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一种能看到灵魂的动物」
这种说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开的。
但「魔女与黑猫是如影随形的生灵」之类的观念，倒是一直存在。就跟「猫对老鼠很感兴趣」一样地广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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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位魔女小姐、能不能请你的黑猫不要一直盯着这边的仓鼠看啊？」
市集就在村子纵横交错的道路上搭了起来，在路边摆摊的宠物商人这么抱怨道。
他相当无奈地看着路西法、纪语的黑猫。
它正热衷地一边用脚掌的肉垫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笼子、一边又用不同音调的猫叫声戏弄着笼子里簇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那群小动物。
「又没关系的啦……」
纪语抱起了路西法，回头招了招手，催促在后面慢悠悠地闲逛的纪望与芙蕾安赶紧跟上来。
「小本生意，行行好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作为商人肯定不会忘掉商人的本分。
「…木天蓼或者小荆芥都有、要不要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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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血红色的斜阳远远地沉到了山的另一头，入夏的庆典便开始了。
浅黄色的油麻布、浅黄色的灯火，如丝络般串起的仿古式的摊位在人群两边接连排开，一直连通到山脚那边的教堂。
暗淡古雅的气氛与乡间鲜有的喧嚣恰到好处地交织在一起，在暖色的灯火下，又会显出一种朦胧的味道，梦幻得如同他们消失已久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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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啊…」
纪望感叹道，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汇加以称赞，只能默默地沉浸在这种独特的氛围里面。
今天的人格外地多，除了往日寂静山村中的居民，还有不少从异乡赶来的旅行商人。
早些时候，伊莉莎撑着阳伞送来了前两天答应好的衣服，又说着还要清点一下晚上的摊位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关门的时候人偶小姐才刚刚把茶泡好。
又因为是庆典的原因，教堂今天也早早地关上了门，老神父从今年开始负责焰火的事情，便托林落上门来拿走养父去年留下来的最后几支烟花。
不过纪语还是拦下了他，又留下了一份说是要在暑假里慢慢研究。
如果运气好的话，到夏末的大祭典的时候，她说不定还能多做几个出来。
除去这些无关紧要的闲事，最后准备出门的时候，纪语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木盒子，盒子里面清脆作响的是被分成小瓶散装的淡紫色药水。
她挺着胸膛得意洋洋地解释说，今年她也要到了一个摊位，就在药剂师的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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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这不是火车上的那个少年么？」
一边晃悠悠地走着，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身边接连不断却不尽相同的店铺，纪望险些直接走过纪语停驻的宠物铺，好在无意间瞥到了鸟笼与油灯之间的猫头鹰的人偶小姐及时地拉住了他。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看着纪望一头雾水的样子，宠物铺的店主在油灯上点起了一根烟，原本兴致盎然的路西法便扭过头去，轻盈地从纪语身上跳下来，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了，见到黑猫远去的小鼠们很快也战战兢兢地从角落里跑出来，兴冲冲地在木屑上打着滚。
「…又见面了啊，少年。」
好像是回来的那天在车门隔间里问自己借火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大叔，纪望还没有忘掉他。
「…晚上好。」
他也想起了这个人在那一天提到过的那几个奇怪的问题。
「……那时候你没有下车、所以说你也不是村子里的人吧？」
「…我是干这行的嘛。」
男人挠了挠头，爽朗地回答道，
「每年这里办夏日祭的时候，都会过来一趟的…」
「是啊。」
纪望附和地说，发觉自己有些太警戒了，于是缓和下语气，支开了话题，
「…做这种生意的人不多见呢。」
——像他们这样的村子，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人有养这些小动物的需求…的吧？
