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季不同、与冬日不同、与春天也不一样。

夏风在街道里、村庄上、树林中吹过，夹杂着阳光的气息。

这不是温润的秋风、也不是和煦的春风、更算不上急洌的东北风。

只是尚可以驱散夏日凝重的空气，在沧海般的蓝天之下，呼啸着地送来了林间松枝与青草的味道。

夏天的风太普通了。

普通到很少会有人像秋风春风一样，专门用「夏风」来形容它。

这是为什么呢？

说到底，季节究竟又为何而存在呢？

稀疏的微风从身后吹来，风车的扇叶缓慢地旋转着，在从教堂走回家的坡路上，人偶小姐思考着这个问题。

.

「主人、这个夏天你有什么打算吗？」

斜坡路快要走到顶端、不远处就能看到石制的老屋，稍稍有些猛烈的阵风沿着小路两旁低垂的青草扑面而来。人偶小姐扶住被吹起的缎带与裙摆，侧过身子这么问道。

「…平静地生活……之类的吧？」

实际上确实没有什么想法、但又正如所有的闲聊一样，纪望只是下意识地回答。

「嗯、应该还会有一些只有夏天才能做的活动吧。」

「…芙蕾安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又补充了一句。

.

「夏天…嗯、季节。」

人偶小姐似乎没有听到后面的话语 ，她默默地重复着自己心里前一个的疑惑。

「主人、季节是为了什么才存在的呢？」

没有想把这个疑问埋在心底、但原本也不想就这么突兀地把它当作话题的。只是稍不留神地、这个奇怪的想法顺势离开了芙蕾安的思绪，滑到嘴角。

「…季节？」

好微妙的问题，纪望想到。

如果是小孩子的话，问题就会变成「为什么季节会存在」、而不是「季节是为何而存在」。

但是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说季节只是轮回的一种表现。

——季节的轮回就是生命的轮回，生命的轮回就是灵魂的轮回，为了这个世界能够照常运行下去，它必须存在。

但是他不能这么回答人偶小姐，纪望知道。

「…是啊、为什么呢？」

他叹了一口气，看着身边的芙蕾安，换了一个话题。

「芙蕾安喜欢夏天吗？」

「嗯、我喜欢这个季节。」

人偶小姐微笑着回答，双手悄悄地伸向纪望的面颊。

「…因为现在的我、只经历过这个季节呢？」

「也是啊…」

纪望凝视着芙蕾安那令人心安的笑容，如释重负地又叹了一口气。

有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纠结些什么。

——想到季节，就想到轮回，又会想到方才离去的老爷子。

是自己太多愁善感了么？

理论上来说，像他这种随遇而安知足常乐又基本记不起过去事情的性格，应该跟多愁善感这个词语相距很远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与芙蕾安相处的几日之中，他的顾虑变得越来越多了。

「…也是啊。」

他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

.

「…呼。」

人偶小姐伸出食指，戳了戳纪望的脸颊，他的嘴角便随着芙蕾安指尖传来的柔软的质感一起上扬，结果变成了一种奇特的笑脸。

「…总是叹息的话，幸福是会溜走的哦、主人？」

芙蕾安松开了手，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前，在信箱前面停了下来。

「是、是啊……不好意思。」

纪望回过神，抬起头来，赶紧整理好心情，

「所以说…接下来的季节，我们也会一起度过的，芙蕾安。」

「真是狡猾呢，主人。」

人偶小姐停下了脚步，轻轻地敲着门。

「这明明是我想说的话呢…」

门后还没有传来临近的脚步声，芙蕾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郑重其事地说道，

「…接下来的季节、接下来的日子，我都会陪着你一切度过……我的主人。」

.

在屋檐间树荫下的阴影处，阳光与夹缝会堆砌起一道明暗相间的斑纹。恰到好处的光晕下，纪望紧盯着的那人偶小姐的银白色发丝与瞳孔，看上去又有些像奶油的颜色了。

「嗯、嗯…」

同样是被芙蕾安那像是带着魔力的眼眸牢牢地吸引住，纪望似乎已经不如前两天那样的游刃有余，反而感到有某种奇怪的灼热缓缓地蔓延到心头。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药水的缘故，他总感觉现在的人偶小姐与前几日的芙蕾安，已经发生了一些改变。

「都说了，就不用叫我‘主人’了…」

他轻轻地自语道。

因为这其实也不是专门想对芙蕾安说的想法、只是下意识地开口之后凝噎至嘴角的话语，所以身边看上去心情很好的人偶小姐并没有听到。

她将手伸出了屋檐下斜方形的影子，晨后的太阳照耀着那同样是淡奶油色的手指，轻柔地为她打上了一层柔滑轻薄的光泽。

.

