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心，我已經跟他說明了。”
由柴木製作的椅子被瑞心嫌棄；在劉然的眼裡，耀染顯出的細微反應未免有些傷感，但這並不妨礙他向瑞心說明此事。
那個被置換的少年做出以前少見的模樣，低聲下氣請求諒解一般，同時還在觀測着對方的情緒。
然而現在的劉然，慌得一逼。
他都快發抖了……以這幅比現實軀體龐大化好幾倍的虛擬義體，劉然很久以前開始就是個容易在公共場合緊張的人，不清楚自己是否有某種特殊的社群恐懼症，總之這點與厚臉皮缺少曲折神經的耀染完全不同。
“瑞心”的下一句話將會直接決定之後一段時間之內自己所遭遇的態度，本能告訴他眼下最好什麼都不要干，靜心聽取就好。
“你說明了？”
高傲着裙少女擺出將信將疑的神態，用審視的目光觀察乖巧的劉然；這個行為進行了好一會於……她停住了：
“那麼我就決定了，作為收到意外的一方繼續解釋一下，耀染。”
她的語氣柔和，將目光轉向稍微有些放鬆的耀染：
“你已經強調好了吧，關於窺探秘密就最好承擔部分責任和支出的理由。”
“啊？不，前半句還好後面就……”
耀染像是突然被針扎到了一樣，在隨情緒抽搐的同時身體的站姿也端正了。
劉然當然也是感覺到些微不妙，這個叫瑞心的女人彷彿在一步步把他誘入騙局一樣。
“那還不是沒完成~沒關係剩下的部分就有我來完成吧。”
瑞心伸手彈彈耀染的肩膀，他堅定的站姿被動搖着，劉然則趁那空隙低頭分散注意力，好好處理情緒狀態，準備生啃接下來會讓他發生排斥的事。
但是當他重新抬頭，瑞心卻不知道從何處抬出小黑板，好朋友耀染也做出一副老實聽課孩子的模樣。
這種場面既視感瞬間讓劉然的大腦陷入黑白。
這是什麼情況。
不，不對，前幾分鐘耀染豈不是還如臨大敵么？
——
“咳咳，小瑞瑞講堂開課了，把我的靈機一動以及關於改造你們未來的想法都講給你們聽。”
瑞心現在已經裝模作樣拿好了石粉筆，在黑石板上摩擦出刻薄的響聲，唯一交給劉然的事物就只有善意的微笑。
劉然當時覺得有什麼微妙的事物隱藏在那美好的皮囊中，但隨後如返潮一般湧上的東西卻是沉重的懷疑，這好像來自於他的本能。
但奇怪的是，劉然自己安靜了下來，他想聽從那些事。
“首先來說你們之間的關係，其實我從很久之前就開始用非常規手段觀察耀染，順便也觀測了一下劉然的生活方式……你們是不趨同但從根源上相近的人，友情還算牢固，這很寶貴。”
這些和“改造未來”有什麼關係么？劉然心想。
“但是由於你們類型的少見以及控制距離下彼此觀察的匱乏，導致你們就算本能上接近彼此，還是會因為缺乏規律性的關照而發展出病態，這些是虛假的繁榮，劉然。”
“咚咚。”
瑞心一邊畫出一個持劍的小人，一邊畫出一個拿着火焰盾的小人，她只在表示劉然自己的火焰盾小人旁邊點出了省略號，而表示耀染的那裡卻沒有，看上去很孤單。
在這之後，她敲了敲黑板，對劉然說：
“你之前一直告訴耀染想做大事是吧？每次說的事有大有小，而且平常時會自暴自棄，嘛，這些都無所謂，不過那些都不算真正答案是吧？”
看着那個之前還在拿菜刀追趕他的瑞心，一直在劉然身體內徘徊的微妙恐懼變為了一絲傷感：
“不，其實不是。”
【鋼壘公】晃動沉重的着甲身體，搖了搖頭：
“那些事情只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像是投機者的想法，但是衝動卻是真實的。”
“啊，這樣，我了解了。”
瑞心回應他，隨即在身後的黑板上於兩人間畫出一道虛線。
保持全然了解的熟練樣子輕輕拍手：
