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耀染為什麼會放任自己的身體被其他生物佔用呢。

自己租住公寓,從四歲人格開始緩慢成型的時期就在被不同的保姆養大……

間歇性回憶那些,記憶空置的頭腦正在操縱手臂,將磨碎的腥味粉末放置在試管中。

……後來把房子賣掉,然後存款數目在困難期之後就再也沒有浮沉過。

就這樣天生失去父母的看管,好像什麼小說里的主人公設定一樣。

對於耀染這就是他最大的枷鎖了。

所謂那些讓人艷羨的,自由的代價,到頭來就是一個會不停抽動他前進的機器。

就這樣,少年拾起白銀武具,將面龐朝向虛擬的太陽。

走向徐晃懸掛的明日象徵。

今天的工作,務必也要穩定完成。

——

“耀染,那個柴靜煙今天突然撥打我的手機號了。”

耀染本來在跟隨探索小隊打雜,他在收拾史萊姆粘液的時候,突然在左耳捕捉到了瑞心的嗓音。

少年被嚇了一跳,原本盛裝基礎材料的瓶子幾乎瞬間就飛了出去,作為投擲道具來說肯定不算合格,但從中潑出的史萊姆體液具有可燃性,這就是全部被扔出去的武器概念。

跟在他身後的公會成員也一個一個擺好站姿,全部被耀染的反應牽連到。

但是耀染隨後反應了過來,他意識到剛才穿透系統限制出現並不是因為環境危險,而是此時真的有個人想要在他耳邊說話……

身後的火鳥成員們也收起了架勢,確實他們現在身處稍微錯綜一些的密林,因為行隊觸發到失效陷阱,嚇到小動物應該都在考慮之中,神經過於敏感的開路者他們也見怪不怪,所以也沒什麼好在意的,問題是耀染的異常反應還沒停下來。

他開始對着空氣說話。

“你能別把聲音灌滿我的左耳么,單聲道,要雙聲道啊。”

“雙聲道是什麼意思。”

現實中的瑞心在對着磨豆漿的料理機發獃,隨便動動腦子回復耀染。

“兩邊聽覺神經都要不大不小的聲音啊!”

耀染則一邊抱怨,一邊朝毛絨狀草叢深處走去。

“只滿足一邊耳朵的接收,聲音還那麼大,體感會失衡,而且會喚醒恐懼感的。”

“好麻煩……”

瑞心端着塑料碗,將散發著清香的液體倒入小鍋,她感覺得到自己臉上開始出現滿足的表情,但那本來不是屬於她的行為,所以還很難理解面部皮膚處痒痒的感覺是為何。

“麻煩么……雙聲道確實會帶來額外的處理負擔。”耀染繼續回復到:“但是你這樣有可能會在虛擬世界裡害死我的,繼續說之前的事,柴靜煙怎麼了?”

“她啊,今天早上哭着打電話找我,說昨晚被很強壯的男人肉體威脅了,很大可能是是因為公會的事,告訴你一聲……什麼都不要想,繼續做火鳥交給你的事。”

在往豆漿倒入蜂蜜之前,瑞心曾閉眼凝神一段時間。

耀染耳邊的聲音才被調整為左右均衡的狀態,但他不明白現實中發生了什麼。

而且也沒時間思考。

因為在草叢中撿瓶子的手碰到了別人的身體。

那裡本不該有屬於哺乳類的體溫,也不該有受到體重壓力而膨脹的腳踝。

只想撿個瓶子的耀染,順着那大理石般灰暗光潔的大腿向上看,展演在眼中的事物竟然是有着大猩猩般發達上肢的男性。

他現在正用雙手舉着當地的灌木,假裝自己是顆人畜無害的環境樹……

出現在堅硬膚質中的眼瞳緩緩下挪……

與耀染充滿敬畏感的眼神對撞在一起。

“啊!”

