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历 1914年6月17日

天阴,小雨。

轻柔雨水打在陈旧墙面上冲去泥沙污垢,建筑表面的历史的痕迹散发着无法模仿的独特韵味。

尘土会被雨水轻易冲散,岩石金属更为坚固可以长期保存,但随着日积月累它们表面也会渐渐留下越来越深的痕迹,直至水滴石穿沧海桑田。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敢说永恒不变,万物终有终焉之时,即便是星球和宇宙有朝一日也将走到尽头。

那,既然一切都迟早会消散泯灭,是不是一切都没有意义呢。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

华剑门,凛峻岛,夜峦塔。

夜幕之下,时任华剑门掌门威尔独自一人来到夜峦塔中,百年前的芳华界事件令凛峻岛化作一片废墟,五塔之首的苍华塔被夷为平地,但其余四塔倒是因为位于凛峻岛四周角落都在那场浩劫中幸免于难。

四塔之中,由于夜峦塔塔主也在那一场灾难中幸存,如今四塔之首便是夜峦。

夜峦塔每天都有许多华剑门弟子进进出出,但几乎无人去过塔顶。

早在前任华剑门掌门暮璨忆掌权时夜峦塔塔顶那一层便被定为没有掌门亲自许可绝不可接近的门派禁地,自古以来灵术师门派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这种秘密之地,譬如凛峻岛地下的剑林同样也是未经许可绝不可踏入之处,在这些“例子”之下对夜峦塔顶部的秘密大家都并未太过在意。

只有真正知道夜峦塔塔顶密室里放着什么的人才会意识到这里的重要性。

威尔便是当初华剑门上下数十个知晓夜峦塔真相的人中的一个,自当初暮璨忆身受重伤突然辞位他走上这个位置已过去十多年,接任掌门之位至今他逐渐习惯了解了应做之事,原本他就被暮璨忆当做接班人培养开始处理相关事务,现如今各种各样的事情方面他处理得丝毫不比前任掌门暮璨忆要差。

十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在这十年间华剑门上下成员以及周边势力都逐渐习惯了作为掌门的威尔,暮璨忆已经成为历史,当初威尔突然接任华剑门掌门时那一阵小小的骚乱也早被人们淡忘。

只有威尔始终记得当时的事。

“嗒。”

威尔来到夜峦塔顶层的厚重大门前停下脚步,身前的金属大门上落满灰尘,此处虽依旧是禁地却既无人把守也没人设下灵术防范。

“...”

威尔凝视房门一言不发,他曾亲手打开这房门无数次,最特殊的时候一天内跑来这里足足有三四回,但距离他上次到这来已有两年间隔。

没有任何防范,没有任何人想要进入这里,禁地内没有隐藏任何秘密,毕竟,现在大门另一端的密室内早已空无一物。

威尔抬起手臂推开沉重房门,屋中摆设早和过去大不相同。

曾经这里满是多姿多彩花草树木,墙壁上用灵术制造出的风光足以以假乱真,现在却只有一地干旱泥土死气沉沉,贵重摆设早被搬走,植物们在长期没有人浇灌的情况下早已死去,而可以在墙面上模拟出虚拟环境的机关自然也是关闭状态。

房间里没有任何特别的实际之物存在,只有珍贵记忆仍被封锁在此处。

十多年前,威尔的师傅暮璨忆在外出时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和他同行的华剑门精英成员无一幸存全员遇害,然后威尔只得临危受命成为华剑门掌门,看似突如其来的噩耗实际有着清晰发展脉络,而一切的起源便是这里。

威尔讲述的故事,泯的出逃,便是一切的开端。

威尔挥手为四周墙壁注入灵力,幻术墙壁虽然长期无人维护以至于图像略显模糊但还勉强能够运作,顿时威尔四周环境就变成了他最后一次见到泯时的模样,在这副景色的环绕之下更方便他怀念昔日时光。

泯逃出之后这里便变成“废弃地带”,再没任何人用得上这个房间,威尔只需要一声下令便可拆了这里。不过,泯已从世界上消失,她的秘密也被司月礼国知晓,实际这里是继续存在还是消失已无关紧要。

