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樹洞這無底的螺旋路中，衣物摩擦聲與腳步聲交替響起。
隔離服的輕量化會讓活動變得輕鬆，但由於沒有內部氣循環，衣服內就和一個蒸籠一樣。
雖然船員服本身防水，但身體上濕濕的感覺依舊讓人特別難受。
真想現在就沖個澡啊……
不過考慮到這超長的上坡坡道，還是好好的享受一下現在夾雜在濕氣中清新的空氣。
拜那個仿生人所賜，我和剛剛救出來的那個女孩並不用再拿着什麼東西。
一路上就這麼空着手……好無聊啊……
而且氣氛實在是太尷尬。
看看就明白了，在前方走着的兩個年齡相近但是基本互不認識的女孩，最應該作為聊天的潤滑油的他卻因為東西太重遠遠的跟在後面——怎麼看都像不想幫忙故意裝的。
啊……想看書。
之前也是，在屋子裡為了消減煩悶，本來書剛好看到最關鍵的地方，一句“求救信號”就把我給拉出去了。
我很明白現在能找到一個活人對於我們有多麼重要，可是……我還是……不想接受這些。
至少給我一些休息的時間。
雖然當時很想這麼說，但是理性還是說服了自己。
立刻就後悔了。
回去之後要名正言順的申請一點休息的時間。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
沒有話題。
走在我旁邊的那個女孩……是叫尹夢雲對吧。
按照她的說法，很難想象那個一本正經的赤雲博士會在什麼地方和某個人生下了這個女孩。
何況……還這麼大了。
當然指的不是身材，雖然……確實……很……過分。
對比起來我的身材簡直可憐……
不過成熟的女人不應該在意這些。
“你知道你的父親現在在哪裡嗎？”小心的投去疑問，就是作為開啟話題是不是有點太突兀了。
“啊……不知道。”
天真又果斷的語氣簡直不像是18歲左右的少女能說出來的。
“那他在把你送進去的時候有說什麼嗎？”在話題終結前得找到出路。
“嗯……沒有。”
惡魔，你哪來的惡魔嗎？
等下，那她應該至少知道一件東西。
“你認識AL嗎？”
“嗯？AL還在這嗎？”
“還？”
“啊，之前爸爸說是AL要去做其他重要的事情，我進冬眠倉就是在舞者號上嘛。”
我也是在舞者號上進入冬眠的。
在進入冬眠的時候另一個船員艙里確實還剩下了一整套冬眠用的器械，檢查船體的時候正好被完整的移走了。
就是赤雲博士乾的，應該沒錯。
“你就是……那個夢玲研究員嗎？”
“誒？啊，啊是我，博士說起我什麼了嗎？”
“也沒什麼，大致的說了一下以前的事情，像是地球啊，殖民地啊，不由自主的就提起你了，至於外貌這些方面，還是從AL了解得多一些。雖然現在看不到臉，但是體型和聲音很明顯。”
……先把後面那段無視吧。
AL還會描述我們的長相？
AI是不被允許使用圖畫傳播信息的，那就是從外表上用語言或者文字去描述的咯？
和其他的AI都不同，竟然能想到用主觀的語言去傳播信息。
赤雲博士的眼光果然很獨到。
那時這般追尋生存的AI……平生未見。
我甚至都要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AI專業的學生了。
一旁，夢雲在玻璃罩子下的視線正直直的刺向這邊。
“呃，誒，有什麼想問的嗎？”
“嗯……也不是什麼特殊的話題，”收回那蹩人的視線，夢雲將注意力放回腳下，“那個鐵程，我還是無法信任，我想聽一下你的理由。”
理由嗎……
“說實話，並沒有什麼充足的理由讓我相信他。”
看看就知道了，在不明所以的狀況下被不知來由的人直接喚醒，然後給一個像是隨隨便便找到的“為了交換信息”的理由，實在讓人難以信服。
何況他說的東西就沒有幾個真的有用的。
“但是仿生人在現在的狀況下對我們來說是沒辦法捨棄的資源。”
尤其是緊缺人力的時候，要是不想自己扛着三十多千克的東西到處跑的話，也就只能把自己的不滿藏好。
