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

我目光呆滞地看着显示屏上的画面,我今天依然没有见到秦文若的身影。

自从我被十八号强行带来这个秘密小屋已经过去了六天,按照我的想法,秦文若解读了我的暗号之后肯定会来搜索,然后我就能恢复自由了。

奇怪的是,他不仅没有来,甚至连我家都没去过一次——至少没去过我家的正门,不然监控摄像头就会拍下来了。

虽然我这次没有和他进行接触,但他应该和上次一样对我抱有相当程度的兴趣才对。就算我的暗号没有传达到,我都好几天没去学校了,他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我实在是难以想象那家伙会粗心到这种地步。

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

“啧。”

我轻声咂嘴,对自己的计划没有顺利进行感到有些焦躁。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能这么干等下去了。

“十八号,今天是什么日子?”

“29号,星期四,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们今天必须得出去一趟。”

“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就算是和snake有关的事?”

十八号坚决的态度在我说出“snake”这个词时出现了动摇,果然这家伙如我所料那般轻易地就咬钩了。

“之前你不是想要强行带我走被snake的人阻止了吗,实际上在那之后我被带去了他们在永泰的据点,就在四区的筒子楼公寓。而且七号向我透露过,周四是每周都会有的工作日,那一天她不在据点里。也就是说——”

“你想让我去调查那个据点?”十八号坐在椅子上向前倾身,双手手指交叉撑在膝盖上,直勾勾地看着我。

“放心,我也一起去,不会跑的。”

“不行。”十八号挺起身子,双手交叉靠在椅背上说,“先不说你的情报是否准确,就算你被带去的地方是snake的据点,难道就一定会有我要的情报吗?人数也不能确定,万一那栋楼里全是他们的人怎么办?我自己一个人倒是有自信能跑出来,但带着你就不一定了。”

“你说的我都想过,但我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了。”我说,“你的目的是搞垮snake没错吧,而两大家族同样视snake为敌,所以你才会和我外公合作。但他现在却一直没有动作,也不和你进行联系,你真的觉得这样能达到你的目的吗?”

“确实。我也对这样的现状抱有疑问,对保护你这个任务同样抱有疑问。”

“保护我有什么用?你只是被我外公利用了吧。实际上他根本不想和snake作对,只是想利用你保全自身和家人而已。但我不同,我会帮你——干掉snake。”

“理由?”

“我能预知未来。”

“啊?”

“不是骗你。经过你关于超能力的说明,我想起我也有一种和心灵感应一样强大的能力,那就是‘预知未来’。实际上,我昨天就预知到了一个可怕的未来——那就是我的死亡。”

经过我一番忽悠,十八号的态度已经和开始大不相同了。把假话混在真话里面说,是一种高明的技巧,十八号显然已经着了我的道儿了。

我把上次游戏里发生的事情稍作加工,便成为了一个颇为真实的“预言”。

“在最后,我被犯人杀死,倒在了白咏祠堂的台阶上。”

“总感觉不太靠谱,但你说的好像是真话。”十八号认真地考虑着,“那你准备怎么办?”

“调查啊,行动起来啊!如果你不想去snake的据点冒险那没问题,我们去秦家那边看看总没问题吧?毕竟snake的人都找上我了,就算去和秦家的人接触也不奇怪。如果有机会,我们说不定能逮到一个snake的人,问出点情报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吧。”

“没错。”

总算是说动他了。

实际上,去秦家的地盘儿才是我的目的。只要想办法曝光我自己,就能得到秦家的注意。秦文若那家伙如果不帮我,那我就找秦胜雄阿姨,她那样热情的人肯定会让我留下做客什么的,到时我就继续忽悠十八号作为客人一起留在秦家,我就能得到自由了。

虽然这个计划不怎么完美,但姑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久违地,我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我们选择正午下山,这时山里的潮气已经退散,路会好走很多。不过即使艳阳高照,山间的气温还是很低。这几天我一直都在靠电热炉忍受这种低温,现在终于能告别这样的煎熬了。

十八号带着我避开人群,专门找各种崎岖小路前进,他找到这么多诡异的小路都让我感到惊奇了。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俩如老鼠一样钻到永泰的近郊,在这里有秦家的一处庄园。

我们站在庄园外的树林里,拿着望远镜从隐蔽处眺望着庄园内的情况。

“话说你之前来过这儿?看你路很熟的样子。”

“没来过,地图app找的路。”

“喂,我们的敌人不是一个可怕的秘密组织吗?你就这么毫无顾忌地用电子设备没问题吗。”

“snake又没有梯队系统有什么可担心的。别以为是个秘密组织就能全面掌握敌人的动向啊,又不是电影。”

你还说!明明我就被人监视地毫无隐私好吗!

“不过,有点奇怪啊。”十八号放下望远镜说。

“哪里奇怪?”

