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岛宿舍区的主体结构都是用特种钢制成的,无论是走廊还是房间,一眼望过去都是金属的死灰色,虽然为了缓和压抑的气氛,宿舍区的照明特地选用了显明快的暖色,但还是抵不住浸染在金属光泽中的沉重和肃杀。

不过考虑到罗德岛这一组织的特殊性、以及居住在这里形形色色干员身上的危险性,这样的设置是非常有必要的,至少纯钢的结构不会因为天火或者伊芙利特的一时失控而演变成一场危险的火灾。

德克萨斯站在拉普兰德的房门口,带着几分犹豫地看着面前这扇厚重的金属门。按照罗德岛的规定,居住在这里的干员有权决定自己宿舍名牌的设计,而拉普兰德为自己的姓名牌选择的则是一片纯白的底色,上面则用凌乱的黑色笔画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对于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的拉普兰德而言,“教育”是距离她最远的东西,而自己的名字也是她唯一会写的字。

没有选择按下门铃,德克萨斯伸出手,用葱白色的手指轻轻地触摸着房门上的名牌。空洞的白与深邃的黑,激烈的色彩碰撞正像是拉普兰德最喜欢的搭配风格,而大片大片不加掩饰的纯白底色,又像是她此时因为记忆的缺失而留在心中的那个空洞。

“……我在干什么啊?”回过神来的时候,德克萨斯收回了手,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和赫默交谈过之后,自己也是鬼使神差地就来到了这里,而仔细想想这完全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即使现在跑来见拉普兰德,自己又能和她说些什么呢?难道要痛哭流涕地求着她不要忘记自己吗?这不是德克萨斯的行事风格,而且她非常清楚,对于决然地将过去抛在身后的自己,和对于死死地将过去抱在怀中的拉普兰德,那份记忆的重量是完全不同的,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向她提出这样的请求了。

“走吧。”德克萨斯轻轻地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准备离开,而就在此时——

“哟,德克萨斯。”伴随着金属房门滑动的“吱呀”声,传入德克萨斯耳中的,是一个带着几分狷傲和嘲弄、经常会让自己感到烦躁的女声,“真是吹了一阵不错的风啊,居然把你给吹过来了,嗯?”

“我只是刚好路过。”德克萨斯转过脸的时候,正好对上了拉普兰德那张挂着惯常的冷笑的脸,“安心吧,我不是来探望你的。”

“那倒确实会让我感到安心,如果德克萨斯你哪天都会专门往我这里跑了,那才代表出事情了吧。”拉普兰德双臂抱在自己的胸前,似乎德克萨斯的回答让她感觉非常满意,“不过既然是难得的私人时间,我就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德克萨——”

拉普兰德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随后微微皱起了眉头,伸出脑袋仔细地打量着德克萨斯的脸。大概是被拉普兰德突如其来举动吓了一跳,德克萨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随后侧过了脸避开了拉普兰德的视线。

“怎么回事,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德克萨斯?”拉普兰德眯起了眼睛,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真罕见啊,我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表情了呢,德克萨斯?”

‘“我的表情……怎么了吗?”德克萨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到德克萨斯这样的反应,拉普兰德的笑容在刹那间烟消云散,随后有些不快地咂了咂嘴。

“啧,有人对你说了多余的话了吧,德克萨斯?让我猜猜……是赫默还是博士本人啊?”

“我……”德克萨斯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当她对上面前这双灰色的瞳孔时,所有想要说出口的话却全都灰飞烟灭了——从久远的、久远到德克萨斯竭尽全力想要遗忘的过去开始,那双眼睛就能够轻易地看穿自己的所思所想,但是自己却总是弄不清这双眼睛的主人在想些什么。直到和那双眼睛的主人分别之后,德克萨斯才隐约地意识到,这或许是因为在自己看着其他地方的时候,那双眼睛却一直在看着自己的缘故吧。

“事情变得麻烦了啊,明明我拜托了他们,关于矿石病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要告诉你的……”非常罕见的,拉普兰德的脸上露出了沮丧的神色,不过那仅仅持续了肉眼都难以捕捉的一个瞬间,随后她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邪魅的冷笑,“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德克萨斯,你会为此感到幸运吗?只要我把你的事情全都忘光,你的过去就再也不可能追上你了,那是你一直都在祈祷的事情吧?”

“哎呀哎呀,德克萨斯你真是从过去就一直被神明眷顾着呢。”没等德克萨斯开口,拉普兰德就如同演剧一般摆出了夸张的姿势,用平日里那带刺的语气滔滔不绝地说着,“成功地逃出了家族的纷争,遇到了可敬可爱的同伴,即使运送混着源石的货物也没有染病,现在连你最想要逃脱的过去也很快就会不存在了……好运的德克萨斯,把你的运气分给我一半如何啊?”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德克萨斯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怒意,她明明是在担心着自己过去同伴的状况,才会一结束和赫默的谈话就立刻跑过来的,但是眼下拉普兰德那赤裸裸的嘲讽,即使是一直自认为脾气不错的德克萨斯也不免染上了些许怨念——这家伙,到底把自己对她的关心当成什么了啊?

“不要这么急躁嘛,德克萨斯。”大概是察觉到德克萨斯被激怒了吧,拉普兰德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肆意,“从我们相识的那个时候开始,你就一直被幸运所眷顾,而我则一直被不幸所缠绕,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最终变成了今天这样,这是长久以来发生在你我身上的一切积累而成的结果。事到如今啊,德克萨斯,就算我的不幸和你的幸运各自再添上一笔,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早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改变了,你不这么认为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着你不要管吗?”

“哈哈哈哈,真是有趣的问题,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发出了有些夸张的笑声,“我早就已经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动摇了,毕竟和你不同,我是从比这更加可怕的梦魇中杀出来的。倒是你啊,德克萨斯,难道说你在动摇吗?”

“我、我知道了。”德克萨斯愤愤地转过了身,仿佛赌气一般边走边说,拉普兰德注意到她耳朵上的毛都因为恼怒而倒竖了起来,“就当我今天既没有和你见过面、也没有和赫默见过面吧——拉普兰德,你又一次让我失望了。”

“彼此彼此,德克萨斯,还不到你让我感到失望的次数的一半吧。”望着昔日的同伴远去的背景,拉普兰德轻笑了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不过这次是例外,德克萨斯,这样就好。既然你的眼中只有前方,那么即使被我忘记,也请不要回头,毕竟这样的你才有被我注视着的价值嘛……嘿嘿。”

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了爆炸的声响,是哪位干员的能力又失控了吗?总而言之,拉普兰德最后的几声轻笑,就这样被淹没在了轰鸣的声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