“對對就是這個，我有個辦法能測試一下他。”夢雲眼裡閃爍出光芒。
“現在你真的能拿出什麼辦法壓制他么？”
“如果你們沒有在舞者號上把其餘的廢品扔掉的話，留下的東西足以拼成一個強信號發生器了。”
利用仿生人受到強信號影響后的強制自維護確實是很好的辦法。
“把他放倒之後，我們可以把它扔到那個穿梭艇里，找個合適的地方扔了。”
“等他醒過來，如果真的認為我們足夠重要，自然就會來找我們。”
想法很不錯……就是有個問題。
“我們把整艘船都翻了個遍，也沒見過你說的什麼穿梭艇啊。”
夢雲短暫的思索了一會兒，似乎是被意外的事情打亂了陣腳。
“那就……那艘大船還在天上嗎？”
“大船？麥克白號嗎？”
為啥她連這個都知道？
“那把他扔大船上不就好了，到時候有個萬一我們也容易追蹤。”
“在我同意你的想法之前，我能先問個問題嗎？”
“嗯？有什麼問題嗎？”
“你從哪知道的‘大船’？剛剛你說起你爸爸的時候可沒提起過這個。”
和赤雲博士相關的大部分話題在夢雲剛剛從冬眠倉里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問的差不多了。
不過麥克白號的確是第一次提起。
“啊，那是因為我在麥克白號上出生啊。”
出……生？
體外胚胎培養。
這點並不難想到，但是遺傳物質是從哪來的？
極地的遺傳庫吧……大概。
“那你是在麥克白號上長大的？”
“嗯，小時候是這樣，長大了就在舞者號上陪着AL和爸爸了。”
夢雲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下來。
“只是……爸爸並不經常陪我們，我就只能一個人在廢料堆里玩，順便AL還教了我不少的東西。”
機械相關的知識嗎……
悲傷的陰霾只在夢雲臉上遺留了一瞬，元氣與天真又在臉上浮起。
“所以……你同意了？”
“啊……嗯……嗯。”
雖然感覺鐵程會相當可憐，不過為了能讓以後不會內訌，這個過程還是必要的。
“那麼……之後要怎麼辦呢？”
就算能成功的把鐵程撂倒，就算能安全的把他拉到麥克白號上，那之後我們兩個人又能幹嘛呢？
“去火星。”
“火星？”
“如果爸爸還活着的話，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火星。”
“但是……赤雲博……”
“我知道，但是給我個挽救自己的機會，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我跟你們走。”
雖然夢雲的表情特別堅定，但仍然能讓人感到她在顫抖的內心。
“我……不想過多的干涉你的決定，不過我希望你再想想。”
現在能去的地方有很多，不用糾結於過去。
何況還有一個末日還等着解決。
這……還是暫時別告訴她。
就在沉默中，大家回到了舞者號上。
趁着鐵程卸東西的這點時間，夢雲直接竄入了另一個船員艙。
等到她再出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不知道從哪找到的小器件，夢雲自顧自的擺弄着。
在船艙中的物品大致整理完畢之後，開始考慮下一步的方向。
“所以說還是找爸爸在哪吧。”
所以夢雲還是選擇了這樣的道路嗎？
“夢雲，剛剛我在路上就說過了，赤雲博士他很可能……”
“死了對吧，我也不算很在意，”和那時候一樣的鎮定，“重點是‘在哪’，能不能找到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事情，我很清楚。”
鐵程陷入了沉思，應該是在考慮下一步應該去的地方。
夢雲向著這邊打了個眼色，應該是要我……拖時間？
尷尬的氣氛下還要找話題拖時間這有多為難我啊。
“AL，有什麼極低輻射又靠近海邊的地方嗎？最好有海灘。”
