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日本冬木,新之谷酒店 502室。

少年把白天收集到的旧报纸平摊在地上,这是他能收集到的1994-1995年间所有的报纸,整整铺满了40平米的房间地板。

“无人管制的极速暴走族”

“午夜海滨公园女鬼的哭泣”

“新都大火中不动明王显灵”

“未远川惊现巨大鲸鱼”

“柳洞寺僧侣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

“深夜街角的迷之剑道少女”

……

绕是自幼博览群书一目十行的他,此时看到如此数量庞杂、种类繁多的报纸,也觉得无从下手。

“铛铛铛铛-咚咚-铛铛铛”手机铃声打断了思绪。

他接通手机放到耳边:

“喂,猜猜我是谁?”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温婉的少女声音。

“这个时间不会有别人打给我。”

“又被你猜到了,真没劲。”

“想必论道举办期间能给我打个电话一定不容易吧,难为你了……今年的论道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你有不是没参加过。一群外地来的老学究讲这礼仪那历史的,都是老一套的东西。我是不明白,爷爷明明都开始新政了,还弄这些虚的。”

“没办法啦,离儿。一年一度的论道也算个盛会了,全国各地的道宗术师也是趁这个机会互相见见面。道宗新政的事情另说,这样的大型论道还是大有必要的。”

“我知道啦,我也就和你这么说两句。相比起来我更想陪师哥你去日本玩啊,话说回来冬木好玩吗?”少女的语气有点委屈。

恐怕就算没有这论道,宗主也不会放心亲孙女——张家的羽离小姐,陪自己来这座日本小城吧。名为姬铄的少年心道。

“我又不是来玩的,况且就算从旅游文化的角度上来说冬木也并不是一座多么有趣的城市。”

“好吧。”电话那头的羽离似乎有些失望,“那这几天,呃...你父母的事调查的怎么样了?”她似乎小心翼翼地

姬铄叹了口气,“没什么头绪,我来了冬木三天,这三天我去了不少地方。柳洞寺、冬木教会、冬木一个魔术名门的宅邸附近,这三个是冬木的知名灵脉。包括这三个地方在内,冬木市内还有不少魔力的痕迹,即使是六年后的现在也明显的不像个小城该有的样子。但在这些地方,我身上的‘亲嗣印’都没有反应,也就是说这些痕迹和我父母也都没什么关系。”

“那...那不是无功而返了?”少女的声音显得十分沮丧。

“也不尽然。”姬铄接着说,“原来的冬木会馆,如今的冬木中央公园,在这里‘亲嗣印’反应很强烈,想必我父母的失踪和新都大火脱不开关系。只是不知道和那时候发生在这里圣杯战争又有什么关联。我也试过询问一些附近的居民当时的情况,不过可能是我日语太差了交流起来比较麻烦,一个下午也没收集到什么有用信息。”

“嗯,姬叔和姜姨当时就是雁塔专门派去调查那个什么圣杯战争的……师哥,你有试过用道术直接从那些居民心里断取他们的记忆吗?这样可比你一个一个问快多了。”

“离儿,”姬铄一本正经的说,“请别再提这种建议了,你知道道术毕竟与魔术有别,类似的道术有可能会对对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抱歉啦...师哥,刚才我也没考虑那么多…我只是觉得毕竟和你父母有关,事关重大。”

“‘善不可失,恶不可长。’这是父亲以前一直教导我的,我绝不能违背。”

“我知道,我知道的。这句话天天听你放在嘴边念叨。这是你们姬家家训,我不是你们姬家人,我又不用听,除非……”羽离突然不说话了。

“除非什么?”姬铄这个木头脑袋,却没有意识到她为什么突然闭口不言。

“没,没什么……“姬铄看不到电话那头,羽离红着脸没有继续说下去,“别说这个了。既然现在这个情况,师哥你明天怎么打算?”

“唔…明天么,”姬铄并不明白少女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唉,其实我已经没什么头绪了。雁塔历来限制我们离境,这次能来日本还是因为事关我生身父母的下落,即便如此我也最多只能再逗留两天了。”

“我今天下午收集了不少新都火灾前后的报纸,希望能发现一些有用的信息吧。如果没有的话,我明天会再去一趟柳洞寺,我总觉得那里的魔力流动有些古怪。”

第二日。

意料之中,昨晚对报纸的分析并没有什么结果。

反倒是第二天一早对柳洞寺的再次考察让姬铄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柳洞寺所在的圆藏山是冬木最大的灵脉,但姬铄总觉得山表之下透出的大源魔力隐隐有种令人作呕的气息。然而亲嗣印却没有任何反应,也许这圆藏山与父母没什么关系,但既然寻找父母的线索已断,就这么回去不如好好研究一下这不寻常的灵脉,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姬铄花了一上午时间围着山下走动了几个来回,风水堪舆学不但作为道宗的基要科目,同时又和他精通的六爻学息息相关,自己的造诣无论如何不能算低。反复堪算多遍他几乎可以确定圆藏山的山势是“藏风山”,而且后天人为改动山势的痕迹明显。这种山势的特点是会吸收周围的灵脉汇聚于山腹中的一点,但放在中国无论是墓葬、建筑都很少见,因为灵脉只进不出“聚而不化,引而不流”,多则数百年,少则数十年,聚集的大源魔力早晚会引发山崩之类的灾难。