像是纪语那样的魔女的话，她们的学校或是上层机构会统一为她们认领使魔，就比如说路西法那样的黑猫。
「没办法啊，从军队退下来后，只是想着找点什么事情做，想着自己还挺喜欢养小动物的……然后不知不觉地就过了这么多年了。」
谈话的时候，帐铺内的烟雾也越来越浓，纪望轻咳了几声，对方赶紧捏了捏剩下烟头，随手扔到了油灯里。
「…不好意思，这个也一直没戒掉。」
「没关系。」
纪望转过头去，发现人偶小姐正饶有兴趣地伸出手指、穿过鸟笼，抚摸着笼子里黑白相间的鸟羽。
「对了、你是魔法使的吧，可以的话，买只猫头鹰呗？」
——商人毕竟是商人，刚刚他看到芙蕾安的时候实际上感到有些惊讶，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她很快便打消掉了那个突发奇想的念头。
虽然不知道在他身旁的银发少女与纪望是什么关系，但是趁着这个时候顺水推舟地推销一下，还是很容易就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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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必了…」
纪望想不到什么能够说服自己养鸟的理由。
——谁说魔法使就一定要养只猫头鹰或者老鼠的？
「芙蕾安…可以吗？」
但是身边的人偶小姐似乎从没见过这种奇特的鸟儿，所以干脆托着夏日祭的名义买只猫头鹰送给她，好像也未尝不可。
「…欸？」
芙蕾安恍然回过神来，
「不、不用了……我只是好奇……」
「没关系的，就当做是礼物吧？」
纪望只是想将「礼物」这个信息传递给他，所以对于猫头鹰也没有特别地坚持，
「不喜欢的话，过一会儿再决定也可以的哦？」
「呜、没有不喜欢。」
人偶小姐转向店主，怀着歉意报以微笑。
「…我们走吧，主、纪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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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转念一想，这两天里路西法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很是冷淡，所以最后离开的时候纪望还是美其名曰照顾生意地买了一小袋的木天蓼，作为以后贿赂猫儿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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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纪语的爱之灵药很是畅销，半个钟头不到就被买了个精光，弄得在她边上原先宽宏大量地让出一片摊位给她的药剂店主有些尴尬。
林落与老神父都去准备晚上的烟火了，虽然只有寥寥几支，但是老爷子做的烟花似乎也有它特别的地方，按林落的话说，如果没有好好地准备好，是有可能引起大火的。
市集的灯影没有延伸到河边的裁缝铺，纪望本来还想好好去感谢感谢伊莉莎帮自己做的这套衣服的，但他也不知道裁缝小姐到底在这绵延不断的纱帐的哪一处。
所以从一开始，在这帷帐与灯海中穿行的，便只有纪望与芙蕾安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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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望记得自己在城镇里独自上学的几年里，其实他没能够交到什么亲密得能够称为朋友的人。
可能是因为一直缠绕在身边的噩梦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他那有些奇怪的性格，因为即便有那些希望稍稍接近他的同学，到最后基本也都止于表面的那层浅薄的联系。
但反而是回到这里以后，他才渐渐地开始觉得，自己并不能算是一个内心向往孤独的人。
——是家人也好、朋友也好，从与人偶小姐的相遇开始，就……
「啧……我在想些什么啊…」
纪望赶紧拍了拍脑袋，多愁善感的抒情明明是不适合他的。
「嗯、对了……芙蕾安？」
从突如其来的情感潮流挣脱出来的纪望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身边，因为可能刚刚人偶小姐跟自己说过些什么、被思索中的他无视掉了也说不定。
「…欸、芙蕾安？」
——身边已然没有了她的身影。
虽然有些着急，但好在他没有下意识大声地喊出来、然后落得被人群围观的下场。纪望停下脚步茫然地环视着四周，结果朦胧的灯影反而将他的视线弄得更加模糊，飞速旋转的灯火流光几乎快成了一段蒙太奇式的镜头。
「在、在这里啊…」
根据直觉，拨开逆流的人群，艰难地又往回走了一小段路，纪望在一家工艺品的店铺边找到了人偶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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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向前走去，纪望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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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帘中饱和的暖黄色油灯下，在芸光与影子的分界之间，人偶小姐微微地向前倾了倾身子，有些出神地盯着眼前的柜台。
