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灰烬滚烫，黑夜叹息，星点冷漠，旅人惆怅。
时间在不安中变得模糊，异界的天色对我来说太过陌生，无法判断。
斜靠在枯木内壁，我开始解读关于魔的信息。
【所谓的“魔”是堕落的存在，是不符合这个世界规则与常理的存在。它们的起源，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应该是不能知晓吧……看来刚才也没有白死，女神大人修改了通明眼的能力。不过，这也确定了：她早有计划，要让我因为接触真相死去一次。
【魔的样貌、外形并无限定。总体而言处在人类可理解的范围内。魔能且只能通过吞噬自己的同类来获得动力与让自己变得更强。而同时，魔能够将自己杀死的其它生物转化为自己的同类。当然，被转化后形成的魔杀死转化自己的魔变得强大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十分戏剧的是，魔很厌恶太阳的光照，因此一般白天会潜伏在地下，在夜晚活动。】
这种生态还真是诡异啊……
【而杀魔者，将会得到天的庇佑、众神的眷顾，变得强大。
同时，在人类社会中，魔之瘴气，是十分稀有且性质特殊的素材。可作利物、害物，高价。源自魔的某个部位】
看来……神明和魔的关系是对立的。不过，为什么掌握世界的神会和区区这世界中的一个物种对立？
【魔不存在所谓的生长发育，而至于死亡，要么是被吞噬；要么是无法获得动力自己将自己消化殆尽。】
这根本不能算是生物……
残破薄弱壁障之外，惨烈的嚎叫还在继续 。
惨叫，夜晚……原来如此，魔聚集在这里相互厮杀。
而能让魔聚集的，只有魔，猎魔夹，应该就是用来狩猎那只引起聚集的魔。
能量充沛却能力弱小的魔？
不……更可能是被猎魔夹捕猎后实力大损的大型魔。那么，得赶在猎杀魔的猎人之前把诅咒转移到魔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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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夜晚过去，狭窄的黎明消逝，太阳初升，一切才平静下来，焕发出另一种生机。
或许是感知到了稍微升高的气温，或许是被光线所刺激到，侧卧在我身旁的少女慢慢苏醒了过来。
淡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眼角有昨晚未流出的泪水和今早醒来湿润眼眶的泪水，干裂的嘴唇微微闭着，抬起头后耳廓上的丝丝细发掉向耳后。
我指了指枯树前，那里有我收集来的各种坚果浆果，以及烧好的水。
而算是清醒过来的智显然是发现了我身上的不同之处 ：
“你身上的是什么...慧。那是什么。那个黑色的，是什么。”
我本以为自己黑色的衣服可以掩饰掉这些血渍的，看来白色装饰条纹暴露了一切。
“是魔的血。”
智沉默了一阵子：
“还好吗……？”
嗯？她这是在关心我吗？
我摇了摇头：
“嗯，我并没有什么大碍。运气比较好，遇到了两只比较弱的，后来就躲进树洞里了。”
智又瞥向了另一边：
“那……那就好。”
看来还是有所抗拒……不过，也算是有所进步了吧。
女神大人让我能够理解这个世界的语言，智和丰穗子使用的是同样的语言，属于单词语言，和我原本使用的文字语言不是一种。刚才我都下意识要点头了啊。
短暂的修整过后，智先起身，我则跟在她身后，走向森林的更深处。
夜幕被黎明撕扯后，泼洒出光明的血液，而在这惨白的沐浴之下，我才能明白这片森林昨晚到底是遭遇了何种程度的蹂躏。
暴虐的抓痕攀爬上粗壮的树干、就算是高处坚硬的枝叶也被撇进泥土的污浊中。灌木则已经不复存在，笑话般的零散在冰冷掉的地面，连哀悼都无法听取。
森林的顶端难得出现了空缺，从中闯进来的光正照在那些尸骸上。
已经失去了天然的掩护，但仍旧看不见任何动物的踪影，鸟鸣也只剩下了远处传来的缥缈。
继续向森林深处前进，大块的岩石与大片坍圮的木头就在一起，不用通明眼去看，我就能明白那里面潜伏着杂糅的恶欲。
而这一切也印证着我的猜想，继续深入，就能发现大魔的踪迹。
稍作整顿之后，继续向森林内部行进。在智有些莫名其妙的建议下，我们放弃了长驱直入，而是从周围绕行上去。
漫长跋涉后，还没有进入森林中心，透过树冠却已经看见泛黄的天边。
现在的情况根本找不到动物之类，远离河流后也没法抓鱼，只依靠浆果补充的能量有限，而智又受到诅咒影响。
我当时应该坚持自己的意见的……
