穿的一套厚套外衣,照鏡子時卻只感覺自己是帶有蔬菜夾心的熱狗人,這種印象在看到對方的外表時變得更加激烈了:

過度白皙的皮膚和紋路分明的衣裙,毫無雜質的外表,在那種場合下受到照射的眼睛的簡直是在注視眩光的蝴蝶一般;就連那個人眼神也是如此,看不到過渡修飾后扭捏作態,毫無雜質的情感,簡直就是和自己處在不同次元的生物。

柴靜煙吞了一口氣:

就算是這樣也要順利說出委託內容。

所以柴靜煙帶着些許歉意靠近自稱為“瑞心”的對方;滾燙奶茶杯的厚壁很快貼近,被塞到她的懷中。

散發著過度的溫暖。

“哦哦……”

“多餘的謝意就不用了,這杯奶茶就當是讓你回到狀態的功能性飲料,作為交換你得把你的個人經歷有條理並且仔細地梳理一遍,好讓我們這邊不至於錯過重要的部分。”

名叫瑞心的受委託者,好嚴厲……

柴靜煙眼中瑞心的形象稍微凝固,隨後她本身的瞳光像是受到鼓舞一樣溶解開來,稍微鬆了一口氣,把最近遭遇的事從頭講起……

——

“簡單來說,這次的委託目標可能同時在他的日常作息內管理着相當多的受害者。”

“相當多麼?一開始就是大傢伙啊。”

正在瑞心面前釣魚的耀染,甩頭對她扔下這樣的話,卻因為池塘表面出現魚兒遊走的波紋而大大嘆氣。

幾秒鐘之後,沉迷虛擬垂釣的耀染收起彩虹釣具來,在青石板上正對瑞心坐好,打算認真聽取有關這次委託的事。

瑞心則等他端正坐姿,然後繼續之前的話題說:

“不,你先別驚嘆,在我看來這只是事情的一環,一個正常人為了優化自己的收益活動而做出的必要行為而已,小男孩;那種不但在遊戲里要壓榨別人,現實里也要製造恐慌的行為已經很可惡了是吧,一般的人類都會對這種行為束手無策,就算求救也很難找到切實的解決方法,所以才輪到我們。”

耀染一直在認真聽瑞心說話,但是在話語的後半部分他表情逐漸變得痛苦,那是因為瑞心一隻在用雙手夾着他的下半張臉,現在她的話說完了,手也終於鬆開。

他的語速瞬間過急:

“可越是這種人越能證明自己真有某種獨到的才能,只有各種效率和小心的堆砌才能使他變成現今這個樣吧?我覺得不太可能突然冒出一個敢反抗他的人,這太奇怪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瑞心把耀染的肩膀好好鉗住:“在我和委託最初的發起人會面的時候,也發現對方是那種看上去不太強勢的人,給人一種‘好像很好控制’的感覺,但是那傢伙卻在當地年輕人公會裡佔有重要席位,大概和你一樣是依靠它們進行收入的年輕人。”

“等等。”耀染掙脫開束縛:“也就是說這件事背後真正需要面對的委託人是……”

——

是名為火鳥的公會本身。

耀染從來沒想過的事情是,他有一天會幫敵視自己的集體之一打雜,而且還是以這種形式暫入公會名下,進行沒有預先談好時間的金主副本跟團活動。

該怎麼形容這種心情呢。

只有上身穿着銅製配重裝甲的耀染此時正在被行隊內的牧師小姐姐施以異樣的目光,臨時配類的武器是焊接第二屬性賦予器的白鋼雙手劍,這是令他懷念的PVE配置,然而卻會因為外相奇怪接受各種評價和目光的洗禮。

所以好像還蠻有意思的。

如果火鳥不是因為如此理由就耽誤耀染自由時間的話。

火鳥是建立在合併機制上,大部分是由S市的年輕人玩家所組成的自由公會,作為以組合方式建成的公會,發起其組建規模的幾個初始小公會需要朝火鳥的物資池內周期提供定量價值的物件,以供作為基礎成員單位的其他公會使用,除此以外每個玩家公會依舊在專屬系統內保持獨立……這樣的組建當然是有弊端的,當公會內出現過於弱勢或強勢的工會個體,整個體系的穩固性通常會受到動搖……這導致組合公會的存在基本上只為短期利益,而很難發生長遠存在的現象……

但火鳥公會有些不太一樣,他們有種逆天生長的態度和趨勢,建立在S市幾代線下年輕人玩家的傳承光輝下,成長軌跡與歷史也代表了一個城市玩家群體的發展歷程,而且越來越膨脹,如今已經在S市凝結為都市傳說一般的文化產物,在地下商業租用街佔據塗鴉一角,其中經常會發生莫名其妙登錄論壇的怪事。

無所謂的吵架,對於虛擬實景中放大化觀念衝突的戰鬥,這些都被切實地消磨在火鳥公會裡。

是一類竟然還沒因為某些事故就爆破掉的奇迹。

當然也是他好朋友劉然的社交場,享受崇拜交際的地方。

耀染原本以為自己不會與這些產生關聯的,但是如今的他身不由己,因為瑞心的任性,他只能由着火鳥公會“高層”的性子來。

這一路上探索金團的領隊把耀染喚來喚去,肉體偵查要做,在不遠處的出現的小型史萊姆會命令他清理,就連去周邊搜刮製作材料用來填補其他玩家因為疏忽而乾癟的包包這種工作也要讓耀染一馬當先,眼下他正在進行比單獨行動超出三倍的勞作量,而且很困,很困,十分想睡覺。

照這樣下去,等真正遇到新鮮難度怪物的時候,最後的分贓環節可能也輪不到自己這個“三流”外援,這也是耀染不太喜歡參與公會的原因,他們對一般玩家的限制實在太多了。

——他就這樣想,整個隊伍依舊在限時荒野上前進,耀染起先還想用新鮮的遊玩見聞安慰一下自己,然後他一整天就這樣過去了。

就過去了。

晚間的耀染在劉然身邊垂釣,思考人生。

“為什麼啊!”

