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因为从那遥远北方吹来的寒风而变得光秃秃的树干上,帝都威拿尔的城市周边的树木都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和气喘吁吁几乎要倒在地上的我一样。
因为剧烈的运动而陷入大脑缺氧的症状,此刻我感到头痛欲裂。心脏在砰砰直跳,仿佛随时都要从我的胸口跳出一样。
手上由他人借予给我的短刀,其中一把已经遗失了,剩下的一把,因为频繁地以粗暴的方法切碎骨肉,刀刃已经崩裂,刀柄也因为血迹而油滑得无法握紧。我身上的衣服也因为遭到各种各样的攻击而变得破破烂烂,我就是如此狼狈地依靠在树干旁苟延残喘着。
【接下来该怎么办啊,巴尔卡尔艾斯……】
呼叫出的名字没有回应,回荡着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我从怀中拿出那把已经断裂只剩下半截的魔剑,从包裹着的布的缝隙之中,可以看到生锈的剑刃。
【说到底,我又是为了谁而落得这个地步啊……】
理所当然地是为了蕾格丝,为了拯救因为我的过错,而让她落入了青骑士的手中的蕾格丝……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得为了她那么拼命,一想到这点就感觉到头疼欲裂,就连被那些追杀我的人,用那焰形短剑敲碎我脑袋的时候,都没来得那么疼痛。
仔细思考的话,恐怕我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导致自己对这次的行动的动机感到困惑。这把已经毁坏的魔剑曾经警告过我。
尽管我很在意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但我现在更加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
【克丽丝……】
不知道她此刻身在何方,但至少我可以确信,她的生命应该不至于遭受到危险。
但这也不是我能够悠哉的理由了。
我的耐心并不足够让我等待自己的身体完全恢复,我扶着身后的大树从地上站起。我现在正在旧帝国的帝都威拿尔的北边的山林之中,被人所追杀着。对方可以说是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与我一样,拥有着不死身被“天之牢狱”所诅咒的人,而且人数还不少。如果是三两个对手我还能想办法应付,但面对那个数量,我也只有逃跑的份了。
在我确信了蕾格丝已经逃得足够远之后,我也没有继续和那群家伙纠缠下去。
我打算先找个地方落脚休息,但我现在可以说是身无分文,而且还一身血污的糟糕样子,恐怕也没有地方能够接纳我。
【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当我这么念叨着安慰自己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声响,我回过头一看,正是那些难缠的家伙。
【别想逃了!】
在对方喊出这句话之前,我撒腿就跑,以往都是这把魔剑提前告知我敌人的接近,如今没有了这把魔剑,我那早就生锈的警觉性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些家伙的接近。
我迈着依旧酸痛的大腿在这林间飞奔,我从刚才起就偏离了主干道,向着山上奔跑,穿过左手边的丛林甚至能够看到帝都的景色。我企图借助这些光秃秃的树木以及满地的落叶掩盖我的行踪,但似乎不太有用。
我继续向着山上奔跑,但很快地,我就被追赶到了绝路。
仿佛不断炸裂开的瀑布响声,正持续地轰炸着我的脑袋。我站在了悬崖边上,跟在我身后的是四名不死者,而我眼前的则是轰鸣着瀑布以及断崖……
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身后的那些家伙已经将我包围,手中的武器仿佛随时都会穿透我的身体将我钉落在地面上。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踩着踏实的地面,向着空中一跃而去,紧接着便被失重感所吞噬,眼中的景色开始飞快的流逝,而在意识残留的最后一刹那,我下意识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黛拉……】
一个我丝毫没有印象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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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列车轮子碾过碎石时发出的轰鸣声惊醒了。感觉到背脊出了一身黏糊糊的冷汗,仿佛刚才作了噩梦一样。
我伸出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因为列车的车窗全都被关得严严实实,数十人同时休息在这个车厢内,加上正直夏日,强烈的太阳正无时无刻不灼烧着这列车顶为这车厢加温,车内的温度并不是光靠从两边的门灌进来的风可以降低的。
【该死的《列车临时管理法案》,为什么不允许打开车窗啊!】
我对面的乘客因为闷热的车厢而变得汗流浃背,他用手扇着风,做着无用功。
【我说小哥,你怎么想的?】
似乎察觉到我醒来之后,他便向我搭话,看来想着从我这里取得认同感。通过这种廉价的方式,来取得自心的安稳,来对抗蒸腾着的热气。
【对,的确很烦人。】
但也不过是无用功。
【对吧对吧!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做了一扇窗却不允许打开?就像一个男人长了把儿却不去用,没有比这更加不合常理的事情了!】
眼前这个大叔用着这龌蹉的比喻,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某道让人怀念的声音。
【……听说是有关最近的走私案件。】
【走私?小哥,我说啊,这车窗不允许打开怎么和走私扯上关系了?】
【能够不用经过出入境检查,直接就穿越奥斯丁联合以及帝国领,我这么说你懂了吧?】
【……这?但是这列车登车的时候可是经过严密的检查的啊!难道说……啊!我懂了!是在走私犯打算在列车行驶途中,将货物抛入到车厢内吗!然后在过境之后,再把货物抛到了车外!这样一来就完全不用怕会被查出来夹带走私了吧!】
