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说话?”

我沉默了一分钟左右后向十八号确认。

十八号点点头。

“在这里?”

他继续点头。

“证据?”

“没有,已经删了。”十八号摊摊手,“在这个小屋内也能对白咏祠堂进行监视,他当时就是盯着正殿的摄像头和我进行对话,我绝对没有记错。”

不对,他这句话有问题。

如果死老头能做到这种心灵感应一样的事情,那他那晚为什么要出去找十八号?他直接站在白咏祠堂就能把十八号叫来!

“你之前说让我不要‘集中精神思考’,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太懂。根据你外公的理论,能力者之间的联系就是互联网,而每个能力者就是使用网络的用户,用户上网必然会产生痕迹,那么其他用户就能追寻痕迹来找到特定用户——”

“所以说我如果‘集中精神思考’,就有可能在这个网络上留下痕迹,从而暴露位置?”

“就是这样。”

话题实在是变化得太过突然,我的大脑一时间转不过来。

超能力?我之前从没有想过这种问题,我可是唯物主义战士,无神论者,科学才是我唯一的信仰,我自认我对科学的信仰深过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度。

一旦把这种超自然因素牵扯进来,事件的疑点就会大幅增加。

上次游戏里很多说不通的事情出现了新的假说,但随之产生的矛盾也不少。

但现在还不能继续思考下去,毕竟现在我脑子里的东西都可能不安全了。

“我还有问题,你在我家拆掉的那些窃听器和针孔摄像机是什么人装的?”

“snake的人,他们用的设备我熟得很,绝对是他们干的。”

“妈的,我到底在被多少人监视着?反乌托邦吗!”

“不管怎么样,这里是安全的。只要你不主动暴露位置,snake的人找不到这里来。”

“为什么?”

“你外公向我保证过。原因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值得信任。”

“……是吗。说起来,你以前也是snake的成员,为什么现在和他们作对?”

“我不想谈这个。”

我好像又不小心踩到地雷了。十八号把脸扭到一边,开始盯着监视器屏幕发呆。刚才我在笑话他那些死掉的队友的时候他的态度也发生了骤变,我猜他离开组织的原因可能也和那些队友有关。

私人问题先放到一边,先总结一下目前的情况好了。

我闭上眼睛,在脑内呼唤那个打伞的少女,再次睁眼时我已经身处灵界之中。

“哟,改主意了?居然自己主动跑来。”

“不是来找你。”

既然在脑子里思考不安全,那我在异世界思考总没有问题了吧。

我对灵界的了解非常少,不过这个世界似乎是独立于那个世界的地方,这一点在我上次死掉后在这里复活就可以体现出来。

“首先——是势力的分布。”

势力一:两大家族

童与秦两个家族算是一个大势力,其中重量级的人物有死老头,其前管家童丘明,以及梅老这三人。而麻烦人物,就是那个秦文若,他有着能辨别谎言的能力,是个难以利用和驱使的人。

势力二:snake

这个势力的实力不明,若假定他们是上次游戏的幕后黑手,那么其实力肯定也不会比两大家族弱小。目前已知的成员有“将军”、“千夫长”、“屠夫”三位领导者,以及七号、三十九号、十八号三位普通成员。

两大家族和snake是敌对关系,这不用多说。

“接着——”

上一次,我初见死老头时,他手里拿着一封中二爆表的信。而在那之后,他有两个很让人在意的行动。

其一,在宴会时谎称自己发给医生邀请函。那时,秦文若说死老头想要掩饰“邀请函的来源”,而那来源就是梅老。在我看来,梅老本身就是一个迷信的老太太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所以秦文若当时的隐含之意应该是——梅老背后的人。

梅老这个外姓人的出现是有原因的,或者说她是她背后的人的信使。那个人想要把医生带上宴会达成某种目的,而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梅老还起到了“保护医生”的作用。

童家的两人对梅老有忌惮,即使他们和梅老的背后势力不是敌对关系,至少也不是盟友关系。梅老的存在,就是为了不让童家的人对医生出手,这么一想合情合理。

这里继续假定snake是上次的幕后黑手来进行推理。如果梅老是snake那边的人,那么她为什么最后会被秦天依杀掉?而且那个医生似乎也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这是怎么回事?