有氣無力的吼聲,語氣里全是積蓄下來的勞累感,一邊的劉然也做出招架他的姿勢,但是耀染無力的小拳頭並沒有朝他揮過去,而是慢慢放置在地上。

耀染用氣憤到僵硬的手指去抓空氣。

“這樣不就顯得我像是瑞心身上的零件一樣么,只是為了重複虛擬生活而日復一日,扮演現代人身上的某個器官……我好恨啊……”

劉然剛想說“不就是么”,轉眼間耀染的身上就有異樣的突起攀升,然後就是耀染正在垂釣的池塘里,穿着連體泳裝的瑞心突然湧現在一片氣泡中。

“啊!”

兩個人全都被她嚇到了,耀染小心翼翼收起魚鉤來,一邊思索着剛剛說的話有沒有被女魔頭聽去。

“在說什麼啊你們兩個。”

她用手肘攀住池塘的邊緣——也就是耀染和劉然兩個人正在相處的位置,與肩膀連貫的曲線由於踩水而若隱若現,保持着善意又好奇的表情觀察着兩位少年的臉。

耀染與劉然眼神交流:

【她沒聽到?】

【我不清楚。】

然後瑞心給他們兩個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對着背後的水塘魚躍而入,給岸上的兩個人留下清涼的水花感。

反覆沒入清澈池底的形體勾走了劉然的魂。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耀染正在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啊啊啊,我沒有。”

“沒事,就算是虛擬的,我也覺得很誘人,說正事。”

耀染徹底放棄垂釣的工具,讓脊背貼緊青石板躺下:

“開始我知道有那種現實脅迫一般玩家的惡人存在,還蠻興奮的,結果跟他們公會交流的結果就是關於他們‘那方面’還沒準備好,喂你說這種事公會要插手這種人際報復一般的事要怎麼做,鋼壘公會長”

帶着各種各樣的疑惑和怨念,耀染的臉以一種奇怪的角度偏向劉然。

“我也不知道啊。”劉然回答道:“雖然我因為個人立場經常與火鳥那幾個高層交際,但我其實也不太懂那幫人在想什麼,很難很弱智,你這次的事是那個柴靜煙是吧?”

劉然向耀染確認到。

“啊,應該,可能,是她吧。”

耀染一頭霧水,腦中突然出現了不認識的名字,瑞心完全沒告訴他。

“她很被動啊,平常,雖然聽說是個小有實力的玩家,但卻是金團專項的生產型,公會戰完全不打的,可以說基本沒什麼pvp經驗,但卻很有地位,原來如此……”

“嗯?你又懂了什麼了?劉然?”

本來在遠處戲水的瑞心遊了回來,突然把七彩鱗片的大鯉魚從水中扔到耀染懷裡。

人和魚一起掙脫身上的粘液,從青石板上滾到旁邊的旱地,那個是耀染一早就想釣的魚,它的鱗片很有用,現在被瑞心赤手抓了回來。

就這樣上岸,坐在耀染的位置,一邊把水藻的氣味甩到四周。

在連體泳衣的外面披上他人的浴袍。

瑞心說:

“在我看來耀染是一定會受到這種待遇的,因為在找到我們之前,那個女孩子就已經把自己的遭遇告訴火鳥公會,優先向信任的集體表達這種遭遇是人類的本能之一吧?現在只是暫時陷入火鳥本身的排異反應,是不太理想的還不安靜。”

“你本來就知道耀染會遭受這種控制,為什麼還要答應他?”

劉然有些生氣,瑞心的想法和行為在他看來已經表現出一些矛盾之處,就連他前些天回到家中,也覺得瑞心想要利用自己人際才能的理由有些站不住腳,反駁的慾望由此而來。

“一開始我就說過了。”

瑞心表現鎮定,轉身看了一眼耀染剛才所在的地方,沉迷垂釣的少年現在已不見人影。

估計已經搬着七彩鯉魚跑到處理食物的地方,劉然知道那個位置。

“利用你們的想法,是為了能夠捕捉到出現在虛擬與現實夾隙間的‘異常’,我和現在的耀染是命運共同體,一個可以幫他修正悔恨的存在,他也很開心吧,你以前真的注視過耀染的身影么?他明顯在追求什麼……”

【而且你放心,能夠把公會中重要玩家逼迫到那種境地……這次暗中的社會行兇者,也不是什麼普通的事物】

——

……結果明明是應該開始了卻某類事樁的夜晚,購買蛋糕宵夜的柴靜煙卻在回家的必經之途上看到只穿灰背心的大漢……

好高,好大,看上去好重,對她而言那是一種難以對抗現實暴力的集合體,打扮成長跑中暫時歇息的流汗健身者,從隨身聽的繞線后抬起關注她的眼睛。

有些可怕。

然而她還是驅動自己細瘦的雙腿,朝日復一日的歸途邁去。

——

【公會控制耀染,大概是想藉此美化自己的形象,從而在城市的玩家群體內達成更大的擴張效應。】

【但是,劉然;“那種人”啊~】

【是不會因此就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