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若宁差点没吓得蹦起来。

因为她一点都没有注意到怀忘兰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

秋若宁向侧面让出一步转过头,正看见怀忘兰一步一步地向着这边走来,这一刻她那红色的刘海垂下挡住了她的上眼帘,让秋若宁有些看不太清她的神色,那匹马也用与那高大的身躯所不符的安静跟在怀忘兰身后。

“忘兰!敌军就在城外休整!现在可不是容你玩笑的时候!”而李甫似乎也因为怀忘兰预料之外的反应而有些激动了,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快地看着怀忘兰。

然而此刻怀忘兰那刘海下投出的目光就如冰刀般锋利而寒冷,然而似乎是因为面对着怀忘兰所以李甫才没有注意到那刘海下的异常,但是站在怀忘兰右侧的秋若宁这次算是看清楚了。

怀忘兰原本漆黑的左眸正渐渐如淤血了一般开始泛红,虽然秋若宁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怀忘兰右眼的状况,但是她下意识地联想到了之前怀忘兰身上也有类似的状况发生,总觉得有些不太妙。

“峡关尚在,那么忘兰必需替父亲和兄长镇守此处。”

“胡闹!李甫瞬间的怒吼如炸雷般响起,甚至胡须都因愤怒而微微地颤动,“这峡关还没有沦落到需要女娃子家站出来的境地!”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实际上这声过于突然的怒吼只吓到了秋若宁,不仅怀忘兰的神色丝毫未变,甚至那匹马也是巍然不动。

但是稍微抖了一下的秋若宁还是强装出了一副镇定的模样,只是在内心不停地碎碎念,同时观察着怀忘兰身上发生的异样。

“甫叔是不信忘兰的本事?”

“你的本事?你可知在先前的战斗中纵然是身经百战的怀公——”

可能双方都有些上头了,所以剩下的话尚未出口,两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地难看。

因为对逝去亲人的悲伤。

因为对来犯之敌的痛恨。

然而这一刻,一名士兵突然急匆匆地从院外跑来,神色十分惊慌。

“报!央商的小拨部队正在向峡关靠近!”

“他们怎能?”这一下,李甫的脸上虽然怒意未消,但是也因为冷静了一些而多了一分疑惑。

毕竟,他们刚同对方进行了一次惨烈的交锋,尽管目前是守城的峡关处于劣势,但是也并不代表对方伤亡就很轻。

“让修复工事的人在城墙上集结,我马上就到!”言毕,士兵已飞快地沿着远路跑去,而李甫也在稍加整顿后瞪了怀忘兰一眼,迈开步子向着院外走去。

而怀忘兰则是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见状,秋若宁也只好跟进。

“你们跟过来过来作甚!赶紧回去!”

“忘兰绝不回去!”

似乎是因为情况比较紧张,李甫倒也没有用强硬的手段将她们轰走,只是见责骂无果后便进一步加快了脚步,向着西边的城墙赶去。

这一路上他们这奇怪的组合吸引了很多士兵的目光,当然秋若宁知道目光的百分之九十都是在看她和怀忘兰……毕竟军营里突然冒出来两个妹子是挺奇怪的,但是却也无法改变他们脸上的阴霾。

“毕竟战况是何其惨烈……”

小声嘀咕的秋若宁打量着四周,随着他们不断靠近西边的墙壁,那种战火后的破败感就越发严重。首先是这边能够明显看见更多的士兵忙于搬运物资和伤员,有的重伤员甚至直接在这边的帐篷就近安置,靠近了甚至能够听见一些人在接受治疗时发出的惨叫声。

而愈发靠近城墙,血与尘埃的气味就越来越刺鼻,到了这边已经能够看见有士兵在清理地上散乱的箭矢,或者是那些死去的士兵。

那些死去的士兵的尸体还来不及处理,只能被麻布包裹起来置于远方的一片空地之上,秋若宁瞟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尸首几乎淹没了被腾出来的空地,这还仅仅是能把尸体找回来的死者数量。

那些连全尸都没有剩下的,只能变成群鸦的食物。

最终,秋若宁和怀忘兰跟着李甫从阶梯登上了城墙,走到这里,已经能够看见飞溅到墙砖上的红黑色血液,越来越多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的残渣出现在脚边,焦黑与残破伴随着每一级阶梯不断地刺激着秋若宁的视网膜,令人反胃的腥气也开始搅合秋若宁的鼻腔,让她不由得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口鼻。