“有……第三个势力。”

只能这么想。

两大家族,snake,还有梅老背后的势力“x”。snake和另外两个势力都是敌对,而两大家族和势力“x”互相制衡。

这么说……死老头隐瞒邀请函来源的原因不会是……!

“有内鬼?”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就算两大家族和势力“x”关系不好,如果有共同的敌人snake,他们就会同盟。死老头那时是在给势力“x”打掩护,不让在场的snake间谍发觉吗!

那么这个内鬼是谁!?

我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不自觉地傻笑起来。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这么一来,死老头半夜出门就有了别的可能性。他会不会是为了让snake和势力“x”狗咬狗,所以自己跑出去看热闹?如果是这样,那他的手段还真是出乎预料地合我胃口。到我死之前,那死老头也没被找到,搞不好还真的是躲在哪里等着吃鸡。

“哎呀,名侦探,看起来你得出了了不得的答案嘛。”打伞少女凑过来说。

“一边儿去,没你事。”

“真冷淡——不过算了,只要你肯乖乖解谜,我就原谅你。不管重复多少次……”

“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你没有要做的事情了吧?那就请离开。”

她说着就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然后对准我的屁股来了一脚。

在我的脸和地面接触前的瞬间灵界崩坏,我朝着无底的黑暗中坠落,黑暗中回荡着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的叫骂声。

“哼……看来是我弄错了。我要找的并不是你们,光是组织规模你们就远远超过了他们。”

“那么,你要答应我们的要求吗?”

“可以,但我有条件。”

“说吧,如果是合理的条件我们会满足你。”

“不许动两大家族的人,除此之外你们想干什么我都不管。”

“有点困难……不过也不是不行,反正我们的目的也不是杀人。事先声明,如果是两大家族主动对我们发起攻击,我们是有权反击的,到时候出现伤亡我可不负责。”

“这点确实是问题,我会努力不让他们乱来。”

“那——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但愿。”

我再次睁眼时,已经是次日清晨。

十八号昨晚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而我则因为进入灵界的关系是坐在地上睡的。按照我的预期——今天过后,秦文若就能察觉到我留下的信息跑来搜索了吧,接着只要让他报警带人来救我出去就行。

十八号确实是在老实当我的保镖,不过这种囚禁式的保护我还是拒绝的。目前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让他放我回去,那就只能指望秦文若能给力一点了。

有了昨晚的假设,我实在是无法静下心来。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去找七号把事情问个明白。

上次游戏的谜团差不多都解开了,但这次的却还剩下不少。

一,snake的目的

二,十八号所说的超能力的真相

三,内鬼的真实身份

四,势力“x”的正体

偏偏前三个谜团还和snake这个组织有关,而我现在却被困在这里,真是气人。

就在我懊恼的时候,十八号打着哈欠从椅子上站起来,将电热炉插上电源,将三四瓶矿泉水倒进水壶烧起开水。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用矿泉水的。

电热炉的功率比我想得要低了很多,花了三十分钟才烧开了水。十八号用烧开的水泡了两桶方便面(老坛酸菜味和红烧味),并配上了压缩干粮和能量棒一起交付给我。

“你每天就吃这些?”

“嗯。”

“好歹也该准备些水果什么的吧,你不怕得坏血病啊?”

“维生素的话我会服用药片来摄取,不用担心,我的饮食很健康。”

健康个鬼哦……

“每天就吃泡面和压缩干粮,你也真是吃不腻。”

“习惯就好。以前在战场上的时候,为了填饱肚子什么都要吃下去。有时为了维持精神状态不崩溃,甚至要吸食毒品。”

“海洛因?冰毒?还是大麻?”

