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还在假设与思考着这个世界的组织形式，没注意到差点要撞到一棵树，才发现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而那零碎的窸窣声也愈发猖狂明显，周围如同潜伏着暴乱般不定。
虽然已经差不多适应了身体的状况，能够正常活动，但智也放慢了脚步。
夜晚是所有生物面对人类与其它猎食者最好的庇佑。人类拥有着得天独厚的智力、耐力、协作能力，但却唯独丢失了窥见夜晚中景象的能力。现在看来，这点不论是异世界还是我原来的世界都一样。
智的神术看来对黑暗并没有什么帮助，又或者是代价太大条件不足，通明眼也无法在黑暗中看见东西：
“还要继续走吗？”
智的身形一顿，停了下来。
“——————”
远处开始传来不明的嚎叫声。如果说人类甘愿放弃一睹黑暗真正面貌的能力，转而追求白日的雄霸四方的话；那大部分动物则时愿意在光天化日之下苟且过活，换来在黑夜中那神秘致命的身影。
智看向我，在黑夜的掩护下我看不清她的面孔：
“找个地方过夜吧，再这样走下去会很危险。”
也就是说魔在夜间更活跃吗？也可能只是前方区域内的魔很活跃……
“得找个有水的地方，乘现在天色早，也要收集一些物资。”
智点了点头，跟在我后面探索着森林，看来她对这里也并不熟悉。
还算幸运，很快我们就找到了一根靠着河流生长的空心树，而且这颗树还十分巨大，完全容纳得下两个人。
不用过多的交流，我们默契的找来了一些枯干树枝和引火绒，看来智也有一定的野外生存经验。既然是有魔法的异世界，那么点火这个最苦难的地方就轻松的解决了。
我确认好架起来的火堆，站起来抻了抻身子：
“我有通明眼，可以准确认出那些植物能吃，我去找些浆果水果之类的吧。”
说着，我准备使用通明眼，智却突然站立起来：
“我！……”
“嗯？”
我疑惑的看过去，正好和她四目相对，智随即撇过头去，双手紧握：
“我……”
她还是看向了我：
“我来采集食物。”
“好……”
说完，智就很快跑了出去，突然又停下来慢慢走，犹豫了一会还是跑了出去，消失在逐渐漆黑的夜晚里。
我压抑住不安与胡思乱想，坐了回去，看着面前的火堆：
那么，我现在该生火了。
火，早期人类所掌握的最强大的力量，正是靠着它，人类将自己的身姿化作恐惧刻印在了几乎所有生物的DNA中。
在魔力存在的异世界，这点也不例外，没有交流就收集点火的东西，也是为了确定这点。
但……这里毕竟是魔力存在的异世界，也就是说人类所点起的火焰中，很有可能也是有着魔力的，但，我可不知道怎么使用魔力啊……
太快答应她了。
夜色愈加沉重，各个方位的嘶哑低吼钻进我的耳朵，视野被不断剥夺，敏感的其它器官在向我低语着诉说着周围的潮湿混沌、黑暗恐惧……
野草刺痒，呼吸沉重，热量流逝，受其注视。
魔兽……魔……既然魔力的存在如此广泛，那么它与人自身的关系应该很密切，我还从未用通明眼观察过自己，希望这样能学到魔力的使用方法。
神明的光环围绕我的双眼绘画，光辉渗透进原本黯淡的瞳孔，忧虑不安被压抑……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通明眼为我解析了简单的身体状况，除了血糖偏低之外没有特别的信息。如果不加以引导的话，通明眼似乎只会给出尽可能简单的信息，但问题是我对魔力现在几乎是一无所知啊……只能试探试探了。
思想，魔力与人体的关系；想象，魔力应该是怎样存在人体内的，不是流窜、不是填补、不是灌溉……或许魔力与人体的关系比我想象的更加密切，那也应该更加抽象，比如——
【百千年的（）&*%】
这是什么……
【你的身体，你来自】
等等……我无法停下知识的灌输……
【我，我，我我我，我……】
头……好疼——！
一切知觉丢失——
——
——
“该说不愧是你还是说竟然是你呢，额……就用你自己起的新名字来称呼你好了，慧。”
什……么？
“嗯？你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吗？”
女神……大人？通明神？
周围景色已经【丢失】，
……
不对，我并没有想到这个词语……