“關於耀染可能也有類似的衝動問題，不過他選擇了更長線的手段去安撫那部分……那些我就先不跟劉然解釋，因為耀染如果沒法跟你講清楚，那麼我再重複一遍也是沒有意義的……然後聽好了。”
瑞心突然在虛線的中段畫了一個圓，然後用一條實線把它與黑板的邊界聯繫起來：
“如果我現在擺出一條道路鋪在你們眼前，我自己也會為其傾力奉獻，並且它不會再讓耀染繼續那種有風險的收益生活，劉然你也不至於每天都為發生在周邊集體里的事情苦惱，因為那些人們是那樣的參差不齊，會幹擾你們找到行動的目標和答案；我說的東西叫做這個。”
粉筆在空餘處寫下幾個字：
[處理屋]。
“瑞心”耀染突然從柴木凳上站了起來：“你之前刺激我進行的事和這個沒關係吧，這不在我們的協議內，而且劉然真的能從心理上接受么？”
瑞心手中的粉筆掉落至木槽內，她眨眨眼睛，表情沒有不悅：
“啊？哦。不一定啊，我只不過想試試，有他加入自然挺好，不過我還沒跟你們講完不是么。”
“我大概知道她的意思。”
劉然說：
“我有興趣，繼續講。”
耀染突然發現他陷入了沉着的冷靜狀，表情有些獃滯，然後他如泄氣一般重新坐下，再也不發言。
——
瑞心隨後宣布了與“處理屋”有關的事。
言談之意大概是在說明虛擬沉浸技術誕生在他們這個時代的異樣感，以及其中構建出另一個世界的本質勢必會引發的問題，層次與深度不僅僅限於過度沉迷，瑞心想在接下來幾年內通過身邊事物採集更多惡化的可能性，她為更大的意志體做事，但本人卻不想把這種東西告訴別人。
她話語中的邊邊角角，在一次讓耀染確認了她“非人”的認知。
當他看到劉然那副樣子就知道了，他突然陷入沉着的情況經常發生在產生衝動之前，這樣的起始讓耀染有些不安，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對瑞心計劃的興趣感。
瑞心早已暗示過自己並不是“人”。
她是別的東西，但是真正的樣貌不方便告訴他們，目前想要藉助人類的手段去解決已被觀測的非常規現實事件。
接受有現金報酬的委託，很誘人的正當化。
同時她再度強調她對耀染所做的事情。
用意是什麼。
瑞心想要說明的是，自己能夠承擔這個虛擬世界中的某些運行職能，並且把它與現實扭結。
這樣的行為當然能喚起耀染的不適感，雖然他之前已經做到不再抵抗此事，但當她把自己當成例子傾訴的時候，自己還是察覺到強烈的不適。
就這樣，這次小型聚會以女孩子樣的得意和感激，還有少年們的沉思和疑惑為終結。
——
耀染再次躺在了自己所搭建的竹樓中，沖淡焦慮之後的休憩是乾爽的，他現在只想自己放鬆一會……
——然而這種時間並沒有真正存在。
因為耀染隨即對着天花板說道：
“給我鍛煉我自己的身體啊，瑞心。”
過了一會，一陣明顯是由不穿鞋人的腳踩踏所發出來的咯吱聲從假梁處滑落下來，摔在竹門前的獸皮地毯上。
瑞心推開它，在耀染的不遠處伸出一個人頭：
“我還以為你沒發現我呢。”
耀染起先盯着她的臉，後來自己眼神開始不自覺朝瑞心脖頸下方移動，很快便翻了個身。
他看上去有些困惺惺，瑞心見狀走下山梯，去向陽的乾燥地抱來薄被，仔細給他蓋好，把邊角向內翻着。
一會耀染就熱的受不了了，用腿踢開了被子。
“耀染。”站在他一邊的瑞心說：“你的私人小山林里出現了稀有怪物哦，難道不去嘗試一下久違的武器測試什麼的？”
耀染說：
“你怎麼不幫我直接幹掉它。”
瑞心回答：
“我不會打架啊。”
耀染隨即沉默一會，把臉朝向瑞心，看到那張又好奇又有些迷茫的臉：
“喂我說，可以了吧，現在對我來說是休息時間啊，這個時候你應該忙你自己處理屋的委求信息搭建，休息的時候就是該休息，難道你還有別的什麼事要找我說，不如一口氣全都告訴我。”
