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天来赵家相比,他所受到的待遇天差地别,前一次他在这里是个透明人,这一次,佣人和园丁老远看见他,就会规规矩矩地站在路边,等他走进了,就鞠躬问好。一开始他觉得别扭,但是很快地他就有点享受这种感觉了,果然就如赵奕然所说,只要戴上戒指,赵家的一切都属于他了。

“今天上午我们还是先完成遗产继承手续,争取在正午前完成工作,这样也有足够的时间应对夜间的仪式战。”柳承霜跟在宁诺和赵奕然身后。

“这么麻烦?不是说正事吗?”宁诺急切地想要知道关键的事情,毕竟,今晚他有很大可能再死一次。

“只有签完那些文件,将不动产和股票转移到您的名下,您在法律意义上才算是赵家的新主人。”

“这些琐事难道就不能往后稍稍吗?我需要时间,大把的时间,你居然就擅自安排让我做其他事,”宁诺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盯着柳承霜,“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现在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

“我当然是明白的,可是宗家的人传来消息,他们可能明天就...”

“柳姐姐,”赵奕然笑着打断她,“那些事情暂时延后吧,我们还是先处理眼前的事。”

柳承霜欲言又止,神色复杂,但还是点点头,顺着赵奕然的和宁诺的意思。

他们在赵奕然的带领下从大院的西门小径一路进入原始森林,这是东郊著名的自然保护区入口,也是赵家地界的边缘,小径在几十米高的常绿阔叶林中穿行,这些树木大多是树龄超过百年的古树,像一根根长矛刺向天空,阳光甚至无法穿过茂密的树冠到达地面,鸟鸣阵阵,却难见鸟影,所以森林给人一种幽深的氛围,如果不是这条花岗岩铺成的小径,贸然进入森林是肯定会迷路的。

“这里也是赵家的地?”宁诺不太喜欢这里,这些树木高度粗细全都一样,没有小径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已经不是了,原始森林是国家的财产,私人没有资格购置土地。”

“而你们居然在自然保护区里修建了私人的房屋?”

“那不是私人的房屋,”赵奕然对他浅笑一瞥,“也是国家的财产,我们只是有使用的权力。”

林深不知处,走了快四十分钟,视野里千篇一律的树墙展开一处空地,终于拨云见日,一栋规模不小的神祠出现在小径终点。

神祠建筑主要为传统歇山顶式构造,雕梁画栋,古朴典雅。主体为大木架解构,房顶盖有琉璃瓦,从正面往后依次是:奉火殿、正殿、净身殿、守灯房、内殿,南北长一百五十米,东西宽七十米,占地10500余平方米,瘴气缭绕,阴沉寂静,颇有荒野鬼殿的气氛,奉火殿为正门,只见大门房梁上挂着一块匾,用行书题有‘镇火神祠’四个大字。

“赵家的宿命,守夜人的历史,还有我们的未来,都汇聚在这个地方了。”赵奕然略有些感慨地说道。

“狼芜山原始森林保护区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古建筑吗...”宁诺眼里闪烁着的好奇和惊讶的光。

赵奕然走向正门,拿起大门上的铜环扣响几声,过了一会儿,一位身穿道袍年过七旬的老人缓缓拉开大门,他对赵奕然行了拱手礼,口道:无量观。

“大小姐...灯火的情况...很不妙,老朽怀疑是逐火者搞的鬼...”老人说道。

“守夜人已经就位,昨晚就引发了守灯仪式战,灯火被逐火者夺去了一半。”赵奕然回答。

“那新任的守夜人是?”

赵奕然退开,宁诺走上前来。

“啊...”老人兴奋起来,他一个箭步走到宁诺面前,伸出瘦如枯骨的双手,握住宁诺的左手,仔仔细细地抚摸,“好啊...好啊...又一个强盛的意志,好一团旺盛的火,居然不弱于赵昊,怪不得逐火者一次性都吃不干净呢,这样优质的燃料,定可以让灯的光芒更加明亮...”

宁诺感到一阵恶寒,这老头一定没有把他当成人看,而是看作了某种名贵材料,他收回自己的手,说道:“我们就在门口谈事情吗?”

“那倒不至于,请随我来。”她走向殿内。

奉火殿内供奉着一尊宁诺从未见过的神像,右手成掌作礼,左手高提青铜灯盏悬于头顶,面目狰狞,须发倒呲,目有两瞳,作修罗貌,身似长蛇。

“这是已知的第一位守夜人,守夜人历史的起源,烛九阴。”赵奕然见宁诺仰头观之入神,便解释道。

“烛九阴?也就是山海经里的烛龙吗?”

