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借我书稿先睹为快的旧识揶揄,说我怎么老盯着那些那些知名案例写,不多关注下同在罗德岛的其他普通人的生活。这倒不是偏心,毕竟选了这种体裁,选材时自然就会下意识朝名人事迹与秘辛靠拢,相比之下太平凡的经历就显得有些无从下笔。能作为不起眼的小人物度过波澜不惊的一生,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未曾不是难得的福分。说句不客气的,真想看那类故事,随便找些地摊文学都能看一堆精彩得多的。不过话既然都讲出来了那我也责无旁贷,就让我并非以历史的见证者,而以一介友人的身份,记录其中一位的些许往事。

这位代号月见夜的萨卡兹男子无疑就是位普通人,究其一生他既未被卷入过什么惊天的阴谋,也不曾以什么惨痛牺牲为代价成就过何等伟绩。唯一值得提的,可能就数他之前在东国留下的“东夜魔王”之雅号了。那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他最初仅作为一位寻求治疗的感染者接触的这边,只是在罗德岛呆了一段时间后他出乎意料地主动要求作为干员加入我们的行列。由于似乎与志同道合之类的理由无关,我问了他入职的理由,“我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啊”他则是耸耸肩如此回答。

这里就有必要谈一下月见夜之前从事的职业,男公关了。随便将之与某些出卖肉体为生的女性对应起来是十分浅薄无礼的,只不过即使拿这话去当着月见夜的面说,他也依旧会保持灿烂的微笑面对你。交际和应对能力是作为男公关的首要修养,毕竟相比容易满足的男同胞们(没错,我们想的是同一个意思),他们要伺候的女士总会有各种纤细得多的需求。但那和肌肤之亲不能划等号,对他这个级别的角色而言,发展过度深入的关系同样是忌讳之事,据他的说法,保持一定程度的神秘同样是重要一环。这似乎很好地解释了为何他时常挂着那副阳光到浮夸的模样,能籍此留下“东夜魔王”这样的称号,可能在他看来这就是待人接物应有的态度。

但正如你我中的大部分人一般,罗德岛的成员们并不熟悉这一行业,月见夜没来由的热情只会让人感觉浑身不自在。甚至于还有他去跟异性干员接洽,之后被误解成在搭讪撩妹的事情发生。那种专门消费来购买这类服务的地方和真正的现实世界间果然还是存在不小差别。除此之外他古怪的就职理由也十分令人好奇,以“立业”而言曾作为男公关屡创新记录的他理应早有了足够的财产,而就任干员投身险地又看似和“成家”背道而驰。好在他跟我一样是食堂饮品角的常客,给了我们开始互相了解的契机。

月见夜总是拿他那只精美的高脚酒杯喝东西,从原来的工作地点带过来的,大概是承载着对过去的追忆之类的意思吧。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会卸下些许表面功夫,不算多,不过足够让我探听到很多东西了。

大部分人估计想不到的是他本人其实也深为职业病所困扰,原本在这条道路上钻研得越深,退隐后就越难以自拔。营业技巧已超越习惯渗入本能,很多时候,尤其是面对异性的场合,明明只想普通地交流回过神来却已经在熟练地操使话术和演技。他怀念我身上的坦然,我则羡慕他的游刃有余,一来二去就熟络了。

平心而论月见夜的某些特长正是我急缺的,撇开讨女人欢心的部分,他的交涉术和经验同样十分有参考价值。为此我曾将他作为助理留在身边一段时间,企盼能从他应对各种场合的发挥里学到些东西,未曾想没过多久这家伙居然掂着脸向我来取经了。照月见夜的说法,他只擅长让女客人们享受一夜欢愉的牛郎功夫,却不懂得我那样三言两语就能让女孩子长久倾心的小白脸功夫。我简直哭笑不得,这家伙在我身边又不是看不见坐这位置的苦处,明摆着有很大成分是在消遣我。先从试着承担责任开始吧,不是一晚上或者几天份的那种,更长期的,这么回答后我把他踢回了行动预备组A6。