“噗通。”
瑞心躺在了竹地板上，面龐陷入了竹子間的凹槽里，睜開上方的那隻眼睛和耀染對視：
“其實我只是想找個理由讓你帶我去你的私人世界裡轉一圈，這種基礎的好奇心我也會有，而且我對你這邊並沒有了解多少，你的輕便小玩具……”
“那些東西是有用的裝填型裝備。”
“……輕便護甲，不是有很多麼？但我在你經常活動的這個竹屋並沒有發現能容納他們的地方，心想耀染一定把它們藏起來了，給我看一看，男孩子的品味是怎麼樣的。”
耀染突然發現，這次的交流似乎沒有之前那樣令他緊張，目前為止自己甚至還佔據決定權。
但是他還是說：
“不，我決定過，在好的朋友也不會主動暴露給對方，因為那裡是我的財寶庫，某種意義上就像銀行卡一樣，裡面的錢有時候可以不那麼重要，但是卡本身很重要。”
“是這樣么？”瑞心嘆息到：“好吧，那麼我放棄努力了，只不過覺得一邊散步一邊溝通會讓我放得開。”
就這樣，她讓手指落在耀染的枕頭邊，他也沒什麼反應，後來才慢慢摸了上去。
瑞心其實早就去過那個地方。
耀染的武器庫。
在她看來，耀染似乎非常喜歡收藏虛擬世界裡的刀劍，她用自己的手段進入了那個秘密山洞，在那個陳列的牆上，看到無數份單純的刃柄概念。
各種的材料，握持時的力矩，傷害功能外形的調整，甚至有熱原理切割部件模塊化以便於調整的不同版本。
……但那是科幻風格的外裝飾武器了，大概是耀染以前還在沉迷討伐大型怪物的時候搞到手的。
瑞心如此猜測。
相比於它們，那些經常像鍛煉負重一般披掛在身體上的常用裝備，卻只是像被丟棄的輪滑護具一般扔在角落的箱子中，所有東西拿到虛擬市場上去買都有可能被出較高的價錢，瑞心有點理解不了這種詭異感。
在打算離去的時候，她終於在另一些堆積物中找到了答案。
有很多被摞成立方體的壁紙塊。
在那一邊還有許多壓縮燈具，它們都沒有經由人手展開。
瑞心知道有關於那部分的市場資料，大部分是為了體現房間科技感的裝飾紋路，展開貼合之後會布滿平滑釘與焊合花紋，按照刀劍倉庫的那個形狀，佔有它們的耀染應該是想用這些裝飾牆壁沒錯，起碼讓這裡看上去不像是廢置品的存放場所。
……人類是不太可能在沒有其他事端的情況下，突然放棄那種填充生活儀式感的行為的。
瑞心想不明白，她不是能回到過去的東西，只在留下最後一個腳印前產生了些不安感。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
“所以你是被漁民從工業海港附近撿回來的，你不害怕鹽水么？”
……但她通曉自己的過去，且記性絕對很好，所以她樂意稍微給耀染透露些事情——用來吊他的胃口。
“等等。”
耀染的身體在被團中扭動：
“我是被海蛞蝓附身了么！？”
“蠢貨，蛞蝓哪能想得到把自己裝進垃圾玻璃瓶里去陸地上過共生生活啊。”
瑞心也知道耀染一時半會肯定猜不出所以然來，但她還是有點生氣，做出彎曲食指和小拇指的手勢，對着旁側捏拿。
“再暗示你一點內容，其實我是打算把自己偽裝成石油製品的，但是被扔進爐子里的感覺太恐怖了，所以我就放棄了那種想法，後來藏在某塊工業硬盤裡才單方面認識了你的虛擬身，今天就到這裡，其他的等你幫我做完第一件事之後再當獎勵，我走了。”
然後她轉身留下一個眼神，登出這個世界。
在她走後，耀染的手臂從被窩裡伸了出來。
“喂，不要走啊……”
然而並沒有人回應他，能在身邊作響的，只有被封音符道具過濾的瀑布。
“啊，算了。”
他的眼神低垂下來，關注可以讓人沉心的近處。
“繼續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