这里并不是我第一次死亡时见到女神大人的【神造隔离】。
…………
“【】，这里是……”
在我试图说出“通明神”这一词汇的时候，控制语言与思想的所有能力似乎在那一瞬间被剥离，我被强制说出了一个完全无法记住的词汇。
“你可以理解为高速路上的休息站。”
“高速路？”
“从生到死的高速路。”
我又死了一次？？怎么说呢……这还真是【意外】啊……
无法正常思考……
看来，魔力与人体或者说人类的关系……比我设想的要更加复杂，乃至于只是尝试探索这种知识就会被神抹灭吗？
“所以，是【】您又一次【作弊】了我吗？”
竟然是作弊…………
眼前和记忆中没什么差别的女神大人坐在和先前不同的椅子上，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是啊，我又一次救下了你。这才一天的功夫，你竟然又死了一次，如果我不是这个世界的神明之一，还真要怀疑你被什么缠上了呢。”
要说的话，我也是被你缠上了啊，女神大人。
我尝试着去打量四周，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或者说我完全无法接受所感知到的一切。
“【】，我只是想学习【暴力】的使用方法……”
听闻此言，女神大人并无多少意外，表情不变的说着：
“哎呀，这算是我的错吧，忘记把这种基础知识交给你。不过，现在看起来还是让你自己去探索更加好呢……所以，你离开的时候我打算只给你怎么使用魔力的知识~”
看来，她是早就准备着这一时刻的到来，拦截了我的【死亡】。
暴力……【暴力】的本质是暴力？也就是说，女神大人所谓的任务，要求我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接近世界的【真相】吗？
这些凭空蹦出来的词语显然和我认为的表面意义不同，而是一种对于【真相】的最为准确的描述……
而且看来如果所想的内容和【真相】一致的话，我也会意识到。
女神大人还是不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笑嘻嘻的看着我。
难怪不告诉我具体的任务内容，那些都是【不可触及之物】。
“【】，我在死之前接触到了一些【知识/信息】，那是？”
“那些吗？哎呀，那些你就不用管了，不用管哦。”
也就是说在这里女神大人也不能直接告诉我……
“我说，女神大人啊，你们就不能警告一下吗……如果有其它人因为这个原因突然死去，人类对神明的信仰会遭到摧残的吧？”
“非也非也……而且要说没有警告的话……这其实还是你自己的问题啦，我赋予你的并不是普通的通明眼，你能够得到的也不是普通的信息。”
“明明是您的错……”
女神大人表情不变，眼神却在【灌输】时间不久。
放松下后，我反倒是对难得的和女神大人再次相会起了兴趣，按上次的经验来看，复活的时候大概不会过去多久的时间：
“【】，那么我能知道这是哪里吗？”
“不能哦，我只能向你说明，你现在会不可避免的知道部分真实的信息。毕竟，朝闻道，夕死可矣。”
“其实已经被我知道了很多吧？”
女神大人一笑，
——
一切知觉，缓慢回归……
火焰已经点燃，这显然是充满魔力的火焰，我已经明白如何使用与感知魔力。周围的骚动确实小了下去，荒野行兽在避开人类。
果然，这里并不是普通小说中的那种快乐的异世界啊……
相比劫后逃生的喜悦，我更多感到的是一种无力。通明神虽然许诺我在这个世界的“冒险”，但她从一开始也明确了，我必须为她服务。显然，与智的相遇，我对智所想要做出的事情，她一律不在乎，同样，当我在做的事情有所阻碍她的任务时……
神明是否会善良呢？
这是个无法知道的答案。
女神大人所告知我的，与其说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不如说是“朝闻道，则将死焉”。
不过，为什么要让将死之人获得真相呢？既然女神大人是在作弊，那么我所经历的不大可能是接触禁忌知识的人所经历的，或许，要让一个人死亡，必须彻底接触真实？不，不对……是要让一个人真实的彻底的死亡，就不可避免的会接触真实……
等等，我还是先别想这类内容了，女神大人不一定还能救下我。