叹了口气，我转向智。现在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只要撑过今晚，明天早上就能够到森林深处，她或许是考虑到早上行动状态更好吧。
这次则应该由我来守夜了。按今天行进一天的感觉，这个世界的白昼比较短，那夜晚应该也不会相差太多。
“智……”
“……嗯？”
本要说出的话语卡在咽喉中，少女的身躯颤抖、眼神游离，极力忍耐、无法承受。
“你怎么了？”
“我……并没有……不……我……”
我们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智努力冷静着自己：
“是诅咒，在骚动，因为这里，魔的气息很浓厚。”
是啊，浓厚到已经能够看出来了。
我原以为是自己的误差错觉，现在看来天色并非全因时间的催促而昏暗。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说完，智转过身去，想要继续前行。
按照我当初用通明眼看到的，那可是会致死的诅咒。
我可不是来看她送死的。
少女因诅咒的戕害缓慢蹒跚，不消多行，我便夺步向前抓住了猎魔夹：
“这前面就由我去吧。”
“！”
但是她并没有马上松手。
“你不能过去，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昏倒了……”
“……”
“我有通明眼，你瞒不住我的。”
经过昨天的教训，我其实可不敢随便动用通明眼……
“……”
“我绝不会再让你前进半步。”
握着猎魔夹的手攒得更紧，智有些艰难的转回头来看着我。
但这么拿着总归是有些费力的，我正打算换只手续力，智却突然发难企图抢回猎魔夹——
“崩！”
“啊！”
随着智的惊呼，猎魔夹意外弹射飞了起来，并且砸到我们俩左侧的山坡上。
我被吓到，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智瞥了眼猎魔夹，很快又看回我，急忙走上来：
“你没——！”
“喂！”
果不其然，智在一个大跨步之后，就跪倒在了地上，试图站立起来，但看她的样子，是完全没有力气了。
我慢慢地走进她，靠近着，应该是因为她不能动弹的原因，这次我轻易地接近了她的身旁。
“猎魔夹……上面……有毒……”
“我知道……”
我尽可能柔和地搀扶着智：
“我没被刮到，没有受伤。也没有事情。但是你再向前走的话，就要有事情了。我是来帮助你的，不是来看你死去的。”
被我猜中了。如果不是真的无法前进，她不会提议迂回。可就算这样，她也打算一个人完成全部事情吗？
活下去，不是只要这样做着就好的，有些时候，人是不得不依靠他人的。
无法拥抱信任之人，最终只能孤寂死去。
而少女，不应该面对这种境遇。
我？我只是活该而已……
但就算是这样的我，现在也决定要好好活着了啊。
我搀扶着智走出了向左边走了一段不小的距离，这里通向一处十分空旷的山地，周围可供魔躲藏的地方小，好像还幸运地没有被魔肆虐。
见到智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之后，我问她：
“能走动了吗？”
“嗯……”
我松开手，而智则是仍旧不大乐意靠近我。
“时间也不早了。晚上是魔活动的时刻。你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我去放置猎魔夹。我们先度过今晚，行吗？”
智无言，但显然是默许了。
我刚打算离开，手上却传来了不一样的触感——
十分，十分，十分地美妙的触感——
简直是我人生中最美妙的感受，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少女的肢体，少女的身躯。
准确地说是手。
智握住了我的手。
一秒。
那是不可思议的，冰凉的触感：不是钢铁那般的随和冷漠；也不是冰块似的寒冷抗拒，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不适，而是冲洗了我的心灵，比夏日里的甘泉更胜，比最美的宝石还要诱人。
两秒。
现在，买定离手是我最厌恶的话，没有之一。爱不释手将成为新世界的王，所有的文明都要对其顶礼膜拜。我再一次理解了“温润如玉”一词。
三秒。
最后的最后，将永远珍藏在我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中最后的记忆。那确实是，生命的活力，她人的生命中的一部分，握在我的手里。
或许这就是生命吗？
但很快，智松手了。
最后剩下的，只有那指尖略微划过的，令人不舍的留念。
我离去了，回望，智那孤单的身影就那么伫立在原地。