然後耀染被打飛了出去。

他身體附帶物的稜角將沿途的植被連根拔起,模糊的身影在短暫飛行中就畫起了厚重的塵跡,重重摔在空洞樹榦內,多處部位受到打擊傷。

不到兩秒,耀染就變為了怪力突襲者重拳之下的飛行物。

差別巨大的體格,極其罕見的性能,養活那樣的重量級的虛擬身體必須變為在這遊戲內某一領域的絕對強者。

那對從模糊塵土之後顯現的巨手隨後扔出碩大的石塊,將行隊後方重量不達標的法系玩家重傷半數。

“有競爭勢力的強大襲擊者!”

那是來自真正金團隊主的強力命令句調,各種各樣的鋒利武具瞬間在他身後林立而起,跨越相對常規的體型,在筋肉襲擊者的面前組成一道布滿威懾力防線。

但,這樣起到的作用不大。

隊長虛擬的聽力可以捕捉到越來越重的心跳聲。

那不光光是屬於自己的,還有來自隊伍前方敵人的心跳聲,藏在泛光體質與燃燒型BUFF持續着裝的外表下,那顆可能比牛還要大型的心臟。

正在給面前強者的身體,供給源源不斷的養分。

這隊長使用的武器並不適合站在最前面,他現在的配置是小型圓盾和連體輕量化槍刃,並不適合對付負重最輕量化的大型人類體……而是為了四腳着地的魔幻生物準備的。

更何況還要等待身後的脆弱輸出位們撤離,自己還要作為最無實用性的前排角色站在這裡,他們的身邊還有深邃的落差……

大號的裸皮猩猩在接近着,兩手空空,閑庭信步,下垂的目光中滿是輕蔑。

發起衝刺與震懾的時機需要謹慎,但就是現在!不,再等等……

不過經歷與自己的周旋后,這位隊長還是沒能放下那些對死亡數據懲罰的恐懼。

拖動稍重的槍口在空中劃出軌跡,整個瞄準的過程充滿壓力感與痛苦。

就在他即將發射毒性子彈的時候,一聲鳴音在他的全域感知內綻放了……

嗡嗡……

類似靈魂出竅的感覺,過度緊張的大腦已經受驚,等他終於可以回過神來時,自身已經被剛才的敵人單手舉到半空中。

僅剩下的武器裝備還有拴在右手上的圓盾,槍刃已經不知去向。

感知到環境變化的下一刻,自己的身體已經被當做滯空的保齡球甩了出去。

瞄準的目標是由重型武器組成的人形防線。

隊友的巨刃貫穿了胸膛,造成流血以及內臟破損的負面效果,但是虛擬的身體對痛苦毫無察覺。

那個被迫待在半空中的隊長就狂笑起來,然後在那裡發號施令。

“發射!把你們復件和能扔的東西全都打出去。”

隨後發生的狀況更是令他們摸不到頭腦,各種拋投和衝擊的效果綻放在巨漢站立的地方和身後,但唯獨人不見蹤影。

等他們找到目標時為時已晚,那隻碩大的猩猩已經把自己掛在側生樹榦上,利用體重壓彎,然後做出了蛙泳一般的姿勢,整個屁股馬上從更高空重重落下,把它們這一整團人都沖向了別處。

隊形被打散。

“做到這份上就可以了。”

那個使用槍刃的隊長心想,他身上還滯留着其他人的武器,它太重了,根本沒法拔下來。

做到這份上就可以了,那個強盜般的玩家已經成功了,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把自己的虛擬體屬性提高到那種程度,在空氣中蛙泳?開什麼玩笑,現在那傢伙已經達成了它的目的,把這個區域中想加害他們的其他隊伍放置在越來越安然的探索環境中,沒有其他隊伍的競爭,沒有潛在的威脅,他們的消耗品儲備和人員狀態受到了重創,繼續在這個環境停留的意義不不大……

