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从现在开始，她只能自己前行。

距离顶峰还剩下最后一段距离，尽管黑夜已经降临了很久很久，恩希亚依然决定继续攀爬。谢拉格的黑夜远比泰拉世界的其他地区要清亮，但这光芒远远无法抵达喀兰圣山的顶峰。

科林和剩下的四人在顶峰下的一处天然洞穴停下，不再跟随，这一路上他们甚至给恩希亚舔了很多麻烦。如果不是她每次在前面挂好登山绳，早在半山时他们就已坠入山谷。

抵达顶峰的最后一段距离漫长而险峻，几乎垂直的山体冰面，突出的悬崖也寥寥可数，有十几段登山镐划过冰面留下的刻痕，想必从古至今有无数的登山者在此丧命。

恩希亚深呼吸。

她为这一段路程准备了太久，也期待了太久，与其说恐惧，不如说兴奋。

征服圣山，带回冰息草，让恩希亚·希瓦艾什的名字传遍整个谢拉格。

她爬上终途。

归程。希瓦艾什下城区外。

马匹的蹄声踏破黑夜。

“有些不对劲……角峰，距离王城还有多久？”安塔卢斯皱起眉头，细细聆听着嘈杂中的细微低鸣。

“距离下城区不远了，老爷，很快。”

“停车。”

马车在嘶嚎中停下，安塔卢斯踏进雪地，感受着喀兰圣山传来的每一处回音。

微小的震音，乌鸦，雪落，顶点处传来的密集嘈杂，低微的流声汇聚成洪流。

——崩塌。

——“上马车！”安塔卢斯大吼，“恩希去让丹增到下城区街道开路——”

恩希走下马车，看着满面凝重的父亲：“丹增那家伙早不知道去哪里了——”

“——老爷。”角峰拔出背后的重剑，举起盾牌，环顾周遭。

黑暗中，希瓦艾什王族马车四周走出一群消瘦的身影，破旧的衣服和武器，憔悴的脸庞，以及下城区对王族特有的仇恨。

下城区的平民包围了他们。

希瓦艾什王族族长宅邸——“草原”

冰晶。

找到你了。

恩雅蹲下，伸出手去抓茫茫草原里唯一一束由冰晶构成的草——脱离梦境的钥匙。

——就在她指尖碰到冰晶的一瞬间，那株纤细的草在她面前崩碎，碎片颤动着重组成了闪耀着黑金色光芒的重械。

她收回手臂，皱起眉头，再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拿起来。”

以及令人厌恶的低沉声音。

尽管脑子里想着反抗，但恩雅的双手重新伸向火铳，用足了力气把沉重的武器拿起。

“瞄准——然后扣下扳机。”

身体仿佛已不再受她掌控，她以前只在书本上见过这种铳，但此时她熟练的端平械具，闭上左眼，看至瞄准镜，扣下扳机。

大口径的黑金色子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从枪口迸出，瞬间闪出的弧光带着流体的狂风崩碎了远端出现的人影。

————长裙的下摆，白色的卷发，以及银灰色的眼睛。

母亲。

——恩雅从梦中惊醒。

她瞬间起身下床，踢开碍事的拖鞋穿着睡衣奔上楼梯，脚下的大地低微轰鸣。

——寒风吹进了瞭望塔，炉火闪烁着几近熄灭。

“祖父？”

恩雅低声唤着那个坐在木椅上从未移动过的身躯。

“恩雅。”嘶哑的声音轻轻回应。“——退开。”

——灰暗楼梯间的刀刃出鞘，紫色的弧光劈向毫无防备的恩雅——但狂风早他一步在恩雅背后立起屏障，钢铁交鸣般的声音在接触面炸出，几近银白色的风墙弹开紫色的剑锋。

不等第二刀挥出，狂流席卷过恩雅身边死死钳制住正在踏步的袭击者，随后是他黑色盔甲的龟裂，肉眼可见的气流在他身躯表面施加着恐怖的压力，铁片崩碎，血肉溢出。

“恩雅。”

“祖父……”恩雅收回在来袭者身上的目光，眼睛掠过熊熊燃烧了三十年从未间断的火焰，看向祖父，“……炉火……要熄了……”

“没关系。”

布满皱纹的灰白色脸庞下，源石结晶吞噬着尚存不多的皮肉。

掏出被施加过冰霜源石技艺的袋子，恩希亚小心翼翼的摘下冰息草，放进去。

没有停顿，没有慌张，就像是她六岁那年爬上铁像一般，兴奋淹没了恐惧，艰难但游刃有余。

冰息草就静静的躺在顶峰上的积雪里。

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宏伟的宫殿，没有凶恶的麟兽。

平地积雪上，由冰晶构成的植株只被她留下一朵，其余七朵尽数摘下。

恩希亚颤抖着跑到悬崖旁边，低头看着漫无边际的灰色低谷，想象着渺小如雪花的希瓦艾什王族城区。喜悦已经不再能够满足她的心境，她放声大吼，空气都开始欢愉，脚下的大地涌动着庆祝她的胜利，山石奋起，流雪随之而至，溢流在空中拉开庆典的帷幕，轰鸣着冲向正期盼她归来的世界。

在注视着一切发生的顶点上，她跪倒在雪中，狂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