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罗德岛甲板总刮着冷风,拉特兰则更冷,每到这个时节雪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下个不停。

吃过晚饭后,行动预备队A4里除某人以外的成员就被卡缇鬼鬼祟祟地拉出来,她大喊:

“史都华德生日快到啦!”

“对。”早该猜到的。安德切尔长叹一声。这位年轻佩洛的小脑瓜子里没什么大大的疑惑,顶多只有搞事情的想法。

“我知道。”安赛尔点点头。

“嗯。”玫兰莎也点头。

气氛格外尴尬。

“不是,你们给点表示啊!一年只有一天,不搞个聚会什么的吗!”卡缇手舞足蹈地向队友们比画。

“但是你分期付款没还完。”安赛尔指出。正在这时,细小娇怯的声音却打断了他:

“我也想开个宴会。”

“玫兰莎酱——果然只有你懂我呜呜呜。”卡缇迅速抱住本队的便宜队长,蹭着菲林族的软软耳朵开始假哭。

“算了……办个生日聚会挺好的。”安赛尔沉思道,“史都华德平时那么辛苦。”

“好,那就剩安德切尔了。你现在没有反对权,快说,史都华德会喜欢什么礼物。”卡缇得意地笑着。

“啊?……对不起。礼物送他顶帽子好了。今年冬天怪冷的。”安德切尔刚盯着鸽子转移注意力,就随口答道。

“唔,不错。玫兰莎呢!”

“薰衣草精油。”

他并非有意忽视队友的嬉闹,只是思绪无法回归现实——刚才一瞬间的冲动退去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回去有什么意义。记得要带钱包,身份证 ,罗德岛的工作证明,一套换洗衣服,一些路上吃的甜点,要带武器和思想。

但除此之外,我的回归能给那里带来什么呢。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宿舍里,默默地收拾东西。小隔间的另一边,早已陷入夜晚,只听见安赛尔咔嚓咔嚓吃东西的声音。

他看看自己的行李,也就一个背包,看上去不像要出远门——本来也不是出远门,而是回家。

于是他悄声离开了宿舍。

走廊里的灯在九点过后全部调成暗光模式,大抵是为了节省能源。不明所以的安全出口指示牌亮着幽幽的绿光,有点像狼的眼睛——倘若罗德岛上的鲁珀有这样的眼睛的话。

只有这时,人们才会深刻地意识到这是个军事化的医疗组织。作为军人的那一部分恪守风纪,而作为病人的那一部分要遵医嘱。安德切尔同时违背两边的法则,很是心虚。

待他蹑手蹑脚走到基地门口时,才被一声抱怨叫醒:

““你迟到了!””

能天使应该已经在那里呆了很久,无聊地给自己编着头发,见他来了,就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抱歉,被拉着说话。”他赶紧道歉,如果因此耽误时间,就完全是自己的责任了。

“哦。”前辈点点头,收起佯装的气愤,还是带着她惯常的笑容,“我另外还问了翎羽。”

“那个黎博利先锋?”

“对,我想至少帮她传个口信。”

“她会一块走吗?”

“没有。我打听到她这回有任务。”她摊手道,“均摊成本大失败。”

“那么请多关照啦,老板。”能天使往大门多走了几步,又回头笑道,“啊,虽然是临时的。”

“今天雷姆必拓的大采矿船会来,罗德岛会和它对接。”

比罗德岛更为庞大的钢铁巨舰的轰鸣声越来越响,直至足够接近。在夜空中两条鲸鱼纠缠到一起,吞吐出与夜晚云朵融为一体的白雾。

“我们就趁这时候从货舱的侧门溜出去。”能天使拍了拍机车的后座,“德克萨斯平时会开车载我,不过这次她和可颂把车开走了,我们只能坐这个啦!”

车身部分地方有红色的涂装,另有企鹅物流的喷漆,小半已经褪色。

“等等哦。”她把安德切尔的包拿走,使劲扯摩托车后边的绑带,把行李紧紧捆在后座最后边的位置,她自己的也放在一起,总让人不禁有“这车不会后翻吧”的担忧。

“我平时送信基本都开这辆车的!”

“很帅气。”

“嘿嘿。”

新鲜的翻越山峦的空气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门前稀疏零星的灯光让夜晚显得更冷了。安德切尔带的外套仅身上一件,一看能天使穿得比他还少,不禁寒从脚下起:

“前辈你不冷吗?”

“完全不冷。给你安利这个超厚裤袜,真的,男孩子也可以穿。”

那个竟然是超厚裤袜吗!完全看不出来,材料学真是博大精深。

不是说陨星那个爆破材料学。

“前辈。”

“怎么啦。”

“整合运动有什么新动向吗。”

“我不知道。”她的语调很轻,声音也很高,听起来完全不担心似的,“我的任务就是把你送到。嗯,坐这个去龙门,然后转搭飞机回拉特兰。票我已经定好了!”

实话说,除了搭女孩子的机车以外,这一路并没有什么新奇的体验。公路交通早已废除了大半,他们驶过荒凉的原野,在一个个村落倾尽全力维护着的细小道路里穿行。路上灯极少,旅人也极少。

与驾驶轿车时不同,要在机车上聊天是门了不得的本事。风把脸颊刮得生疼,张嘴会就灌进更多,把原先就疲倦的驾驶路途变得更加干冷生硬。

如果有那么个闲情逸致过剩的旅人,或有个住在遥远的山上的孩子,或许能看见夜里的他们——大概就是看见数道长长的、静默的、转瞬即逝的光芒。

安德切尔在沉默中东张西望了很久,目光所及只有夜空中的云朵飞驰而过,不知何时背后巨大的罗德岛的投影也消失不见了。

他不禁回忆起,在更远的莱塔尼亚,卡缇赶着大雪橇,载他和史都华德。小姑娘那时神气极了,带着他们俩去莱塔尼亚北部,那里的天空会伸展出巨大的翅膀,人们称之为极光。

而后——使他们成为感染者的那件事情发生了。

安德切尔一度天真地以为,自己一生都将与源石病无缘,理由很简单,拉特兰源石病患病率很低,而他又住在患病率最低的那个区,数据显示如此。

博士也经常拉着他念叨,你看这个副产物产出率明明会增加百分五十的。

数据就是这么一回事。

而记忆又是另一回事。他几乎快忘了自己来时有没有意识,却无比确定这就是来时的路。模糊不清的回想里,被卡缇称作“狗狗”的动物们,带着旷野和雪原的气息,融入铺天盖地的寒冷。

确实是和今天一样的温度。

他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险些整个人倒在行李上。车身一瞬间不再平稳而安定。骑手敏锐地察觉到搭车人的困倦,在风声和引擎的轰鸣声里,能天使抬高了音量:

“困的话睡一会儿吧。”

“啊……”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后面的事就完全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