.

「暑假里有什么打算吗？」

——今天的早餐是芙蕾安一个人完成的。

当然还是和以往一样的切片面包、燕麦牛奶与花椰菜沙拉。

在前两天纪望的叮嘱下，人偶小姐已经不会再胡乱地堆放酱料了，沙拉的口味就如同悉心调制的魔药一般地精准。

得知了这一点的纪语便开始正大光明地用一种「你已经没有用了嘛~」的眼神看向纪望，不过在得到彻底的无视之后果然还是耐不住地开始了新的话题。

「…不过不许像刚回来那天那样，说着什么‘只是想要调查件事情’之类的话了哦？」

「……调查？」

人偶小姐有些好奇地插嘴道，

「主人是想调查十年前的事情么、我也可以帮忙嘛？」

「啊、那个不用在意……」

纪望苦笑着摆摆手，不过今天的芙蕾安似乎的确有些出乎意料地积极。

「…不过说到什么特别的打算啊……我应该是想不出来的吧。」

——一般来说、至少在前几年，想到夏天的活动，纪望能想到大概也只是入夏时的远足、盛夏时的泳池与仲夏夜的晚会。

不过都只是效仿大众的做法啦，如果这些不是约定俗成的传统的话，他有很大的概率只会做些蛰伏在炎热的白日、漫步在清凉的夜晚之类清心寡欲的事情

按照别人的话来评价，最多的应该是「你真是个热闹不起来的人啊，纪望」这句话了吧。

.

「真不明白你这人平时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纪语无奈地扶着额摇了摇头，不过对纪望的这种性格她也没有进一步追究的欲望了，

「算了、那么就把范围限定在这次的庆典上吧，你有什么打算呢？」

「那个入夏的庆典？」

虽然没有往年的印象，但是纪望听说，入夏的庆典只会是很小的节日，基本上就是约定俗成的市集与晚上的花火而已。

——更加盛大的祭典会被保留到夏天结束的时刻，每年都是这样。

「…就稍微逛逛、然后晚上去山上看看烟花……就这样吧？」

「噫、好无聊！」

纪语瞬间像泄了气地一般耷拉下身子，

「你就不会做些有趣的事情吗？……芙蕾安你也是，不要太惯着这个死宅男了？」

「…死、死宅男」

遭到暴击的纪望感觉到自己头顶上仿佛出现了大大的红色箭头，毫不留情地直接刺穿了他的身体。

「我……我也想跟主人一起去山上看烟花…」

人偶小姐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做烟花，但是光是烟花这个词汇就能让人联想到一些绚烂的东西。

「嗯、那就这么决定了。」

纪望站起身便开始收拾餐盘，芙蕾安也急急忙忙地想要帮忙。

「…至于纪语你的话，就按自己的打算来吧？」

像是不放心一样地，纪望又赶快补充了一句。

「啊啊啊啊啊、真是的！」

纪语涨红了脸，很是激动地拍了拍桌子，

「不许自说自话地把我排除在外啊！？！」

「不会的、不会的。」

「我明白的，纪语大人…」

「…是不是串通好了、你们两个！？」

.

不过奇怪的是，等待拍桌子的声音消失之后，楼梯那边隐隐约约地又传来了一阵叮叮咚咚的玻璃脆响。

「…咦、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后，三人都将视线转向了楼梯那边，但是那个声音很快又平息下来。

「我也听到了、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人偶小姐歪了歪脑袋，认真地辨认着声音的来源。

.

「对了、我想起来了……本来就准备跟你们说的来着……」

纪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地一般起身走出了餐厅，芙蕾安与纪望也只好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诺、介绍一下，它的名字是路西法」

魔女得意洋洋地叉着腰，又伸手摆向走廊尽头楼梯的方向，

「…我的使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