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秋若宁所猜测的那样,对方撤离的速度极快,若是想追很难能追得上。

“呼……”见敌方走远,秋若宁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却发现李甫正盯着自己。

就在秋若宁觉得是不是自己抱住怀忘兰的姿势不太妥,但是又因为不确定怀忘兰的状态有没有调整好而不敢轻易松手的时候,李甫已经让那些弓箭手回到岗哨和维修工事的岗位上去了。

但是秋若宁发现李甫还是继续盯着自己,就在秋若宁想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的时候,怀忘兰突然挣脱了她的怀抱,然后沿着来路跑了下去,而那匹名为飞夜的马也跟着怀忘兰离开了。

秋若宁本想追上去,但是李甫的一个疑问却让秋若宁不得停下脚步回答。

一脸严肃的李甫虽然语气挺礼貌,但是浑身上下的戒备丝毫未褪,“敢问秋大夫是何出身?”

原来你是在思考这个么……秋若宁十分不习惯和李甫单独杵在这种地方,但是她知道有的东西还是解释清楚为妙,便抖了抖左手过长的袖摆,用无面之书轻轻挡住了自己的嘴,语气尽可能地自然:“秋家有幸与当地的将帅交好(并没有),因此小女子自小能接触到一些兵书(指《三国演义》),方才也不过是为了劝阻忘兰妹妹才胡言乱语了几句。”

然后,秋若宁试着用眼神传递了一丝笑意:“还望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非也,秋大夫方才劝阻忘兰那孩子的那番话也有几分道理,李某倒也明白邵夫人为何会让秋大夫跟着忘兰那孩子了。”

这算是稍微改观了些么?

秋若宁看见李甫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语气也不像之前那样强硬了,倒也不像是客气或者装出来的。

“但是峡关现在是这副模样,那孩子为何就是如此固执呢。”而李甫也是一副伤透了脑筋的神情,秋若宁也不是不能理解。

怀家家主,也就是他的上司,还有怀家两个儿子都阵亡了,无论是出于私情还是公理,他的内心也一定充满了愧疚。

毕竟,像这种人,必然会觉得如果是自己死了能换取怀家三人存活会更好。

“忘兰年纪尚小,但纵然是个女孩,也一样会有着想要替亲人报仇的血性。”

秋若宁开始循循善诱,毕竟她只是一介外人不好直接问,现在也不好去拜托还未冷静的怀忘兰来打探军事。

但是她必须知道峡关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才好决定如何下手。

毕竟对方说明天要来破城肯定不是在开玩笑。

“前些日子,小女子在怀家做客之际,亲眼目睹忘兰妹妹每日不懈地按照怀公的要求勤奋练武,那般身手让小女子不得不佩服。”

“怀公确实很看重忘兰那孩子。”说到这里,李甫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苦笑,“怀公也说过,忘兰那孩子天赋异禀,必有一天武艺能够胜他。”

啊?原来是这样么?

这一点倒是出乎秋若宁的预料,毕竟她知道在现在这种场景下李甫说的肯定不是客气话,那么怀忘兰果然是个超级学霸么?

不过秋若宁也不去问为什么怀忘兰为什么没有一起进入军营这种话了,毕竟总觉得会牵扯出很复杂的话题。

说到底就算是原来的世界,也是会有一两个如秦良玉这样的女将的,说明只要本事够也是能上战场。

更不用说怀忘兰出身将门世家算是有门路,其本事也算是被她父亲肯定了。

但是依旧未进入军营,说明中间肯定有不是秋若宁猜就能猜到的理由。

“忘兰妹妹执意不肯离开,想必将军也清楚是为了怀公及怀家少爷,毕竟忘兰妹妹现在连父亲和兄长的死因都不了解。”秋若宁收敛了自己的笑容,开始用尽可能自然的语气来不动神色地引出自己的意图,“将军不如先把这峡关的经过告诉忘兰妹妹,再由我这边加以协助,何如?”

秋若宁没有把话说死,不如说她觉得这样说正好一箭双雕。

如果对方同意了,那么不仅可以获得峡关的情报,还为自己留了后路。

毕竟这“协助”,是指协助李甫把怀忘兰劝回家,还是协助怀忘兰留下来一起镇守这峡关就不好说了。

而听完秋若宁的建议,李甫先是沉思了一会儿,随后便换了一副坚毅的眼神,招呼秋若宁离开了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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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甫带着秋若宁回到了先前的那个院子,而早已跑走的怀忘兰倒是不出秋若宁所料地在后院守着尸体。

怀忘兰本来不想离开,但是听见秋若宁说李甫要告诉她们峡关发生战事的经过,便也跟了过来,一起进入了院子里唯一的那栋建筑之中。

这里显然如秋若宁猜测的那样,这栋建筑果然是类似于司令部的地方。

建筑的一楼是个大厅,大厅中央有着一张巨大显眼的方桌,秋若宁随意地瞟了一眼,桌上铺着的应该是军事地图一类的玩意。各种各样的卷宗与书信在一旁的桌子上和柜子里分门别类地放好,绣着紫色蟒蛇的军旗悬挂在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图案和城墙上的那副军旗一模一样,秋若宁估摸着这应该就是怀家家主统领的这支军队的旗帜了,或者是黎贡城的旗帜,也有可能是紫安国的旗帜?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走到中央最大的那张桌边的李甫已经站定,缓缓地脱下了自己的头盔放在一旁,露出了一头凌乱头发。