威尔留着这里不毁还仍和过去一样禁止闲杂人等出入此地纯粹只是方便他能时常来这里怀旧。

对他而言泯既像是徒弟又像是妹妹,他尽力引导泯并教会她各种做人道理,并期待着她有朝一日能成长到远超自己想象的地步。

随着威尔不断注入灵力墙壁上的景象高速转换,那一幕幕都是他曾和泯一起看过的景色。

“泯,你现在过得还开心吗。”

这个房间是过去暮璨忆专门泯制造而成的,当时这里的装修得相当美丽,但不管再怎么精致也不过只是个鸟笼

鸟不应永远只是呆在巢穴和鸟笼当中,它们总有一天要振翅高飞。

迟早有一天泯会离开他们独自生活,当初威尔和暮璨忆都有如此共识,不过在他们做好放手的准备之前泯突然逃走,接着两人就表现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态度。

威尔很快就接受事实尊重并相信泯的选择,暮璨忆则坚持要将她带回。

暮璨忆又是联系天和国的人帮他调查泯的行踪又是亲自带人追击,结果就在途中遭遇了谁都不曾想到的意外。

两个来历不明的神秘灵术师将暮璨忆和他带着的华剑门弟子们一并击溃,若非威尔采取正确行动派人救下暮璨忆那他们将无一幸存,而究竟遇到了谁暮璨忆始终不愿明说,

当时的威尔手忙脚乱无暇追问暮璨忆具体细节,华剑门的种种事务必须由他处理,结果等他总算能腾出空时他立刻发现暮璨忆已在这段时间里和司月礼国搅在了一起,这下他便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暮璨忆不愿继续呆在华剑门修养而打算搬到郊外和过去华剑门的长老素桓颂一起生活,威尔知道暮璨忆这是在故意远离自己,无奈下只得拜托素桓颂帮他留意暮璨忆的动静。

十年来素桓颂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和威尔谈一谈他最近和暮璨忆的生活,因此威尔很明白,就算是在十年后的今天暮璨忆依旧没有放弃。

对,现在也还没有放弃。

“嗒。”

所以当暮璨忆告诉威尔他要回华剑门来见他一面时,威尔自然而然的觉得暮璨忆一定是为了和泯有关的事才来的。

他特意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等候暮璨忆,而现在,暮璨忆总算到了。

“威尔,你把华剑门管理得很好。”

暮璨忆身披一件灰蒙蒙朴素长袍走入正在播放各色幻象的密室之中,他今天白天便和素桓颂一同到了华剑门并四处看了看十年来华剑门的变化,不过直到现在他才总算和弟子再度见面。

“我管理华剑门时所用到的东西都是您当初教我的。”

“用不着恭维我,我只是一开始指点了你一些基础的事情而已,绝大多数都是你自行领悟...你在管理门派的方面比我更优秀,当初我就这么觉得了。”

许久没有相见,师徒两人先是礼貌性的互相客气了一下,接着才正式开始他们之间的谈话。

暮璨忆的身体状况因为身上长袍过于宽大而难以看清,瞧他的面色身材同十年前刚被司月礼国从鬼门关救回来时是要好了一些,但说是好也只是相比较当初而言,那次重伤已给暮璨忆的身体留下了不可治愈的伤痕,若不是司月礼国出手相助他绝活不了那么长时间。

现在暮璨忆脸上满是皱纹,但活着便有希望和未来,因为暮璨忆还活着,他才能在这里和徒弟亲切交谈。

“师傅,你总算愿意来见我了。我很高兴。”

“你就这么期待我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嫌弃我了。”

威尔将四周幻象定格为华剑门的夜景并对师傅坦白心意,而暮璨忆面对爱徒的热情相迎却是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若不是您一手栽培哪有今日的我。”

“其实直到最后几年之前,我都只把你当做是个好用的部下看待而已。”

“但您早在那之前就...”

“那只是装的。”

暮璨忆突如其来的发言让威尔心头一紧。

“就算是对你,我也有很多东西从来没提起过。”

“您想说什么?”