从繁杂的思绪中抽出注意来，我开始认真审视周遭：土质松软、植被覆盖、 河流平缓，可谓是非常好的歇息场所。
火在慢慢燃烧，它驱散了黑暗，带来了光明，而对于习惯黑暗的它们来说，这只意味着危险。啪嚓，啪嚓，失去生命的树枝连死亡的痕迹都要消失；叹出一口气，过了温热的火焰就马上坠落进冰冷的沉寂中；抬头仰望，不见月亮，繁星点点，少有闪烁。
神明是否会善良呢？
我感到了孤独。
将我引渡来这个世界的通明神，或许站在我的一侧，却不会是我的朋友。
我来到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联系、任何关系、任何存在……
我死亡、我消失、我出现，将不会有人认为这一切有一丝一毫的意义。
黑暗的壁障限制了我的感知，就连穷凶极恶之物也要避开我的身周，燃烧的火堆是如此渺小，广阔天地却与我无干。
我突然非常想再尝试一次，我想见到女神大人，我……
当你无法信任任何人的时候，汹涌而来的不是怀疑猜忌的痛苦，而是无所依靠的孤独。
黑暗持续加深着，寂静不断蔓延着，不远处却传来杂乱的窸窣声，
凶兽？或者野兽？或者魔？或者魔兽？
我瞬间站立起来，身体反射性做好准备——却没有要任何动作的念头。
我在期待什么的到来，什么——
一双湖蓝的明亮眼睛反射出了火堆，一头杂乱的金色头发钻出了黑暗，一个娇小的身躯逃离了寂灭。
是她。
是啊，我一直在这里等着智来着……看来死亡并不是对脑子毫无影响的，
在看到少女的瞬间后，我露出了衷心的笑容：
“好了？”
智看见我，一顿，又埋下头躲过脸去：
“嗯。”
我与这个世界，也并不是毫无联系。
智带回来了许多浆果，还有几条鱼。
背靠着空心枯木，烤着鱼，一颗浆果下肚，一天的疲劳得到了很好的缓解，一旁的智捏着一颗和我刚吃过的一样的果子：
“你……不用通明眼检查一下有没有毒吗？”
检查？我有点奇怪的看向智：
“既然你主动去采集，那肯定是能分辨有没有毒的果子啊，不是吗？”
“也可能一不小心采到有毒的。”
“那样的话在火光下很容易看出来。”
“你……”
智有些着急的看着我，我愣了愣，把烤鱼翻了个面，才联想到另一种可能性，轻笑着回答：
“你不是要尝试着信任吗？那我就不会怀疑你。”
“嗯……”
智转过脸去，简单的梳理自己的头发，把上面的树枝树叶清理掉。
孤独感被一扫而空，不懂得信任之人同样是不懂得背叛的，唯有利用信任之人才会行使背叛。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去信任智，也不知道智能否信任我，毕竟我已近糟糕的撒了个谎。
我也想要，去尝试着信任。
以为自己清理好后，她也开始吃浆果，但她的头发上显然还有一片树叶。
如果试图帮她拿掉的话肯定会被抗拒的吧，但……
带着一点理直气壮的自我说服，我看向少女的侧脸，微微伸出手。
智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转过脸来，应该是感觉到了那片树叶，要摘下来，可看见我的手后，她犹豫了一会，还是看向了我，虽然眼神难以避免的逃避着：
“我的头发，好像没有弄干净。”
“是，”
靠着潮湿松软的枯木，坐在干燥厚重的土地上，我逐渐感到睡意袭来，思绪飘散出去，再也收拢不住，总觉得有什么忘记，
野外的晚上，得有人守夜才行。
对啊，要有守夜的……
但沉重的眼皮一旦闭上就再也难以睁开……
身旁传来少女的话语：
“我听说，通明眼是非常消耗精神的……”
再多的已近听不清楚，守夜应该抽签才对，我可真是差劲。
女神大人，既然救活了我好歹也恢复一下我的精力吧……
梦乡温软，久未怀抱。
深夜，第一个夜晚。
若不算那在生死之外的女神大人身旁度过的一天，这是我死后的第一天——不，这么想也太不尊重这个世界了，这里并非亡者的国度，不是黑暗的国度，是活生生的世界。
抬头望去，星空镶嵌在枯却未死的树枝间。这个世界中力量的展示便是星星。
最明亮，温柔的那颗是通明星；最阴冷，锐利的那颗是邪星；最热烈，勇敢的那颗是启明星；最长久，恒定的那颗是古老贵族——知惠族的起源，亮星。
观察着这一切的，自然是醒来了的我。当然，我并没有随便使用通明眼，可这些知识依旧出现在我的脑中，看来是女神大人的馈赠，或者，这种内容，是提醒吧……