“一个人影都没见到。除了鸟,就没看到活物。按照网上的说法,公馆内是雇了佣人的,按道理不该这么冷清。”

“嗯——佣人是吗,有钱人真好,我也想顾一群小姐姐全天候伺候我。”

“任务执行中,请不要说闲话。”

“什么时候我成了你的队员了……话说我们就在这干站着吗?不进去看看怎么了解里面什么情况。”

“得先弄清楚庄园安保工作做得如何,我可不想留下自己的影像证据。”

实际上你已经被拍到过了。我在心里吐槽。

按照十八号的意思,我们俩绕着偌大的庄园溜了好几圈,十八号边走边绘制简易的庄园俯视地图,最后几经权衡考量找到了监控的薄弱点。

庄园西南侧的角上只有一个摄像头,而且其位置离最近的两个摄像头比较远,从那两边并不能很好地确认西南角的情况,那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不过就算找到了突破口,它也装设在三米多高的围栏上,凭双手根本不能爬……

就在我思索该怎么翻墙过去的时候,十八号已经跑到了围栏底部,他高高跃起抓住围栏的尖端,在围栏上停住,然后单手就撅断了规范摄像头电缆的硬质塑料管,把摄像头像毛绒玩具的头那样扯了下来。

当他拿着撬棍把围栏撬开,重新来到我面前时,我的心情只能用“卧槽”两字表达。(顺便一提,撬棍也是他用暴力破解打开了工具室的锁才搞到手的。)

进入庄园内部,异样的气息变得更加明显,周围安静地不像是人居住的地方,清冷地就如同坟地一般。十八号贴墙从窗户朝公馆内的偷看,却只能看到空无一人的走廊。

我们避开监控,从公馆的各个方向观察了公馆内部,依然是一个人都看不见。

“破窗吧。”

“难得我们意见一致。”

十八号说着就一拳砸碎了玻璃,从内部打开了窗户。

我和十八号顺利进入公馆,但就算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依旧没有人来查看。不仅如此,明明公馆内的光照并不充分,但我们居然一盏亮着的灯都没有见到。

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直觉告诉我,又会发生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小心翼翼,我脚步轻盈。

心跳声掩盖了所有声音,走廊的尽头就是无限远点,不过七八米长的走廊,却让我感觉我仿佛走在地铁隧道里。方方楞楞的角在我的视野中逐渐变圆,走廊两边的门一起扭曲。这加了鱼眼滤镜的世界,我那时居然没有反应过来有多么异样。

青色的光点在眼前忽明忽暗,简直就像医学上俗称的“飞蚊症”。

我越朝前走,光点就越来越清晰,并且越来越多。光点在我身边连成流体状的光线,从走廊尽头的空间中泄露。

我越过了那条线,我踏入了新的世界。

藤木吊灯,巨石穹顶,圆形、三角形组成的对称图案地板。旋转的阶梯上铺着颜色深浅不一的红毯,纯净的青色光芒从大厅的中央泄下,照亮那些以奇怪姿势坐在吊灯上的佣人。

他们倒吊着,他们发出光。

他们微笑,他们惨叫。

他们已经死了。

在青光中,妖狐摇晃着尾巴。

公馆内所有的佣人都被穿成肉串挂在吊灯上。

“她”没有名字。

“她”是被创造出来的,她就是青丘的保护神。千百年来,她一直都在梦境中,默默守护着青丘的安宁。

但这份安宁,在百年前被打破了。

恶魔袭击了青丘,青丘化为人间地狱。“她”也被地狱之火灼烧,失去了大部分力量,只剩下小部分的力量用以保全自己。

“她”很清楚,仅仅凭借自己,不可能救青丘于水火,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代行者”。只有她真正信任的人,才能成为代行者,届时代行者将获得她全部的力量,成为青丘的救世主。

她一直……都在等待。

等待你的出现。

“醒醒!”

十八号不断地摇晃我的身体,差点没把我脖子摇断掉。

“我醒了!”

我想拍开他的手,但发现我的力气根本无法撼动他,最后还得是他自己松手,真是尴尬。

“我刚才怎么了?”

“你走进大厅就倒地上了,晕了约四十五秒。”十八号说,“也难怪,毕竟你没见过尸体,这是正常反应。”

“尸体?”

我下意识地抬头,一下子就瞅见了,那些被挂在头顶吊灯上的佣人们的尸体,滑稽的就像猪肉铺上挂在肉架上待售的鲜肉,虽然已经并不新鲜了。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身体擅自起了生理反应,我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却只吐出一点酸水。

“你没事吧?”

“没事。”

我起身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除了那些尸体以外,这只是一栋普通的西式建筑,没有从顶部泄下的光,也没有巨石垒砌的墙壁,并不是我之前看到过的那个充满自然气息的诡异仙境。

“你看到那个了吗?”

“什么?”

十八号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就是只有我看到了吗。

那到底是什么?幻觉?梦境?还有之后——是谁在我脑子里说话?