但是並沒有停下來。

那對拳頭和赤裸雙腿的組合追擊並沒有停下來,在視野看不到的地方不斷傳來熟悉的驚叫聲,這裡是沒人可以跑得過那種身體的。

有些盔甲的零件飛上了高空,有時候那乾脆變成別人的義體。

重重摔回地面上,受到掉落傷害所必經的結局,就是帶着死亡記錄的恥辱,在私人世界的緊閉中度過幾個遊戲小時。

有些人會選擇在戴頭盔的時候睡上一覺,這就是代價的全部了,但……

隊長或許有些幸運,他現在傷的最重,很弱小,可以拋棄他們逃跑,這是理智的選擇。

所以他開始慢慢地處理紅色粒子下的傷口,直到他可以自由行動,準備轉身跑向荒野。

他,不允許。

隊長又看到了那顆沉重的腦袋,對方的心跳聲還和之前一樣沉重,正在嚴肅地盯着他,表情怪異。

而且兩隻手中還在托舉着灌木叢,現在多少沾上了一點粒子狀的污痕。

總之,很滑稽,但也很恐怖。

然後那個生長着大顆磨齒的牙床就在重傷隊長的面前顯現出來。

“等等!這是什麼技能!不要咬我不要!”

——

“呼溜溜……”

瑞心終於完成了最開始的烹飪,和她想象的有點不一樣,這邊世界裡的人不能只把食材放在相關的合成台上,靜心等待食物被規則提煉出來。

她把豆漿煮糊了,中途靈機一動結果卻在碗底添加了更多的渣滓,不過這一切在添加蜂蜜之後變得真不錯……

說起來,當豆漿接近沸騰的那會,耀染好像就沒有說過話了。

瑞心突然從甜蜜與液體食物的溫暖觸感中回過神來,她意識到自己過度忽略遠方的事情……

於是她閉上眼,搜尋着那種微弱信號。

但是不可能。

屬於耀染的通道已經發展出高度拒絕,想聽到他的聲音已經很難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

【“捕食”】

這個技能,是只有那些義體機能瘋子才會花費插槽成本加入進被動技能列表的……一旦詞框中帶有這個被動,就說明它的主人想在想當長的時間內無節制索取數據環境的加成,同樣也會受到寫實生食和潛在毒素影響。

他們不需要在進行把材料食物詞條化的步驟,單純在進食方面獲得自由。

同樣也可以利用那口腔,那些真實化的肉體,對其他玩家造成傷害影響。

那個被巨大手臂死死鉗住的隊長就即將被執行這種待遇,力量相關數值碾壓的巨大顎骨已經在複習咬合的運作。

這還是人么?這已經是野生動物了,這個把它們小隊幾近全面破壞玩家的身心。

藏在這種體魄後面的人腦……到底是什麼。

隊長那個時候已經無暇思考自己將要見證的事,他只是意識到自己將要接受【懲罰】,在空空如也的方案里尋找能救治自己的稻草。

逐漸逼近的進食器官,那些殷紅慢慢滲透視覺……還有經過智能信息過濾的視信號噪點。

都在陳述着無可救藥的這個現實。

逐漸發狂運動的小腿踹到油滑的腹肌,就是這最後的一下推動也無濟於事。

於是他只能儘力偏轉自己的腦袋,看向別處……

就在那時,浸泡在叢林險惡之中的他發現了光輝。

些許可以挽救自己的變化。

全力助跑的耀染不知道在何時完成身體傷痕的全部恢復,形象運作的一絲一毫完全看不出損傷雜痕。

他拖曳着不可能用單手揮動的重首劍,將所有彈性釋放在全力飛身一踢上。

好像有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響……

從牙床上像彈頭一般發射出去的潔白牙齒,準備咬合而下垂的着床好像斷裂掉了,僅在瞬間成為顱干旁附屬的懸掛物。

劇烈的衝擊好像擁有可以賦予物體豐富彈性的魔力,隨後開始急速奔逃的隊長覺得自己已經看見比血盆大口更恐怖的東西。

短暫失衡的超重身體,頭部受到的感知衝擊似乎並不能影響他。

那個猩猩男似乎並不把軟掉的關節當回事,暫時踉蹌也只是為了保護HP不受到決定性傷害,長在脖頸下方的所有部位就像擁有其他思想的刑天一般,瞬間協調,之後向前送出毀滅性的一拳。