跟在他身后的秋若宁和怀忘兰只是无言地走到桌边,静静地看着李甫的后背。

“最开始。”背对着她们的李甫没有任何开场白就直接开口了,“是央商那帮小儿派出使者说来向紫安借道。”

“借道?”秋若宁疑惑地问了一句。

“他们要去攻打旭齐。”李甫轻轻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个名字出口时,一旁的怀忘兰微微抬起了头。

“旭齐……”秋若宁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毕竟,之前在黎贡城打听情报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名字了,旭齐是紫安的邻国,怀忘兰的三哥就是在与旭齐的冲突中阵亡的。

秋若宁瞟了一眼桌上的军事地图,说实话那些弯弯线线的地形秋若宁看不明白,但是如果把这些过滤掉,只看那些写得很大的名字,就能明白。

峡关毫无疑问是西方要进入紫安的隘口,但是也不仅仅只是进入紫安的隘口。

突破了峡关,既可以直逼黎贡城,也可以向着位于南方的旭齐国的城池而去。

“对方的使者是之前派出,因为带着礼品,我们没有阻拦的理由便放行了。而这一次,央商的小儿把军队派来了,虽然只是先头部队。”李甫背着手,微微仰起头,继续往下说,“我们得知就是否放行一事,主君很犹豫,并且偏向于放行,而怀公并不同意放行,并已经向主君寄出了书信。”

“父亲……”怀忘兰有些悲痛地低声呼唤着,脸上一副完全无法理解为何要这么做的表情。

秋若宁能理解,毕竟央商的军队是要攻打旭齐,也向这边给出了礼品,按理说如果放行的话,就不会有现在的悲剧。

“若是放行了,小女子相信央商的军队一定会去攻打旭齐。”秋若宁瞟了一眼地图上的位置,脸上闪过了一丝无奈,“但若是旭齐当真被攻下……”

秋若宁抬起头,注视着李甫的背影:“那么央商就等同于越过峡关站稳了脚跟,里应外合,下一个目标,就是紫安。”

说到这里,李甫转过身来,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的神色:“怀公也是如此认为。”

这下,怀忘兰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秋若宁。

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之中,秋若宁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挂着一副不为所动的轻笑。

秋若宁倒不是仅仅看两眼地图就得出这个结论,而是她想起了一个很常见的成语。

唇亡齿寒。

当年虢国和虞国就是类似的情况,然后晋国先借道灭了虢国,随后就灭了虞国。

更何况,本着“那些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永远不可能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行为”这种思考原则,这次借道怎么看都是没安好心,就能够姑且得出这样的结论。

秋若宁有些庆幸自己猜对了。

夜色渐晚,一名士兵进来点上了油灯便离去了,并不算明亮的灯光打在了继续开口往下说的李甫那有些疲惫的脸上。

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胡须让他看上去苍老了几分。

“自然,在等到主君的回信之前,怀公不予放行,并令我们加强警惕。”

说到这里,李甫的眉头已经染上了一丝悲痛。

“央商小儿们,也趁着夜色,对峡谷发起了攻击。”

听到这里,咬着牙的怀忘兰不由得攥紧了双拳。

“对方来势凶猛,但是怀公带我等誓死抵抗,倚峡关之势,敌方也未能攻入这峡关……”

李甫的声音变得低了一些,秋若宁知道一般这种时候,就是“但是”的时候了。

毕竟,结局她们已经知道了,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峡关不会至此。

“但就在我们乱战之际,怀公……”

说到这里,李甫深吸了一口气,一副不想去回想的悲痛表情。

“怀公自城墙上跌落到墙外,为了救回怀公……”

说到这里的时候,怀忘兰已经低下了头,而秋若宁也能大致明白了。

多半是为了救回怀忘兰的父亲,他的兄长们也跳下去了。

完全不是理智的做法,但是又有谁能够指责想要救自己父亲的心?

最终李甫没有直说,只是目光移到了大厅外,看着正候在门口的飞夜:“是飞夜驼回了怀公他们的遗体……”

一时间,大厅里只有在摇曳的烛光间闪烁的沉默。

而最后,是犹豫了很久最终开口的李甫打破了沉默:“忘兰,你也看见了,明日峡关必会迎来一场死斗,你今晚借着月色,跟着秋大夫回去罢。”

明日援军就能抵达,但敌军定会在援军抵达前发起攻击。

生死存亡,就系于明日的一战了。

“忘兰……”怀忘兰的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她抬起头,无神的双目里却燃起了决死之志,“忘兰……绝不回去。”

言毕,怀忘兰已经转身离开了大厅,脚步坚决而有力。

“这丫头!”李甫见怀忘兰依旧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只能懊恼地用手摁住头叹了一口气,随后目光移到了秋若宁的身上。

“将军稍安勿躁,小女子去去就回。”秋若宁也明白李甫的意思,便欠身行了一个拱手礼,追着怀忘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