各种各样的疑问充满了我的脑海,让我一时间忘记了我正身处凶案现场的事情。

“……前言撤回,你这反应一点都不正常。”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哦……?算了,先把这些人都放下来吧。”

十八号打开公馆的大门,径直去工具室拿了折叠梯和绳子,与我协力把吊灯放了下来。十八号熟练地把尸体从吊灯上取下,并挨把他们的随身物品拿了出来,对物品逐一进行检查。

不愧是在战场上走过的人,以他对尸体的熟悉程度,看来是不需要让我帮忙了。

于是我便去了公馆的其他房间进行搜索:厨房、卫生间、客房、主卧室、书房、画室、餐厅。在确认了公馆内没有其他尸体后,我便选择了我比较感兴趣的书房进行调查。

公馆的书房内有一张红木办公桌,以及三个书架。书架上摆的书并不是很多,也完全没有进行分类。档案袋,资料夹,书籍,记事本混在一起,高低错落地摆放在书架上。

我随便抽拿了一些阅读,但读到的内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秦文若和秦天依的成长相册什么的。

“这是什么?族谱?”

我抽到了一本自费装订的书册,翻开一看竟然是秦家和童家的族谱。

族谱记载了从一百年前的军阀混战时期到现在的两大家族所有人的名字,但并没有我的名字。这也难怪,毕竟听说我妈和我爹是私奔的,八成是被当成污点从族谱上抹除了吧。

我突然想起秦文若以前和我说过的话。

两大家族每一代人都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其他同姓的人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早夭,这一点也体现在了这个族谱上。比如秦家这一代活下来来的就是秦胜雄阿姨,而童家是我妈,上代是死老头。

不过奇怪的不止这一点。

除了那个活下来的人,其他族人都是有生卒年月的,活下来的那个却只有名字。

“嗯……青丘生态调查日志?哇,这字谁写的,真特娘的丑。”

我又打开了一本像日记一样的记事本,上面用扭曲的字体写着生物实验报告一样的内容。其内容涵盖了青山生态的各个方面,动植物种类,降水状况,每日气温,地质结构成分。

其中最让我感兴趣的,是降水状况这部分。

众所周知,青丘的地形是十分独特的环形山盆地地形,能生成这种地形真可谓是自然奇迹,由此便产生了一个问题。

从记事本记录的降水情况来看,青丘的年降雨量并不少,尤其是在雨季几乎每天都在下雨,但为什么不会形成积水呢?一个盆子就算再大,你往里头倒水也总会积起一点小水洼,但这种小水洼却从未在青丘出现过。

没有永远积不了水的盆子,除非它是漏的。

我想到的答案和记事本主人的想法吻合,他也认为水是从什么地方泄走了。

“呵,这还夹了一张照片。”

我抽出那夹在记事本尾页的照片,仔细端详起来。

照片内有七个人,我只认识其中四个,分别是死老头,我妈,童丘明和年轻时期的秦胜雄阿姨。

童家的两位年长者站在后排,西装革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年轻的四个学生站在前排,姿态各异地拿着毕业证书朝镜头露出笑容。秦胜雄那时还是个假小子,和男生们搂在一起完全没有违和感。我妈则一副标准的好学生的样子,十分淑女地站着摆pose。

其他还有三人,分别是戴着眼镜的男生,阳光活泼的运动男生和打扮很时髦的女生。

照片背后是合影众人的署名和祝福。

童方旭,童丘明,童展博,童明珠,秦公达,李晨风。

——致最美好的时光。

那这三人就是童展博,秦公达和李晨风了吧。

我又去确认了秦家的族谱,找到了其中两人:秦公达和李晨风的名字,他们是秦文若的父母,已经过世了。因为这是本家的族谱,所以并没有分家人的姓名,因此我推测没找到名字的童展博是分家的人物。

“没有老爹啊……对了,好像他是外地来的来着?”

我把照片夹进我想要带走解闷的书里,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书房隔间内传来了响动。

我好奇地走近那扇传来响声的门,朝门把手伸出手——

门把手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嘎啦嘎啦——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我一个激灵把手缩了回来,但门把手还是在不停地晃动,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我立刻从门前退开,躲在书架后面观察那扇门。

门把手越晃越厉害,最后终于松脱了。金属环和碎裂的木屑从门框旁边掉下来,金属环咕噜噜地滚向我这边,在寻找平衡的过程中发出尖锐的金属音。

门开了,有人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那人的身体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少女,她穿着洁白的丝质睡衣,一只手握着螺丝起子,披头散发像个女鬼。

“秦天依?”

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她,虽然她现在并不认识我。

还不等她回应我的招呼,她就一个踉跄栽倒,头还撞上了书架,像一滩烂泥一样倒了下去。

我在她旁边蹲下,又是戳脸又是掀裙子她都没有反应,看来确实是晕了。

我进入她跑出来的隔间内查看,发现那只是一个杂物间,而且似乎只能从外部上锁,也就是说秦天依是被什么人关进去的。

“佣人的其中之一吗……”

只能这么想,不然为什么佣人们都被灭口了而她还活着。大概当时事出紧急,佣人为了保护她才强行把她关了进去,既然这样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我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秦天依,无奈地摇摇头。

不管怎样,都要等她醒来才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