電線杆般粗壯的手臂,其所能再次造成的傷害恐怕已經與剛才的炸彈飛踢構成同比,但是耀染已經將對方協調站姿的成本花費在對拖拽武器的控制上,其所能積蓄的勢能通過刃鋒集中爆發在迎面而上的拳隙。

“噗。”

五指的血肉武器變成粒子煙花,打擊判定全部消解。

但是那個圓潤愚鈍的東西對於猩猩男來說只是安康魚的誘餌,他想要乾的事情是用左手抓住斬擊時過分前傾的小人。

就腦袋吧,只有腦袋了,那個還沒籃球大的東西只是注了水的肉而已,很輕鬆就能提起來了。

他想把這裡的玩家們一個一個“吃掉”,給他們的失利添加上決定性的恐懼。

所以那個撲掌就高高落了下去,目的地是那個少年的頭。

但猩猩男沒有想到一點,對方的身體里似乎還有餘力。

那個寬劍不知道怎麼的就遮擋住了少年的全部身體,彷彿構造奇特的盾牌一樣。

不是劍被拔高了,而是那個小巧身體突然沉下去了,這樣下去自己的手指豈不是要再被割傷了!

“這可怎麼行嗷嗷嗷嗷嗷!”

本來想抓娃娃的手法突然變質為高速的撲掌,這一下被挨到肯定會陷入昏厥Debuff,但是短期內不可能。

暴戾的情緒驅動那截肢體直接拍壞劍刃本身,做成回力標的凄慘模樣或者乾脆裂掉,出現在眼中的情況是後者。

但猩猩男一直沒注意劍體上的奇怪附屬物。

一個不起眼的,像是狗皮膏藥一般緊貼在那裡的小方塊,在鋼製戰刃斷裂的同時,也像是炸藥一般爆開。

本來是為了電擊肌肉使其高頻抽搐……用來效率切割大塊組織的東西,在損壞的瞬間竟然也能揮發出全部性能。

猩猩男覺得有什麼東西再次被運送到頭部,那是充滿麻痹感的電流。

這是決定性的破綻。

眼眶的連接處好像受到了利器與鈍器的混合打擊,虛擬世界的視頻信號馬上消失,只留下高壓電擊時的虛影。

是斷劍,對方用沉重損壞的短劍打到了自己的視覺部位,那麼從長度來判斷,耀染此時應該是高高躍起的。

雙手都沒有真正意義上損壞……還能當做鈍器使用。

——他的腦中出現了這種想法。

但是很快,他的右腳踝也出現了異常,本來就有些壞掉的下巴向前撲下重重摔在地上。

……最新的腳步聲,竟然是從他暴露的背後出現。

這個不行,那個足音也太重了,絕對是斬擊,那個絕對是斬擊。

被擠壓的喉嚨發出了極度受辱之後才能如此懊喪的吼叫,猩猩男儘力向後蹬腳,幾番嘗試之後才有將什麼東西踹飛的感覺。

然後他將最近的斷枝連根拔起,當做拐杖迅速支持,轉身,對后使出了狂暴的揮擊。

直到端頭碰到了樹榦。

樹枝當然也壞了,他才恍然大悟一般用黑漆漆的眼睛看向手裡的臨時武器。

這個世界突然安靜下去。

除了敗者的喘息聲,那個與自己敵對的少年好像終於消失了。

眼眶深處傳來了痒痒的感覺,那個是視覺信號將要恢復的預兆。

很好,自己前胸的微縮反應器也在逐漸提供治癒級別。

“哼。”

猩猩男冷笑一聲,將自己的正前方繼續對準更新鮮的人群異響。

“今天可得,好好填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