不过让她比较诧异的是那匹马居然能够随着他们一起沿着阶梯登上城墙,看来《三国演义》里总说赤兔马登山涉水如履平地倒也不是假话了。

待到登上城墙之时,真正的惨烈如字面意思上地涌入了秋若宁的视野。

被烧焦的血痕伴随着武器的伤痕布满了每一块墙砖,粘在残破女墙上的染血布匹被微风吹落飘向远方,武器和墙砖的碎渣凌乱地散落在脚下变得坑坑洼洼的石砖缝隙里,红中透黑的血液正在干涸凝固,有些残破焦黑的战旗正有些颓然地飘摇着,被开了一个洞的黄底旗面图案上盘着一条紫色的蟒蛇,与身份帖背后的图案一模一样。

而战旗的另一面,则是由形如隶书的黑色字体写下的大字“怀”。

秋若宁的视野沿着女墙向外,才更进一步地明白为何峡关是紫安国阻挡外敌的要塞。

高耸的山峰那近乎笔直的峭壁从两侧夹住了峡关向西的道路,以至于位于底部的秋若宁望向灰蒙蒙天空的视线都被阻挡了一部分。若是有人能站在这山巅上推下巨石,那么位于下方的军队必然伤亡惨重,然而这远比摩天楼都更加高耸的自然造物岂是一般的军队能够攀上的?

“报!”一身是血从另一侧跑来的士兵先是有些诧异地看了秋若宁和怀忘兰一眼,但旋即正色向李甫报告,“敌军正以轻骑向峡关靠近!”

“弓箭手一字排开!”李甫猛地一挥手大喊一声,那些早已在一旁待命的士兵们便在嘈杂的脚步声中成一行于女墙后展开,各自举起了手里的长弓,羽箭搭弦。

但是秋若宁能看出这些士兵也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伤,但是他们也已经算是现在还有状态能够站在此处的士兵了。

“传令!让左队与右队剩余将士在后方列队,准备迎敌!”而李甫已经下达了让剩下勉强还能动的士兵们做好准备的命令。

命令下达后,城墙上的这些士兵刻意为李甫和秋若宁怀忘兰留出了位置,供他们靠近观察敌军动向。

站在残败的女墙后方,秋若宁看见了向着前方无限延伸的惨状。

数不清的断裂弓矢还残留在死去的士兵和断裂的铠甲武器之间,倒塌断裂的云梯和被毁坏的攻城武器倒在了未燃尽的硝烟之中,殷红的血液淌过干涸的地面,漆黑的乌鸦怪叫着盘旋在这片战场的残骸之上。

而视线越过这一片肃杀之景,确实能看见百人的轻骑向着峡关而来,人数虽不多,扬起的滚滚烟尘到有一副浩荡的气势。

为首的乃是一名青年男子,身着青黑色的铁铠,头顶被倒装的札片所装饰的头盔,一张精致的长弓于男子身侧开衩的红色披风下若隐若现。

男子手提沉重的军戟,坐下一匹血红的战马双目有神,奔跑速度丝毫不受男子沉重的装备影响。

其后方的百人轻骑身携轻弩手提长枪,整齐划一地跟在男子身后。

警惕的李甫在看清男子的瞬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是没有多说什么。

“此人是何身份?”秋若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一句,不过好在李甫回答了这个问题。

“敌军将首魏千成的儿子魏西兴……乳臭未干的小子……”只是,李甫盯着对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甚至话语里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怒意。

他本想示意弓箭手们根据自己的指令放箭,然而对方在弓箭的射程外就停了下来,只有那名男子独自骑马缓慢上前。

然后,像是很轻松似地高高地扬起手里沉重的军戟——

“紫安的乌龟,可敢出城与我一战!”

明明有数百米的距离,对方的挑衅却十分清晰地传到了城墙上,从对方的嗓音来判断对方应该也十分年轻,但是这番话语则是十分刺耳,引得城墙上的弓箭手们面面相觑。

“竖子小儿,也敢在此叫嚷!”而秋若宁身前的李甫也在微微吸气后发出了不亚于对方的雄浑叫喊,让秋若宁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看起来发出这种声音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是常规操作,可能是用了真气?

就在秋若宁如此思考的时候,对方已经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如此,便是不敢取回此物喽?”

