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博士？你...走神了？”
龙门近卫局里，龙头女子轻声唤我。
“啊，实在抱歉，文月夫人。请原谅我的失礼。最近，我的注意力总是不集中。”我回过神道，“我们说到哪了？”
“茶道。”
“嗯，茶道。夫人对茶道有很深的见解，我已经跟不上夫人的节奏。”
我窘着脸，呡了一口茶，勉强压下尴尬。
“是文月絮叨了，让博士闷乏。”
“哪里哪里，夫人不必这么说。我只不过有些惶惑，夫人和我素未谋面，今日的邀请，应该不是品茶论道这么简单。”
文月的谈话优雅，我却不能顺着她的节奏去，直觉告诉我，这位总督夫人是个厉害人物。
“呵呵。他们在外面聊得不是正欢么？文月为何就不能约你喝茶呢？”她给我续杯，隔间传来了魏彦武浑厚的声音。“恕文月多嘴，白雪去请你时，你身边那个小女孩好像很在意你，她似乎对你须臾不离，想起她可怜巴巴地请求跟来，说什么捂住耳朵旁听绝对不会打扰，文月就觉得婉拒她是一种罪过。”
“......阿米娅很温柔，对同事们都很关心。”
“呵呵，年轻真好。”
她呷了一口茶，笑得不怀好意。
很快，她收起戏谑，“博士的气色不太好，据说是协助小陈的那场大战里，整合运动小头目留下的创伤后遗症？”
“皮外小伤，夫人费心。我一介无名小卒，实在受宠若惊。不过，在下想说——即便是近卫局失陷，龙门的情报网依然在发挥作用，这，令人赞叹。”
我确实是由衷地感慨，那个时候，陈全神贯注于梅菲斯特身上，我敢肯定她没有看到我受伤。饶是阿米娅对我的关注，尚且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这不奇怪，此处是龙门的主场，我们占据地利、人和。另外，博士，罗德岛高层把你藏得很好，你可不是小人物。”
“夫人抬举，我不过是个普通的科学家，人微言轻，何足挂齿？”
“博士过谦，但凡有你英明领导，罗德岛可谓是捷报连连。文月欣赏你的指挥若定。但你也有你的弊端，比如，你偏离你的安全区较远。你的定位应该是出色的战地指挥官，不适合冲锋陷阵，只可惜罗德岛以帅为将，未免屈才？”
她的逻辑严密而急切，仿佛要开始暴露她的目的。
“夫人提点一针见血，我，很受教。”
“文月想问，你对龙门近卫局印象如何？”
“魏总督气吞山河，是个英雄。近卫局自不必说，是这片大陆上最大的军事精英机构。”
既然凯尔希和阿米娅没有教会我政治技巧，那么，我决定实话实说。
“这话说得圆滑。文月虽不谙政事，但也心如明镜。拙夫行事刚强，勉强算个人物，姑且将他除外。近卫局干员精则精矣，却只适合上阵厮杀。在这方面，罗德岛正好相反，两家互补，岂非天意？”
“我原以为龙门偏猛将，罗岛多智囊，这些只是江湖传言，不想，竟然是真的。”
“正是，龙门现状缺乏像博士这样的丘脑级人才，文月今日便是出自私心，代表龙门邀请博士，共襄盛举。”
她目光诚恳，郑重向我作了一揖。
“现在两家合作，相辅相成，共同利益一致，不正是夫人的愿望？”
“博士知道我在期望什么。”
文月正襟危坐，眼眸如装满的池潭，深不见底。
“夫人莫非是在策反？”
我正面迎上她的目光。
“眼下两家交好，这个词实在尖锐。文月断不会做出影响联盟利益的事情来，单方面...这个词，可替换成延揽。”
“夫人可曾想过，正是因为两家交好，这种行为会伤害彼此感情。”
“博士请喝茶，且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文月再次为我沏茶，我唯有在茶香中安静下来。
“这片大陆相信一个传说，一个叫爱丽丝的女神故事。爱丽丝在某些语种里是鸢尾花的音译。她作为众神与凡间的使者，主要任务是将善良人死后的灵魂，经由天地间的彩虹桥携回天国。她肩负使命，责任不轻，日复一日，良好地履行职责，不断地克服阻碍。
随着她的年纪变大，阅历增多，她渐渐迷茫，她觉得那些完成自我救赎的恶人的灵魂也值得拯救。
她坚持为这个信念努力，但这种行为，在神明眼里，是严重的逾矩。她向神明哭泣，祷告，哀求，都无济于事。
她没有放弃理想，最终惹怒了神明，她被剥夺神格，流放在天灾谴责的原野。
她决心改变这片诅咒之地，哪怕作为凡人也不改初衷。她在凡间生儿育女，把他们培养成为出色的人，发展优秀的信徒，教人度恶扬善。”
文月停了下来，细细品茗。
“故事完了吗？”
我未能找出她的隐喻或者联系。
“这是故事的前一半。某种意义上——历史上一些引经据典，古籍考究，那些迹象表明，我们现处的大陆就是故事里的原野，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都是神的后裔。”
“夫人想表达的是，千百年前大家同处一家，应该不分彼此？”
“这是其一。接下来，我要说故事的另一半...