“《山海经.大荒经》曰: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赵奕然回道,“这位历史上首位守夜人,拥有有史以来最明亮的灯盏,以至于他能够影响昼夜运转,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让世界陷入永夜。”

“昼夜交替不是地球和太阳的天体运动吗?他如何能做到所谓的永夜?”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永夜,而是精神层次的永夜。”老道士适当地解答道。

一行人继续往殿内行走,出了那尊烛九阴的神像,内部其他细节都和普通的神祠一样,只是没见到出了老道以外的道士,看来这神祠内常住的人只有这个老人。

穿过正殿,进入净身颠,老道士要求所有人都沐浴更衣,因为时间紧迫,沐浴便省去,赵奕然换上一身青红大袖纱罗衫,柳承霜为她束发,穿上发髻,这一身造型看得宁诺莫名其妙,就好像有人在他面前演古装剧似的,不过他也被迫换了一身灰色的宽袖长袍,好歹站一起不那么膈应。

赵奕然和宁诺进入守灯房,老道士和柳承霜守在门外,昏暗的大堂内只能看见一簇火光,看到火光的一瞬间,宁诺觉得自己内心涌起一种欲望,急迫地想要将其据为己有。

“从隋朝开皇年间起,赵氏守夜人建立镇火神祠至今已历五十三代人,五十三代守夜人无论正邪贫富,上至九五至尊,下至鸡鸣狗盗之徒,无不尽心竭力守灯致死,守夜人传至今日,已经与狼芜赵氏息息相关...”赵奕然说道。

那一盏龙首铜灯静静地燃烧着,灯光微弱,不足以照亮室内,仅仅为一颗光点,宁诺不由自主地伸出左手,置于火苗上方,灯火像是加入了燃料,火苗顿时爆燃,窜起一阵火星。

“这灯火,到底代表着什么?”宁诺问道。

赵奕然跪坐于铜灯前的蒲团上,一挥长袖,那灯火‘呼啦’一声刮出几点爆燃的火星,照亮了守灯房内部的墙壁,墙壁上绘有古老的壁画,从左往右,密密麻麻地画满了整个守灯房的内壁,其上千奇百怪的飞鸟虫豸,人蛇走兽,神怪仙异,共同汇聚成一部无言的史诗。

“上古时代,万物皆愚昧,人智未开,”火星并未消散,而是漂浮着,从某个起点一路照亮着壁画,“某日天雷降火,送火种于人,”壁画上,瘦小,蜷缩的古人类跪倒在火苗前,“火焰温暖,明亮,给人安全和便利的同时,启发了人的想象,使人们可以在漫长的黑夜里,任思维驰聘,从那时起,灯火,就被人类赋予与众不同的意义。”

火星悠然浮动,点亮壁画其他部分。

“火是热量和光芒,能够燃烧火焰的世界,是低熵的,具有活力的世界,不知何时,有人发现了这个世界上存在不灭的火,那是散落在各地,以火的形态存在的,精神能量的结晶。”

壁画上画着人面蛇身,一目双瞳的烛龙口含火精翻腾在云端。

“烛九阴成为本世界(位面)第一个逐火者,他不但狩猎同世界的火,还打破了时间空间的限制入侵其他世界,夺走火,将其汇聚为‘灯’的形态,他也因此成为‘烛龙’。此后,他就像守着财宝的恶龙,盘踞在章尾山,以历史上第一位守夜人的身份,厮守着他宝贵的灯。”

火星移到守灯房中央,那是一幅惨烈的战争场面,烛龙至于画面中央,而四周围满了各种上古异兽,他们撕扯着烛龙的身体,烛龙一边战斗,满地尸体,一边守护着灯。

“这场战争标志着洪荒时代的终结,经受不住灯的诱惑,来自于各个世界的逐火者在同一天向烛龙发起了仪式战,烛龙最终惨死,在魂飞魄散之前,烛龙将自身的意识融入灯,引发了灯劫,灯火散成流星,散落在世界各地,自此开始人类文明的起源,四大文明古国在灯火的照耀下崛起。”

“如果,一个地域的灯火被全部夺走,会发生什么?”

“仪式战各有胜负,比如欧洲中世纪的黑暗时代,便是失去灯火照耀的时代,”赵奕然顿了顿,“又比如清末动乱的近一个世纪...”

“你的意思是,假如今晚我输掉了那个什么仪式战,我就成了带来末日的罪人咯?”宁诺感到了压力。

赵奕然摇摇头,“如今的守夜人早已不同以往,灯火早已分散在各地,由各地的代表负责,就算输掉了仪式战,被逐火者拿走了灯火,造成的影响也不会蔓延至外地,当然,如果你彻底输了,不但作为灯芯的你自身会成为躯壳,本地也会迎来一场大动乱。”

“等等!你说什么,灯芯?我怎么就成为灯芯了?”

赵奕然指着灯说:“灯是火焰,”再指向宁诺,“而戴上灯戒的你,就是灯芯。”

“可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和那些怪物战斗!这难道不是必输的吗!”

“你不会输。”

“可你也说过,仪式战有胜有负,输掉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镇火神祠之所以千年不倒,赵家之所以世代掌灯,便是凭借着这五十三代从未失火的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