⑨
“夫人，请坐在这里。”
“谢谢你，洛璃小姐……夏洛，你也赶紧坐下吧。”
母亲和女佣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夏洛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餐桌旁的。
而她的母亲这次并没有坐在桌子的那头，而是让女佣在夏洛特的位子旁多准备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旁边，一边抚摸着夏洛特的后背让她好受些，一边安慰她。
“还疼吗？”
伊丽莎白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夏洛特的侧脸，碧色的瞳孔不住地颤动，将她的心疼流露在外。
“……”
夏洛特摇了摇头。
她不想让母亲担心自己。
“爸爸他只是因为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有点着急罢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
“妈妈一直站在你这边，只要熬过这一段，等你爸爸他冷静下来，我们再一起跟他好好谈谈，好不好？”
“……”
夏洛特没有回应母亲的话语，只是左手机械般地用勺子缓缓搅动碗里的蘑菇汤。
“母亲大人。”
“……怎么了，夏洛？”
“父亲大人他……”夏洛特的鼻翼微微抽动，“他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呢？”
“怎么看你……你在说什么啊，夏洛？”
伊丽莎白表示不解。
“我……只是莫罗家的【提线木偶】吗？”
明明地热和空调系统都在正常地运作，但夏洛特瘦小的肩膀却在无力地发抖。
那是因为，她的心在变冷。
“怎么可能呢，夏洛——”
“父、父亲大人他……”夏洛特无助地望向自己的母亲，“他是不是……只想让我活成他想要的样子呢？”
“……”
“只能听从他的指示在他的手里舞动，不能违背他的意志……我需要做的，就只是成为他理想中的女儿，对吗？”
——就像提线木偶一样。
除了操作者查理·莫罗以外，名为夏洛特·莫罗的木偶，是不能拥有自己的意志和想法的。
“夏洛，不是这样的，爸爸他只是——”
“……我吃饱了。”
夏洛特从座位上起身，把勺子就这样留在已经变凉、而自己还没有喝过的蘑菇汤里，转身朝着餐厅大门处走去。
“夏洛你等等！”
“……”
……
她无视着母亲的呼喊，步速却变得越来越快。
仿佛要逃离这个地方一般，夏洛特径直冲向了走廊拐角处的盥洗室。
进入房间后，她用力地把门撞上，将自己隔绝在了这个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
由于没有进食，再加上下午根本没有休息好，她只感觉身体就像是飘在半空中一样，软弱而无力。
她一步一挨地走到洗手池旁，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要怎么形容这样的自己呢？
——憔悴。
阴沉的脸，没有精神的双眼，泛白的嘴唇。
——无能……以及，弱小。
脸上的红色印记还未消退。
用手试着触碰它，从皮肤传来的刺痛能让自己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堂堂莫罗家的大小姐吗？
“……”
“……呜呜。”
她双手支在盥洗台边，痛苦地跪了下去。
“……我明明……明明……没有做错……”
少女的心头在滴血。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夏洛特已经记不清了。
在那之前，记忆中的父亲虽然无论对谁都是板着脸，但当他和夏洛特还有母亲三个人单独在一起时，脸上时不时会挂着让人难以察觉的笑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活都市开始第四期基础设施扩张】这个消息被推送到了个人终端上；
父亲回家的时间变晚了——甚至有的时候都不会回家；
三个人一起共进晚餐的次数变少了——不知从何时起，记忆中餐桌上的刀叉就只剩下两对了；
父亲再也没有和女儿和妻子聊起他最喜欢的赛车运动——取而代之的，则是三人间的无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离低等人远点。】
【这是命令。】
【我说了，不行。】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
……这些话，被挂在了父亲的嘴边。
他好像变得只会用这些“定型文”来和家人交流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夏洛特越是思考，越感觉自己的头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地疼。
父亲明明已经离开宅邸了。
可为什么他的声音还是在脑海里萦绕呢？
【她又跟那个低等人接触了。】
【我掌握着你的一举一动。】
【别想什么花招。】
……一举一动。
“……啊。”
少女睁大了眼睛。
她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望着镜子中名为夏洛特·莫罗的小丑，嘴角露出一丝自嘲般的诡异笑容。
“……是我啊。”
她低喃道。
“……原来……被盯上的，是我。”
嘉音姐之前的推测只对了一半——被盯上的，并不是莫罗家的财产。
那个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瘦长人影……
它盯上的人……
从一开始……
……就只有夏洛特·莫罗一个人而已。
“……”
“……呕……呜呃……”
夏洛特弓着身子，把嘴里的污秽悉数吐到洗手池里。
酸液划过喉咙时的痛楚，如同割在她心头上的一把匕首，将她心里最后一块柔软的地方反复地削磨，直至再也看不见踪影。
胃很痛。
喉咙很痛。
脑袋很痛。
就连内心……也很痛。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能看到的，就只有镜子中丑陋不堪的自己。
“……不要……”
夏洛特捂着自己的嘴和肚子，冲着镜子里的自己乞求道。
“……不要再看了……别看我……！”
这是一具人偶对自己存在的意义产生自觉的一刻。
——没错。
她告诉自己：
夏洛特·莫罗，只能活成查理·莫罗想要的模样。
夏洛特·莫罗，从一开始，就只能是莫罗家的道具。
少女再次从盥洗台边爬起来，感觉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不少。
没错。
——只要不去思考，就不会觉得痛苦。
她逐渐理解了莫罗家的游戏规则。
可是。
即便是这样……
——为什么我会这么不甘心呢？
身为莫罗家的一员。
身为被掌控的角色。
她反而觉得有点无法理解自己了。
而就在她深呼吸的同时——
“……叨、叨……”
盥洗室房间门被人敲击的声音打破了她内心的宁静。紧随其后的，是佣人的声音。
“……我知道了，洛璃小姐。”
她冲着门口回应道。
“……这就过去。请让她在房间里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