“你想的倒是美。是从大便中提取的土制毒品,难民和穷人也会吸这种玩意儿,成瘾性很低,但是造价便宜,所以还挺受欢迎的。”

“别在吃饭时说这些恶心的话题好吗。”

“不是你问的吗。”十八号白了我一眼。

饭后的我们立刻回归了无所事事的状态,十八号坐在屏幕前发呆,我躺在睡袋上发呆,像两个废人一样呆在房子里发霉。

本来我以为这一天会这么荒废过去,可十八号好像也不想这么度过睡觉前的时间,于是向我提出了惊人的提议——

“打游戏吗?”

“啊?”我触电了一般从睡袋上弹起来。

十八号从脚下拉出一个纸箱,从里面摸索出两个布盒子,里面装着两台型号有些过时的掌机。我虽然知道那是游戏机,但我对游戏机的知识一窍不通,只是在其他小孩儿的手上见过而已。

“这不是那个……叫ps啥的?你为啥会有这个啊?”

“这不是我的,是你外公的。”

“???”

“他说我无聊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玩,顺便帮他肝材料。”

不断从十八号这个缺乏生活气息的家伙嘴里蹦出一些流行文化的词汇,让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在十八号的指导下,我一愣一愣地打开了游戏机的电源,然后按他的指示进行游戏的操作。我们玩的是一个简称“MH”的游戏,根据十八号的介绍,这是一款扮演巨大怪兽来虐杀人类探险家的游戏名作,游戏已经推出了四个世代,我们现在玩的是第三世代。

在账号选择界面我看到了两个已经被占据的存档,名字分别是“正义的伙伴木马人”和“根本停不下来”(十八号那边是叫“阿雷挖打雷打”)。

居然都是满级!那老头是有多肝啊!

在感叹之后进入游戏的我,理所当然地被虐杀了(我是纯小白)。接着,对死老头燃起谜之对抗意识的我和十八号进行联机修炼,在游戏的世界里疯狂杀怪,不知不觉连太阳都要下山了。

“好饿……”

“那就吃压缩干粮吧。”

“对了,我手机你放哪里了?”

“你要做什么?”

十八号好像还在担心我逃跑,一提到手机他就警觉起来。

“我看看有没有人找我。”

“……好吧。”

十八号让我转身后,才把我的手机拿出来。他握着手机,将通讯记录和短信收发记录调出来给我看。

通讯记录里没有任何打入的电话,而短信方面则是除了垃圾短信还是垃圾短信……我不禁为自己人际关系的孤立状态感到悲哀。今天可不是休息日,为什么我没去学校都没个人问候一下的?班主任可能接到了死老头替我请假的电话姑且不论,那学生会的那两人怎么也没动静?明明上次对我那么热情。

我望向墙壁,假装那里有一扇能看见外面天色的窗户。

唉……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

吃过简便的晚餐之后,十八号又问我打不打游戏,被我拒绝了。作为代替,他又开始准备新的活动来打发时间。

我也被他拉着一起做准备。我们把睡袋铺在地上,又拿十八号的换洗衣物塞进睡袋垫了垫,直到躺起来软和了为止。然后我们又吧纸箱垒起来,当做靠背压住睡袋的首端,做成了有点寒颤的躺椅。

接着十八号便钻进显示器下方的黑暗之中,拿着接线头一顿插拔,把监视着我家的那块屏幕切换成了播放器的界面。

“你要放电影?”

“不想看吗?这是除了游戏外惟一的休闲手段了。”

“那倒不是——”我挥挥手,在睡袋上坐下。

十八号把碟片塞进虚拟光驱,自己也在睡袋上坐下,悠闲地靠在背后的纸箱上。

电影还没播放完片头,我就凭借自己对那些赞助公司的了解猜到了这是一部动画电影。制作动画的公司是圈子里的龙头公司,其作品可谓影响了一代人。就算是我这个不怎么看动画的人,也看过其中的一两部。

失去名字的少女。

逐渐远去的城堡。

不管哪一个,都是如童话般美好的记忆。不过那终究是虚假的想象,再美好也没有意义。人比起活在梦中的世界,更应该勇敢去面对现实的残酷。想要的,就去拿,不要顾及别人说什么。不想做的,就要说不,无需在意他人的管束。

“为什么是动画,这也是他的兴趣?”