然而也就止步于此了,除却一些风水学的知识,有关这座诡异的灵脉他探究不到更多了,他计划回国之后再查些冬木附近山势走向的资料,写一篇详细的报告提交给宗派。

现在才是中午,但是姬铄已经无处可去了,或许回国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姬铄试着用蹩脚的日语向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询问新都大火的事。可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的日语回答:“不知道,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吧……”

“新都大火吗?我知道呢,我就是当时的幸存者。”

一个男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姬铄回头看见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孩,还未发育的稚气的脸上,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认真。他正一丝不苟的把路边倒下的自行车扶起来排好。

“你刚才说,你是新都大火的幸存者?”

“是的。但是你问这些干什么?”

“啊啊,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姬铄,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我在写一篇有关最近这几年日本灾难的调查报告,我之前看到过六年前冬木新都大火的报导,你能和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吗?”姬铄边说边拿出笔记本。

“嗯……当时我才7岁,现在回忆起来也不是很清晰了。就是,很热,很痛,到处都是火,还有尸体,像地狱一样……”

姬铄一边记下来,心中一边暗自叹息这个男孩的遭遇,“然后呢?”

“然后我昏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就被我老爹救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我是说和普通的大火比。”

男孩犹豫了一下,“也不能说没有,但我不确定是我记忆模糊了还是因为当时太痛苦产生了幻觉。我一开始好像看到有很多黑色的东西从天上落下来,落到的地方就烧了起来,期间还有巨大的亮光和声响什么的,总感觉不是真的。”

“好的,谢谢你。”姬铄认真记下,握着笔的手微微发白,“你方便带我去见见你父亲吗,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问他。”他感觉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不好意思,我家老爹去年过世了。”

“啊,对不起,该道歉的是我。”姬铄赶忙道歉,同时惊讶于眼前男孩的坚强,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悲惨的表情。

男孩见姬铄不再提问,便朝他点了点头。他“视察”了一下刚刚排好的自行车,满意的离开了。

姬铄琢磨着男孩说的话,脑海中突然闪过昨晚在旧报纸上看到的一条怪力乱神的报导。有关曾经的新都会馆,如今的冬木中央公园,自己一定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30分钟后,他第二次踏足中央公园。

三天前来时,他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亲嗣印”上,“亲嗣印”作为雁塔广为应用的魔术,是非常有效的用来寻找亲族残留魔力的手段。

这次他更多的用自己的双眼和感知魔力去探索整个中央公园的一草一木。

草坪上的手套、秋千、野猫……把无关的细节一一排除。

姬铄被公园角落里的一座石质雕塑吸引。

塑像大概半人高,中央是一尊形态常见的不动明王像,制作的比较粗糙,显然雕刻的人水平并不高明。奇怪的是,不动明王像身侧立着一男一女两位长袍使者像,五官等细节都模糊不清,这在佛教不动明王雕塑中是不多见的。

雕塑底座上密密麻麻地刻着一段文字,有些地方已经磨损不清了。

“如是我闻。

一时佛住王舍城鹫峰山中。与大比丘众千八百人俱。皆阿罗汉。诸漏已尽无复烦恼。心善解脱慧善解脱。九智十智所作已办。三假实观三空门观。有为功德无为功德皆悉成就。

……

世尊导师金刚体 心行寂灭任为之

八辩圆音为开演 时众得道百万亿

天人俱修出离行 能习一切菩萨道

……

承蒙明王庇佑,得以护我一家周全。

平成六年,我于新都会馆遭遇大火,几近绝望。明王降使者男女二人救我于业火之间。使者一掷,业火将熄;使者二掷,疮痍消弭;使者三掷,我与妻儿俱出火场。既出险境,诵佛称礼。获救者二十余人。

然业火重燃,黑雾即至,使者力竭。使者不见。

……

……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姬铄读完,跪坐在地上,指尖划过两个不成形的使者塑像,泣不成声。

是了,明明无论怎样的大火,身为六爻掌门的父亲都应该有办法脱身,不至于连通信的机会都没有,除非他们自己不愿意脱身危险。

父母最后一刻在想什么呢?恐怕在他们心中从来都不存在什么该不该,值不值。

啊,啊……

“善不可失,恶不可长。”

姬铄闭上双眼。

还有很多资料需要调查,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那圆藏山下的秽物怕是脱不了干系。

但至少这趟冬木之旅,知晓了那吞噬父母的黑暗,其名为圣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