这个大叔虽然看上去一副糊涂的样子,但未经我提醒倒,就立马想到了前因后果,可以说是比外表看上去要聪明不少。
【毕竟检查只有在登车和下车的时候才会进行啊!这真是……诶呀,这群走私犯,能把这种聪明用在正事上那多好啊!这不是连累得我们这些普通人白白受罪么!】
眼前的大叔擦了擦他额角的汗水,他刚才那番激动的言辞,明显地让车厢内的气温也升高了不少。我举起手指触摸着车窗的玻璃,冰凉的玻璃与车厢内的高温成为了反比,真想把脸贴在上面啊。
【也许吧。】
【诶呀,小哥你还真是知道得多,难道说你也是那个么?】
【那个?】
【就是那个啦,最近不是很有名么?为了逮捕跨国罪犯而成立的,似乎叫做“苍蓝玫瑰”什么的花哨名字的组织啦!】
尽管他打算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说,但明显地,他的嗓音还是大得连周围三四个座位上的人都能听清楚。
【你误会了,我并不是那么组织的一员。】
他所说的“苍蓝玫瑰”,是最近风传起来的,受到奥斯丁联合以及奥利维尔帝国承认的,进行无国界跨境逮捕犯人的组织。他们自称为治安官,由少数精英组成,与青之骑士团构成完全不同。
而我当然不是那只有身份光鲜亮丽的人才能参与的组织的一员了。
【那真奇怪,为什么小哥你知道那么多啊?】
【只是根据现有的情报推理出来的答案罢了。你看,不是有新闻报道说他们前些日子跨境执法的新闻么?】
我敲了敲眼前的桌子,上面叠着一份报纸,报纸的上面正写着关于那起事件的详尽报道,里面眉飞色舞地诉说着他们的英姿,他们是如何识破了犯人的诡计,是如何英勇地追捕着敌人,又是如何挥舞着剑将敌人击倒。全程都没有提及过那走私犯所走私的货物以及他们所属的组织,在我看来是相当没有意义的 一篇报道。
【诶呀,小哥你就不知道了,我这种乡下人是完全不懂得字的,所以你说这个我也完全看不懂啦。】
【是吗?那抱歉了,我没有蔑视你的意思。】
【没事没事,我这种糟老头的事情怎么样都好啦!不过说起来啊,我只是问问,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就是,小哥你知道为啥这些走私犯居然能豁出性命也要运送那些货物啊?】
我转过脸看向那个大叔,他鼠头鼠脑地低着脑袋,压低了他的大嗓门向着我讨问答案。
【那当然是钱吧。】
【诶呀,小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大家都懂,大家都懂啊,但是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值钱,大叔我真的好奇。】
【……我也不知道。】
我看了他一眼,抛下一个回应,但他眼中燃烧着的好奇心并没有熄灭,仿佛看准了我知道了答案一样。
【诶呀,别那么小气嘛,小哥,在这闷热的车厢里面,你还打算让我这个满头大汗的大叔干着急么?】
【我真的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答案了,但这并非是应该告诉无关人士的情报。
更何况。
我叹了口气,从位置上站起,这个车厢的确太闷热了。
【小哥,你打算去哪里?】
【厕所。】
【哦哦,那路上小心哦,最近坐列车也不太安稳啊,经常有人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我会小心的,谢谢你的关心了。】
我对着眼前这个笑着露出白皙牙齿的大叔点点头,然后就起身离开了座位,我走到了车厢外,穿过了车门,车门外席卷而来的风将我的汗水的吹干一样,但看守在过道上的乘务员并不允许我长久地逗留,我也只能短暂地享受这片刻的凉风。
我走到了另外一节带有厕所的车厢,这节较为宽广的车厢相对比较凉爽,因为可以看到为了应对所谓的临时法案所带来的问题,这车厢的车顶被钻开了几道透气用的通风口,车厢外的空气正剧烈地从那几道通风口喷涌出来。
这里是车票较为昂贵的一等车厢,我刚刚所乘坐的则是二等车厢,因为票价的缘故,二等车厢连厕所都没有配备。
而我的目的地并不是一等车厢所配备的厕所套间,而是更深处的特等车厢。
当我穿过三节一等车厢之后,来到特等车厢的门前,列车的乘务人员将我拦了下来,我将早就准备好放在口袋的车票票根展示给他们看之后,他们就将我放行了。
手中的这张车票票根,是从一名乘务员我递给我的信封之中得到的,信封上面有着寄信人的署名,是我认识的人。
我根据票根上所记录的号码,在越过了一个独立套间之后,来到了标记着3号房的门前,我举起的手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敲响了房间的门。
【请进。】
隔着门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我拉开了房门,迎面看到的是一个带有书桌,床铺,虽然空间狭窄,但对于列车来说已经是相当豪华的房间了。
伏案在书桌上的人抬起了脑袋,当她确认到我是她所期待的会出现的人之后,她便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见,阿斯拉特。】
【你找我干什么?】
【还是一如既往地态度粗鲁啊,不用客气,先坐下吧。】
我并不想逗留太久,但无奈还是点了点头,坐在了书桌前的那张椅子上。
坐在我前面的,是尽管已经三十多岁,但脸上的皮肤依旧光滑得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女性,她穿着蕾丝边装饰着衣领的衬衣,一双玉腿翘坐在椅子上。她双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我。
她叫做维洁·古拉德,是作为前圣所裁决议会的副主席,如今只是一名作为学者在研究着古代历史遗迹的女性。
【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吧?】
【没什么好不好的,你知道的。】
【抱歉,的确呢,普通人之间的问候的确不太适合于你。】
她拿起桌边的瓷白色带有金色花纹的茶壶,向着桌子上的茶杯倒出茶水,但她发觉了茶壶中的茶水已经凉透了,便打算起身更换茶水。
【这些有的没的,就不必费心了,你找我究竟是有什么事情?】
【这……好吧,你听我慢慢说吧,是关于你一直在找的,关于圣罗教圣女克丽丝特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