言毕,对方以轻蔑的口吻说着的同时把一个什么东西扔到了自己脚边。

下一刻,城墙上的士兵之间瞬间涌起了嘈杂的声音,而秋若宁也听见李甫和怀忘兰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染血的人头,秋若宁当然不知道那是谁的人头,但是她大概能从李甫和怀忘兰的反应中猜到。

之前,怀忘兰的父亲和兄长们的三具尸体中,有一具尸体没有头部。

“肃静!”

李甫几乎是咬着牙喊出了这句话,而那些弓箭手们也立刻收敛了话语,重新举弓注视着对手。

但是秋若宁能隐隐察觉各种负面情绪在这城墙上蔓延。

愤怒,不甘以及……绝望。

而这一刻,预料到了怀忘兰行动的秋若宁立马从怀忘兰的身后猛地环抱住了怀忘兰的身体,而几乎是同一瞬间,不出秋若宁所料的怀忘兰已经往前踏出一步,一副立即就要从这城墙上直接跳下去和对方厮杀的气势。

“姐姐!松开!”气得浑身都在抖的怀忘兰则是用力想要甩开秋若宁,这一下秋若宁更是不敢松手了。

“在此种境况下更是要冷静,莫要中了对方的激将法!”秋若宁一边用全身的力量来拉住怀忘兰,一边不顾形象地大声喊道,“对方仅带轻骑前来,必不是作了决战的打算,若是此刻冲动前往,只会中了对的奸计!”

秋若宁估摸着自己大概拦不住怀忘兰,也不知道一旁的李甫会不会拦,便索性尝试自己运转体内的真气看看能不能强化自己的力量什么的。

也不知道成没成功,但是怀忘兰的动作确实迟疑了一下,秋若宁便继续一边用力抱住怀忘兰一边急忙往下解释:“我方伤亡惨重,在此刻放弃峡关地利之忧乃是下策,不可派出军士应对方之挑衅。姐姐我看对方装备精良,妹妹你此番独自下去,如何敌百人之敌?敌方将首尚在军营,妹妹你独自一人纵然破敌方也不过百人,若是不能破,则不过徒损人力士气,加之……”

秋若宁保持着抱住怀忘兰的姿势,从怀忘兰的身后探出头示意:“敌方轻装上阵且距我方数百米之遥,若是后撤,我方难以追击。若我方强行追击,被杀回马枪之时,则难以后继。目前,固守峡关以待援军方为上计。”

秋若宁不懂兵法,但是这些话只要稍微冷静一点就能想得到。

敌方一看就是小股部队轻装过来挑衅的,想跑就能跑,大部队一定在更远处修整。所以等的就是这边下去跟他打,然后消磨这边的士气,运气好甚至还能再进一步削弱峡关的力量。

而峡关这边,以现在守军的状态和士气,一时冲动打下去还未必赢,因此毫无意义。

现在别中激将法,等黎贡的援军前来即可。

“那可是要让忘兰眼睁睁看着兄长受这般羞辱?”怀忘兰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而秋若宁除了死死地抱住她以外别无选择。

那是兄长的头颅啊……秋若宁难过地低下了头,微微松开了一点力度。

她知道怀忘兰真要跳下去,她是拦不住的。

怀忘兰此刻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一定还保留了最后的理智,听从了她的劝告。

两座高峰被渐渐西下的斜阳拉长的影子打在城墙上,化为一片不甘的死寂弥漫在城墙之上。

秋若宁当然注意到了李甫此刻也是满腔怒火,但是身为目前峡关将首的他不可能像怀忘兰一样宣泄自己的感情,只能咬紧牙关坚守此处。

“之前还听说这怀家乃是紫安一壁,如今看来……”对方悠哉的挑衅里透出了一丝冷冷的锋芒,“不过如此。”

这一刻,怀忘兰那红色的刘海下的异色双眸里闪过了如芒的血色杀意,秋若宁虽然没有看见但还是本能地感受到了一股恶寒,便再次用力抱住了怀忘兰生怕她冲动。

而对方似乎也是见挑衅无果,便举起沉重的军戟直指峡关城墙,下达了最后的通牒:“既然这峡关已无人能应战,那么明日,我必破此关。”

“竖子小儿,明日你若是敢来……”

而李甫则是攥拳用力锤在女墙上,双眸狠狠地瞪着下方,用炸雷般的声音回应。

“……必取你项上狗头以祭怀公在天之灵!”

“拭目以待。”

对方说完,极其嚣张地用军戟勾起了怀忘兰兄长的头颅,随即招呼自己的部下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