所以“成家”是看上了这边哪家姑娘的意思?对此月见夜总是不置可否,或者笑着回一句“你猜呢”。也不知是叫人猜他的本意还是指到底中意着谁。

我们持续着这样的交往。每次在饮品角见面他都会问我很多跟异性相关的事情,其实我能提供的也不过是自己的经历,他还是听得十分认真,到了不时拿出终端来记东西的地步。话说得跟玩笑似的倒没想到他原来是认真的,虽然我是想不出身为前王牌男公关的他还能从我身上取到什么经。鉴于已经是朋友关系,姑且可以认为他满面笑容对我道谢不是为了讨好我而拿出的演技吧。

偶尔在下次碰面时他会重新问起上一次从我这听来的东西,细究我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等。听闻他在干员们之间的风评也在逐渐转暖,归纳起来应该可以认为他在真正投入的事情上算是有所进展。

接着某天谜底非常唐突地就揭晓了。我如往常般在饮品角发现月见夜,他的反应却有些异样。那只高脚杯里平时顶多装啤酒级别的清淡饮料,那时却换成了蒸馏酒。本来我还不好意思开口,他却把我当倾诉对象一股脑全吐露出来。

概括来说,在自认为做足准备之后,他终于向倾慕已久的意中人出了手。

过程算得上中规中矩,瞅准两人共同的休假他约对方出外游玩,并非用男公关的技巧,而以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适应的,一个普通人会用的方式共度了快乐的时光,并在结尾隐晦地表达了心意。原本他就打算循序渐进,但对方的临别一问却打得他措手不及。非常简短的一个问题。

“多少钱?”

讽刺的是偏偏正是曾作为男公关的素质救了月见夜。他不动声色地表示此次约会是发自真心而非营业行动,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气氛中作别。

听完故事的我不禁愕然,我亲眼见证了月见夜为了追逐真爱而努力改变自己,却没料到他还是在别人给他设置的障壁前败下阵来。可悲的是我不仅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这气氛更勾我回忆起自己伤了其他女孩子心导致无可挽回后果的事,最后发展成我们两个大男人互吐苦水喝了一晚上的闷酒。

月见夜在之后的某个时间主动担下了一次庆功会的筹备工作。当众人进入被布置成会场的格纳库时无不为眼前场景之华丽而赞叹,他生涯中修得的品味和美学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有些东西还是寻常地方看不到的,像是造型奇异的各色点心和会场中心的香槟塔,他表示这些都是他自掏腰包,目的就是让大家玩得开心。那场宴会后来被称为传说的再现,所有人都得到了月见夜无微不至的热情招待,充分感受到了“东夜魔王”迷人的魅力,以至于之后回忆时大家都怀疑他有分身术。月见夜演绎了一个完美的主持人形象,即使碰到了某些意外的小插曲,那只惯用的高脚杯不慎滑落在地摔成了碎片,他也只是随手拿了个普通的,蹙眉感叹高脚杯太急于表演才艺助兴,引得众人大笑。

当时我还没明白那预示着什么,第二天才明白,因为月见夜不辞而别了。他只给我这个友人留了一条讯息,感谢罗德岛众人在短暂时光中的陪伴,表示与我的友谊将成为他追寻自我之旅中的珍宝。如同前一个职场那般,他以这种方式给自己在罗德岛的生涯做了一个完美的落幕,随即拂袖而去。

到最后都没有人知道月见夜曾经的意中人究竟是谁,大部分意见集中于与他同在A6组的梓兰,其余的比较分散,甚至有异想天开者套到公认最难对付的凯尔希头上,当然无论他还是当事人都不曾对此做过任何表示。即使早已从男公关行业退隐,他依旧自始至终如言随行地藏身于神秘之中。自那以后月见夜便杳无音信,我只能祝愿他的未来不那么坎坷。或许有一天他可以遇到一位敢于拨开笼罩他身边的迷雾,能够真正了解他接受他的伴侣,让他能迎来一个不那么糟糕的结局,如此便能让作为旧友的我再欣慰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