并没有和探究人体与魔力关系时候一样的下场，说明这并不是什么禁忌的知识，更有可能是常识之类。
判断是常识，因为我很快又知道了异世界的昼夜规律，换算成原来世界的时间的话，就是一天三十个小时。和地球不同的是，昼夜分配是几乎恒定不变的，白昼十七个小时，黑夜对应的是十三个小时。
不知道我睡了多久，要是让智守到天亮……那就太过分了。
天空还十分漆黑，按照我的经验来看的话，距离天亮起码还有五个小时，算上黎明的一个小时，我应该是勉勉强强及时醒来了。
风也没有，空旷宁静。
站起来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很僵硬。智背对着我坐在火堆前，我起身的动静显然被她注意到，她同样起身朝向我。
“不好意思……我自己就睡过去了。”
智只是摇摇头：
“那边还有些浆果。”
我点了点头，目送她走到树洞中去。看来她也累了，不想说多余的言语。
均匀的呼吸与无序的燃烧奏响安宁的曲调
没有月光的夜晚，周遭漆黑得渗出蓝色，简直能拧出水来。
我正打算安静坐下，思考些什么，此时，
少女颤抖了一下，
火堆的柴很足。
星星闪烁了几下，
拔出苍，备战。
在这异世界，星星并不会闪烁，
假肢上的诅咒在扰动。
保护她……
但这份意志难以传达给智，她仍在害怕着。
虽然刚刚睡醒，状态不好，都不知道撑不撑得住，但现在已经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
通明眼全开，浅解析所能看到的一切东西——
……魔。
“同调！”
我将手中苍的向着通明眼察觉到的位置猛向前飞甩劈过去，
魔不以生存为目的，它甚至不警告我。
扎空了。
苍的一部份确实向着魔飞去了，并且与本体间有两条黑色的扁平刀刃交错连接在一起，停止同调，的确形成了一把中空的长刀。
之前检查苍的时候，发现同化是可以对苍自己使用的，可以达到任意变形的效果。
魔，停了下来，打量我们。
我摸起了两颗打火石，算准距离向左后方扔出一颗，掉落在河边。
最麻烦的就是和这种敌人对峙，并不是没有智力；并不是半吊子的智能。
旋回，慢踱，落在地面的漆黑在寻找机会。
黑色淹没了所有存在，火焰已尽，一切都处于不利中。
魔从来不会放弃，风险对于这种东西来说并不具有很大的意义。
时机即为一切！
冲击而来的邪恶气息充满了我面前的空间——
打火石擦出了火花，倒映在河川中，
魔的感官十分敏锐。
犹豫！
眼前之魔震翅滞空，试图回避类似枪击的东西——
可笑。
你以为打火石是火枪的掩护？
用尽全力挥动苍——
斩下！
用更黑的黑承载黑；
用更暗的暗处决暗。
世间最黑暗的东西洒上了我的名贵外套。并不名贵就是了。
双生魔，死亡。
那躲藏在地底的东西，在打算处理打火石的一刻，就被我利用同化射出去的另一颗打火石解决了。
所幸同化的力度正如我预计的一样，穿过了魔的身躯，与另一颗打火石产生了擦撞。
粗浅的计谋。
由火堆得知有火石，
由两人得出围攻至胜，
由对峙认为优势，用佯攻欺骗招数，用愚蠢装扮智慧。
魔的优秀感官在没有看到河川中倒映出东西的时候反而犹豫了，成为了阻碍。
还好我清楚魔不具备智能，惊险万分。
还好通明眼看出是双生魔，命丧黄泉路。
少女并没有完全安定下来。
看来是做起了噩梦……
肮脏极了，这魔的血。
“————”
空寂的夜晚中传来了逐渐复杂繁多的不明号叫。
少女仍然处于痛苦之中，原本平静下来的假肢上的诅咒有复苏的骚动。
冲击的声音，碰撞的声音，死去的声音。
喘息的身影，徘徊的身影，联合的身形。
竟然会是这样不平安的夜。
不能对抗，无法面对。
于黑夜的庇佑下，如同暗流般涌动的魔，肆意妄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交接后的第一时间我就为火堆补充了足够的魔力，但这些魔还是朝我们发动了袭击，而面对熄灭了的冰冷火堆，我什么也不能保证。
魔同样依靠一定的视力来行动，这时候再点火就是自取灭亡。
虽然这样不是很厚道，但女神大人——我在异世界唯一信奉的神明——请庇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