这以后比较纷杂，大概就是常见的政治割据，老套的历史故事。无非是时代变迁子孙后代地位变换的资源争夺——宗室皇戚，士族寒门；繁荣，衰落；分裂，统一，那些分分合合。文月本着立场和说服力，挑的是毋庸置疑是龙门这一分支，尽量会说得简单些。
龙门，如你所见，其实很单纯，宗旨在于刚强。先祖们用拳头表达力量，诉诸武力，进行开拓，发展壮大。我们不忘祖训，但只限于帮助领地里的人民，不信任外人。
但逢智者，必逊于谋略。龙门很长一段时间输给智慧，变成最弱小的一部分。
一些人逐渐醒悟，强国无外交的时代已经远去，他们延揽智者，把合纵连横，纵横捭阖手段发挥了极致，才不使龙门绝迹。这一路走来，我们吃了很多亏，也在不断弥补短板。文月一直主张龙门吸纳智士，不可重蹈覆辙。
所以，博士，我要点题了。延揽是个很好的技能，适用于所有对象，中立，盟友，乃至敌人。博士不必对文月有所鄙夷，你有没有想过，文月今日的行为，罗德岛也在同样发生？”
她反将了我一军。
她的话不无道理，企鹅物流，黑钢国际等合作机构，和罗德岛不应该是单纯的金钱雇佣关系。如果真能这么简单，整合运动的招揽只会比我们快。
说到底，还是要看对眼，志趣相投，延揽中才能建立信任的羁绊。
“文月不要求你现在答复，眼下，龙门和罗德岛将会有很长的蜜月期，这段时间，博士可以好好观察龙门，然后考虑我的话。”
“......”
“当然，前提是——你还活着。”
大约一个月前，龙门收复工作收尾，魏彦武为罗德岛践行，文月夫人和我有过这么一段谈话。我没有放在心上，但文月显然是认真的。为表诚意，她把身边最得力的宿卫白雪送给了我。
白雪把我当雇主，而非主人。她的职责主要是保卫我的安全。
偶尔我会让她打听情报，忍者的效率很高。
白雪代表某种明面意义上的阳谋，罗德岛没有余力拒绝，我只有谨慎地处理这个双面刃一样的问题。
现在，为了古米，我把她推得太远，从这一刻起，我已经没有外援。
混入整合运动内部比想象中的要容易，喽啰们有着统一武装到牙齿的防护服，却没有相应的智商。我只需要替换掉原来的制服即可完成视觉伪装，余下的事情，用上一点吐真剂，解析声纹，复制指纹，就可以在宴会里来去自如。
我把逼问的那个小卒五花大绑丢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他醒来之前，我最好能够完成任务。
借着便利的身份，我把据点外围巡视了一遍。
切城的防卫依然松弛。还是当初天灾侵蚀后的景象，没有基本的修复、重建，甚至鲜少见到战壕，壁垒，等基础军事设施。
我不明白，乌萨斯政府为何至今毫无作为，没有谈判，没有反扑。就切城这种防御规模，一到两支正规军就足以摧枯拉朽。整合运动也没有表现出进一步对乌萨斯政府积极防守或进攻的姿态，两边如同达成了默契一般，维持微妙的平衡。哪怕是驻留的消极乐观的梅菲斯特&浮士德组合，在白雪留下的高层精锐倾巢而出的情报中也映衬出弃子的模样。
难以想象，这是整合运动打响第一枪可以称之为根据地的地方。
无论如何，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从一开始我都做好了准备，这些情报让我压力骤减，是我有恃无恐的原因。
除了一个计划外的人物——
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