纯白色的长裙与深蓝色的袖衣都被打上了一层油画般的质感。
银丝般的长发逸散着暖调灯影色块下浅橘色的绒光。
裙襬褶皱纹理的丝带在身后行人带起的微风下轻轻地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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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望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止住了脚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正有种游丝般的骚动悄悄地噬咬着他的内心。
就像卤黄色汽灯下播放的老电影胶卷定格在了此时一般。
他听说过的，
美好的镜头需要特定的角度、特定的光影、特定的心情。
就像现在这样。
略过他们之间来往的人影——
不是因为行人流淌得有多么地快。
而是即便将胶盘快进做几乎透明的灰色残像，这懵懂的场景依然将会是一份永恒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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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欢迎光临。」
很可惜的是，这种久违的触动不会长久。
带着细框眼镜的长者，也就是店主，和善地走到了芙蕾安身边，朝她打了声招呼。
「呜、非常抱歉…」
芙蕾安似乎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待了太久了，回过神来，身边也没有纪望的身影，
「咦…主、纪望？」
「…是看上什么了吗？」
纪望故作镇定地走上前去，尽力地抑制住自己不觉中加速的心跳。
「没有…」
人偶小姐小声地否认道，有些尴尬地索性转过了身子。
「…那让我看看吧。」
纪望对店主说，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那吸引着芙蕾安目光的东西。
虽说是手工艺品的店铺，但也许是为了迎合镇上女性的喜好，年长的店主在帐铺最前端的玻璃展台中放上了一排黑天鹅绒毯点缀的精巧首饰。
不知道是不是店主亲自制作的，但是即便是纪望这种对珠宝毫无研究的人，也隐隐约约地能看出这些货物的不同之处。
「…啊、是这个吗？」
店主依旧是很和善地接起话来，拿出了展台里最中间的那个玻璃盒。
盒子中除了两支淡红与乳白色的香薰，在烛火之间流光溢彩地闪烁着的是一颗颜色奇特的胸针。
——是稍稍有些淡退的玛瑙色、稍稍有些浓烈的淡粉色，介于橘红与银白之间，在不同的角度上逸散着不同的晕影。
「…这个是很久以前的东西啦、我也是最近才在港口那边收到的。」
他打开了玻璃盒，将胸针递给了芙蕾安。
「听那个卖家说，这个好像是十年前，一对逃亡中的夫妇托付给他的，但在那之后就没了消息……直到今天，为了生计，于是就低价卖给我了。」
「…十年前。」
人偶小姐想到了纪望。
刚刚被这个浅玛瑙色的宝石吸引住了目光，不会是因为她那几乎难以启齿的虚荣心；因为她是人偶，芙蕾安自己知道。
只是看到它的时候，芙蕾安总觉得其中暗暗地掩藏着某种悲伤的情绪；或者说，看到它的时候，人偶小姐的内心涌起了一股细微却尖锐的感情。
介于橘红与银白之间、看着这样奇特的颜色，她还想起了前两天喝下药水后，镜子里橙红色瞳孔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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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那就要这个了。」
纪望看到陷入沉思的芙蕾安，又透过薄纱的帐帘瞥到了店铺里古铜色的挂钟，时间快到了。
「…欸？」
「看在这位美丽的小姐的份上，就便宜点给你吧。」
店主眯着眼睛微笑地递过了这枚胸针，
「…年轻真好啊。」
像是感慨一般地，他又这么说道。
「…明明不用的…我只是……」
虽然说着是要便宜些卖，但对于这枚宝石胸针本身而言，价格却又有些昂贵了。
「嗯？」
纪望不知道人偶小姐在纠结什么，但也没有多想，他将胸针扣在了芙蕾安的领口前。
「…主、纪望……」
人偶小姐支支吾吾地继续说道，
「…还是还回去吧……？」
胸针已经扣好了，他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小的坠饰与人偶小姐出奇地相配。
「嗯、非常合适呢。」
纪望不禁笑了起来，
「都说了，就当是入夏的礼物吧。」
「是、是这样吗？」
一般来说，纪望是从来不会或矫揉或真诚地直接夸赞他人的，因为那样爽朗的笑容对他而言，会有种说不上来的奇特感。
所以这也是人偶小姐第一次看到纪望这样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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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主人。」
她也微笑地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