“不是。”十八号的眼睛依然盯着屏幕说道,“是我自己喜欢。”

“你喜欢?”

你之前还说你从小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爱好?

十八号预读到了我的想法,用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平静语气继续说——

“实际上,是我的一位战友传染给我的。他非常喜欢看动画,他费了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在战场上找到网络设备,又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上网的办法,就是为了能去浏览国外的盗版动画网站看动画。明明只是小时候在设施里看过一两次而已,为什么他能那么狂热呢?”

我惊奇的发现,在谈论这件事时,十八号呈现出了之前从未表现过的感情。

笑容。

这个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的家伙,居然也会这么普通地笑出来,这一点让我十分惊奇。

“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我说说你过去的事儿呗。”我不再看屏幕,用手支着脑袋转向十八号,侧躺在睡袋上。

“我的事?”

“对。”

“我的故事,并不是那么有趣。”十八号叹气道,“我不记得我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我直到十岁完成训练前,一直呆在一个snake基地内部的名为“蛋壳”的设施内。根据屠夫的说法,设施里的所有孩子都是战争孤儿,是将军大发慈悲收留了我们。

“现在想起来,那简直是我出生以来听过的最漂亮的笑话。就因为他的一句话,我们就要拼死拼活地进行训练,用自己的汗水去报答将军的‘大恩’。明明我们连‘恩情’这个概念都无法理解,却让我们去报恩,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蛋壳内的孩子们从七岁开始就会被拉进训练队列,接受有如产品生产线一样的‘加工’,最后打造成能够出售的商品。每天在激烈的战斗训练后,我们唯一的放松时间就是睡前的两个小时自由活动。在那时,我和日后被冠以‘十三号’的战友第一次相遇了。

“他真的很‘稀有’。蛋壳内的大多数孩子都像机器,没什么人情味,但唯独他却有着极其丰富的感情。就是因为这样的特质,他被屠夫和千夫长称为‘残次品’。恐怕对于他们来说,拥有感情而难以被命令这点,是不可忽略的缺憾吧。

“那家伙的训练成绩不怎么好,和我这个优等生天差地别,但他最后还是奇迹般地通过了训练,没有被废弃处理。在结束训练进行编组时,我并没有和他分在一组,说实在的当时我感觉挺庆幸的——没有吊车尾拖我后腿,我就能更出色地完成任务。可在我几度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成了组织里的‘煞星’之后,他却自己跑来要求和我一组。”

“真有意思。”

“我也觉得。总之,我和他的组合是我呆的最久的组,也是那时组织里唯一的二人小组。他运气不错,每次我以为他要死的时候,他都能踩狗屎运后活下来,还说什么‘如果你是煞星,那我就是福星’‘你可克不死我’这样的胡话。”

“所以你这个爱看动画的爱好也是那个时候被他传染的?”

“对。每次任务结束或者休息的时候,我就会被他拉着满世界去找网络,上网去看动画。有时是在刺杀目标的家里,有时是在火场旁边,甚至还在政府军和地方军交火地带的正中央看过动画。”

“crazy。”

“当时我们都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才敢那么做,我绝对不会再做那种蠢事了。十三号这个人总是兴致勃勃地给我讲动画的设定,明明我表现地根本不感兴趣,但他还是没完没了地讲。

“我问他为什么,他的回答我记得很清楚。”

十八号指向屏幕,现在正播放到女主角骑着天马飞行的画面。

“‘动画是非现实的产物,而世界需要非现实来维持稳定。人也是一样,人需要像动画一样的童话故事来维持生存。完全活在现实里的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胡扯。”

“是吗……是啊。”

十八号手指停在半空中,两眼望着指尖所触及的远方出神,他已经无心再继续观看电影了。本身也没什么兴趣的我,自然也把目光移开,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完全活在现实中的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

更本就是疯人疯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