“不用急,这次我来找你就是专门把这些事告诉你的...”

十年不见,终于再会,暮璨忆口中的话每一个字都超乎威尔预料之外。

暮璨忆这次前来并不只为泯的事情,也是为了将他过去一直藏在心中的话对常年来一直为他帮忙着想的弟子说明。

不然他就没机会再把这些话说出口了。

“嗒。”

暮璨忆缓步走到房间中央,在威尔眼前抬手掀开长袍,再把衣服也一同掀起,对他展示自己原本灵彩所处的位置。

十年前,暮璨忆的灵彩在他极度虚弱的情况下遭人贯穿,再加上他体内泯之力的反噬令他永远无法再使用灵术。

“这...”

威尔听说过暮璨忆的伤势,但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暮璨忆的实际状况,而且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司月礼国人是通过什么办法挽救暮璨忆的生命的。

“这是司月礼国的人做的?”

“他们是怎么治好的我现在不重要。威尔你知道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已经过了十年,暮璨忆对司月礼国人为了挽救自己生命而在自己身上做的手脚早不在意,现在他想说的也不是那些事,而是之前他因为顾虑而始终不敢提及的其他秘密。

威尔给出他熟知的答案:“您是被埋伏您的灵术师被打伤的,这有问题吗?”

“基本没问题,我的伤大多数都是被那个女人打伤的,但是给我最后一击的是我带去的人。”

“啊?”

“而且是我带去的人里面跟随我时间最久的人,他叫芥奥尔。你还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芥奥尔是过去华剑门里最年迈的几个灵术师之一,论辈分他和暮璨忆相当,威尔刚入门时他还指点过威尔不少灵术技巧,在威尔的记忆中他既是暮璨忆的好搭档也是他的好友。

“什么,他不是已经死...”

威尔说到一半便想起一件事,那时候暮璨忆带去的其他华剑门灵术师都找到了尸体,只有芥奥尔尸骨无存,人们找遍了整座山也没发现他的断肢或携带物。

“没有尸体,当然没有尸体,因为他还活着,现在估计也活在世界上某个地方,只是改头换面过上了别的生活而已。”

提及当初偷袭自己险些至自己于死地的凶手暮璨忆并无愤怒怨恨之情溢出,就算不论都过了十年就算想找芥奥尔也无从找起,他对芥奥尔的怨念早已消散,毕竟芥奥尔的确有对暮璨忆出手的理由——一切都是他自己昔日亲手种下的因果。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想杀你。”

“他动手的理由是我曾经杀了他师傅。”

“什么?我记得他的师傅是...”

“他师傅是前任苍华塔,可能是最后一任苍华塔塔主艾罗约翰,芳华界事件发生的那时候艾罗约翰师叔可是华剑门第一高手,论灵术造诣他比我师傅暮长社还要厉害。只可惜,面对芳华之神这个对手华剑门三大灵术师高手都难以匹敌,艾罗约翰在战斗里死在了芳华之神手中,成了芳华界事件里最早牺牲的人。”

“是啊,这和您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并不是死在芳华之神手上...”

“他是死在芳华之神手上的,这点没错。”

从刚刚开始就提心吊胆生怕暮璨忆突然再度语出惊人的威尔总算松了口气。

“但芳华界事件就是我一手挑起的。”

不过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暮璨忆的告白再度给他当头一棒。

“若不是我,华剑门和芳华界根本不可能开战。”

一时间难以接受事实的威尔不禁质疑道:“您是认真的吗?”

暮璨忆见状微微侧过头望向那正在墙面上浮动的华剑门夜景,暮璨忆年轻时的华剑门远比现在更加绚丽繁华,但自从芳华界那一天开始凛峻岛便不再复有往日光彩:“威尔,你觉得我时隔十年专程来找你是为了和你开玩笑逗你开心吗。我刚刚说的全都是真的,接下来也不会有半句虚言...你就好好听着吧,今后我死后要不要把这些事公布出去全都是你的自由,但是现在你只要好好听我讲完就行。”

“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