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前 亚隆郡赫德镇
没有任何出奇的一天。
天才蒙蒙亮，街道上空无一人，还未到有人光顾的时间，路边一家店里已经传来服务生的迎宾语。
镇子上唯一一家料理店就是这里，通过正门内外悬挂着的特色招牌，以及侍者胸前的铭牌可以了解它的主人——舔唇而馋嘴的少女梅丽尔。
此时，屋内炊烟还未升起，一位披着墨色斗篷的客人在隔着篱笆一段距离处，驻足望了一阵。他饥肠辘辘，像是赶路已久。
叮铃铃。
“欢迎光临！这里是梅丽尔的烧烤屋！”
“梅丽尔的烧烤屋，请问您来点什么？”
门扉开开合合，铃铛随之作响。欢迎光临的语句仍在持续，客人皱起了眉头——那边明明空有开门动静却无人在他之前走进店去。
是在练习吗？
稍一犹豫，他敲敲门，门打开了。
“请问，这里是料理店对吧？”
客人抢先一步，以客气而僵硬的语气问道。这回迎接他的不再是那句“欢迎光临”，取而代之的是，向他直视着的、略显木讷的目光。
“……嗯？”
服务生露出疑惑的表情，客人刚刚微微激起的情绪低沉很快下去，嘴上还是改变了说法。
“不，那个……我想来一份标准餐，一杯麦芽酒，坐在窗边就好。”
——“嘎吱。”
不留一丝情面的，门被合上了……
“又是这样。”
如同今天早些时候街上那个路人一样，眼前这个男孩没有看到他存在的可能。
即使如此，他也仍以仅存不多的勇气再次敲门。
“咚咚。”
门上发出规矩的扣门声，门随之打开。
“啊？欢——迎——光临……梅丽尔前辈~~~”
“诶？来得好早呀，小巴德。今天没有客人敲门吗？呵呵。”
客人眼中，面前服务生巴德露出欣喜的表情让开道。
他意识到身边有人，于是急忙转身。一个女人蛮横地撞向他的左肩，他稍微侧身让过，一抹粟子色的长发便从他眼底划过。
一丝凉意伴随着芳香。
是一个系着围裙的村妇。
“稍等——”
恍然间，房门有被再次关上的迹象，客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冒着撞在店主梅丽尔身上的风险，客人冲了一步，在那“噗通”一声之前刚好赶上。只不过……
颇为奇妙的是——
他所在的位置，与店主梅丽尔重叠了。
……
客人是这个镇子上徘徊不去的幽灵。
他日复一日地游荡着，认为自己是一个路过的旅行者。他见识不凡，谢弗里斯巨型码头上的货运，赫尔贝利大教堂的礼拜，唐努伊特皇家园林及其主人的画作——这些不过只是他已经虚无的记忆中的一些碎片。
可悲的是，不知从何时起，客人无法记住前一天发生的事。每到清晨，尽管生理不再需要，但饥饿感仍会挤压他残存的意志，驱使他追索食物。而在这座城镇上经营料理店的人，或多或少经历过敲门错觉或者说幻听。镇长特地向省内教会询问，一次两次或是敷衍，但三番两次，那些来自殿堂的教士们一致认为这是一种赐福。这下意见被统一起来，人们习以为常后立下一则规矩——早上第一个敲门者要报之以虔诚与敬畏。
“唔诶！！梅丽尔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内屋里传来小巴德的惊叹。
厨房终于开工，总共三个人在忙手里各自的事情。除了梅丽尔和小巴德，另外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稍晚于梅丽尔从后门进来的。
“小姐说的一点也不错哩，小巴德。我当初可是完全被吓了一跳啊！”
“罗克森先生也有胆小的一面啊，呵呵。”
梅丽尔小姐总是颇为淑女地微笑，巴德则被好奇心牵引着，想象起大胡子先生罗克森被吓得跳起来的模样，不禁也笑出来。
“俺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为什么黑衣教士把它说成……主的赐福呢？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家伙，要俺双手合十为它默诵赞歌可太难啦！你说呢，小巴德？”
巴德连教士也没见过两次，这问题他也只有摇头。
罗克森就喜欢逗弄小服务生，他把粗糙的大手覆盖在巴德的后脑勺上揉弄两下，这是巴德每天的必修课。
他们俩很融洽呢。
梅丽尔紧闭双眼、合十祈祷的时候，罗克森胳膊肘碰了碰巴德。这种时候就是教导小孩子学会偶尔迎合的时机。
“我感到高兴和满足。”
梅丽尔小姐说道。
“能遇见罗克森先生还有巴德亲，并且过上悠哉悠哉的日子，曾经的我或许无法想象，不过现在的我似乎稍稍理解了——这家店一直被神明保佑呢。”
“这话换我说才对！这么长时间以来承蒙梅丽尔大小姐关照，总算可以望着夜空睡大觉啦，哈哈。”
罗克森说完这话，急忙对着巴德使眼色。
“我、我也……我也是。”
小巴德害羞得说不出话，涨红了脸。
“所以，今天也请多多指教了。”
梅丽尔小姐系上红白格子围裙，开始熟练优雅地舞动刀具，手边的箩筐一点点被食材填充着；另一边，废料也有条不紊地落入一个小筐。明明招牌上的画作孰为俏皮，但这家店的店主的的确确是一个娴静优雅的女人。
罗克森是这家店的厨师，他的工作就是把原料从头到尾加工处理好。可他不是一个耐得住的人。
“相传，杜纳河平原曾经盘踞着一个古国，那时候的赫德镇，可不像是现在……”
当他把案板上的肋排剁碎，正单手握住一口大锅，把它平放在灶台上——
“昨天的水已经用完了，罗克森先生。请再打些水来。”
梅丽尔小姐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将切好的食材倒入锅中，然后以命令的口吻责使罗克森出去干活。
“……啊，是的。”
梅丽尔小姐发话，看来这事到了现在也不能提啊，罗克森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巴。看着巴德那颇为好奇的眼神，罗克森又揉了揉巴德的头发，笑着说：
“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巴德回到门口，把正在营业的一面翻向外侧，罗克森则回到后院的井边打水。只是谁也没有意识到，店里正做着一位客人。
如他所愿，坐在靠窗的一席，桌上摆着的不是餐具和食物，而是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一盘上个时代的圣女战棋。客人腹中饥饿感挥之不去，没有人把他当成一回事，他现在差不多彻底理解了自己的处境——自己大概是幽灵这件事。
上午的时光很快过去，中午时分，店里来了几个王国的大头兵，在这种边缘小镇，并不是每天都能碰上这种稀罕事，因此，当那个穿着灰色链甲的领头队长递过来一袋子铜币时，巴德对他们报以了诚恳的笑容。
整个中午，隔着吵闹士兵，客人只注意到一件事——那位温柔的店长，脸色有点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