看來有人比我先一步受不了這種煩悶的感覺。
和AL交流了幾句，鐵程就開始問這邊是不是想找地方散散心。
“嘛，反正也得等着不如就這樣，雖然我對戶外沒什麼興趣就是了。”
“嗯，我也同意。”
如果他要是知道這邊的計劃估計就不會擺出那麼放鬆的表情了。
這種來之不易的時間，對於夢雲那邊就是關鍵中的關鍵。
說的好像我能做到什麼一樣……
這種時候……我還是看會兒書吧……
之前從探險隊主艦上帶下來的電子書倒是還在船上。
雖然是老式的，不過相當可靠。
之前從新殖民地也帶下來不少有意思的古書。
大部分都是各種亂七八糟的推理，不過相對於現在的科技水平而言，大都特別容易就能猜到了，除了極個別老愛玩神神鬼鬼之類的東西。
當然也不僅僅是為了消遣，這上面自然也放着各種AI，物理，生物之類的學術書刊，必要的時候也可以用來作為參考……不過一般是依靠AI的搜索和統計。
但這是不是……有點問題？
有幾本書里好像被塞入了茫茫多的注釋和標記。
《場論》，《質量的實質》，還有一堆論文都被標上了標記。
這……赤雲博士做的？
我記得他沒有用這種電子儀器的習慣，他好像更喜歡實際的紙質書籍。
……雖然一般都是古董級別，貴的離譜，而且保存的最好的，也需要特定的清潔的環境才能閱讀。
以前來自地球的紙質書籍就已經少的可憐了，新殖民地最開始的時候由於疏於管理，又遺失了不少，後來星海議會才決定正式取締任何紙質的，或者其他不可靠的信息存儲方式。換用以新加密為主的全息投影。
總比刻在石頭上用起來輕鬆。
隨便的閱覽了一下記錄過的位置，大都是與“質量形成”“場形成”相關的東西。
我並不擅長這一方面，並不能從這之中看出什麼。
也許這就是博士新的興趣也說不定。
當然……指的是他還活着的時候。
這時，飛船的地面開始震動。
應該是到達目的地了吧。
好奇的內心開始顫抖，畢竟這可能是自己第一次不在悶熱中感受地球的環境。
剛剛還愁雲漫天的心情忽地開朗了起來。
多注重當下吧。
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的向外走去。
對比起新殖民地模擬出來的自然條件，地球給人的感覺是一種源於生命的自然。
現在所呼吸的，腳下踩過的，手在半空中胡亂的揮舞時海風帶來的清涼觸覺。
這些都是自然的感覺，來源於自然的饋贈。
源自植物光合作用生成的氧氣，源自大氣作用下海浪拍打海岸的細沙，源自陽光照射所帶來的清涼海風，這些都是機械模擬時所不能給予的。
這裡……就是以前的人類生存的環境嗎？
簡直就是天堂。
我終於回到這裡了。
母親嘴裡所描述的那一切，書中描寫出的美妙畫面，從全息影像中閃耀着的奪目光芒。
這就是……赤雲博士所希望看到的景象……
我們本就應該歸屬於此。
但是，我來這兒有更重要的目的。
你看到了嗎……父親。
我還記得當初我為何要放棄在學校中的一切來到這裡。
你所看到的一切，這就是你希望守護的一切。
背後，有人在慢慢的靠近。
是鐵程嗎。
腳步很輕，應該是為了不驚動我。但機械細微的摩擦聲與運行聲還是能在海浪聲中分辨出來。
裝作沒有發現，等到差不多接近的時候再出聲。
“他說過，還想再來看看海。”
要告訴他我的目的嗎？
“赤雲博士嗎。”
對啊……現在……還是赤雲博士那邊更重要吧。
如同流水般的應付，從口中流淌而出。
我已經……熟悉這樣的機械感覺，只有這樣才能獲取其他人的信任。
“你覺得……你已經獲得了我的信任了嗎？”
我是不是也該這麼用虛假的話語去騙取信任呢？
“大概吧，你不說的話，也就只有宇宙會知道這些了。”
內心冷靜了下來。
下面的話語大概會真實不少吧。
大概。
“也不賴吧，那就告訴你，我和赤雲博士的故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