太阳开始下沉，从白日到落日的这段分离之时，是一天中最快的时刻。
夕阳的光束打在她的身上，很快，光明把她淹没了，淹没在了黑暗中。
离开山坡，与太阳加速背道而驰。
魔所欢欣雀跃的舞台即将搭建。
实际上，此时仅仅是太阳刚要落山而已，与其说丧失了光照带来了寒冷，其实，现在的气温并不低。而四周也能够看得清。
我却如同身处冰窟，被冰冷与暗夜包围着。
凭借着通明眼，我找到了魔的气息最为浓密的地方，顶着剧烈的不适，布置好了猎魔夹，启动了上面的自动隐匿装置。
好了……我松了口气，凭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了那个山坡，登上了高处。
坡顶，智已经准备好了营地里的一切，在处理一些可食用的植物。
夜幕，即将拉下。
我站在营地旁边，并没有走近。漆黑的夜不止地加重，眼前的篝火则是愈加明亮——尽管就要熄灭。
此刻，若是回头，便会陷入浑浊的虚妄之中，不能接近任何新的光明。
明亮的还是消散了，照耀着的还是隐匿下去了。
天空中，繁星开始出现，它们缀在这大片大片的背景布上，却从不觉得自己仅仅是配角而已。
智已经处理好了食物，自然地把它们分为两份。
说是营地，这里只不过是远离魔活动场所的一处较高的空地而已。智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帐篷，篝火架在帐篷前面。
我走上了高地，来到了智的旁边，保持着一开始的那种距离。我尝试过靠近，虽然她并没有很强烈的抗拒，但我还是放弃了。
若是放任时间就此流逝的话，那么明日，解决完一切之后，少女将会离开，少女将会归去，一切都如同不曾发生过一样。
伤痛不会被治愈，悲剧不可能结束，苦行之旅不能终止。
这并不是人生应该的方向。
“智，猎魔夹我已经安装好了。”
“嗯……谢谢。”
“你昨天说，这里的魔活动剧烈，那么这里肯定是出现了一只大魔，被群魔围剿。在大魔被猎魔夹抓住之后，魔之间会自相残杀耗损。而被困住的大魔无法在白日中隐匿身形，其气息也会受到严重的压抑。那么我就能够靠近它了。解决了它之后，我身上的诅咒也就自然消失。”
“嗯……”
“然后，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忍不住看了智一眼，发现她也在微微朝向我，看着我，但接触到我的目光后，就被吓到一样逃开了。我愣了会，也转过了头去，篝火照在脸上，烧得我更加热了。
“我想去……冒险。”
说出“冒险”的时候，智听起来很犹豫，不安。
“是吗？那还挺不错的啊。”
“————”
魔之间的嘶吼再次传来，今天它们甚至是等不及加护的到来，便开始了所谓的作乐。
我主动熄灭了篝火，所幸，今日的天空甚是晴朗，月与星洒下的那原属于白日的光辉，照耀着夜的肌肤。
现在应该是抽签谁来守夜的时候了吗？
也许少女认为应该由承受了魔之气息的我首先休息，也许我认为应该是今天受到诅咒侵扰的少女首先休息，但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都没有休息的想法。
我想要说点什么。或许会失败吧，或许还是如同以往一样什么都得不到吧。即使是这样我也想要说点什么：
“冒险的话，会需要他人的帮助吧，也会遇到他人，不是吗？”
我交叉着双手，不安地下放在怀中。
“可能吧。”
“我之前问过你，你为什么‘不信任’。”
“对。”
“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信任’呢？”
“……你愿意说吗？”
“嗯。我啊……我其实非常胆小。虽然说刚才是我去放的猎魔夹，昨天晚上我也独自一人对抗了魔——我之前从未遇到过魔。但我真的，是很胆小，很懦弱的人。”
“嗯。”
“我……”
智的目光靠了过来，我可以感觉到，她在看着我。
明知不会如此——但我还是害怕着，害怕下一秒我会听到刺耳的笑声，害怕下一刻我会受到轻蔑的轻呵，害怕下一瞬我得到的是勉强的冷漠回应……
但我得继续下去。
“我很害怕。信任他人，也就意味着有可能遭到欺骗与背叛，我很怕，很怕被欺骗与背叛。或者说我只不过是自以为是地不能接受这样而已。我也很害怕，害怕他人相信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住他的信任，我怕自己会不会做出任何被他以为是背叛的行为。”
“嗯。”
“我……我曾经能够毫无保留地去相信他人，而且我以为那才是正确的做法。我……我只会这么做。我不会察言观色，我不会暂时与选择地隐藏，我不会选择和抉择……我做不到……”
“嗯……”
“我之前……并不能算是活着。我选择盲目地去相信一个人，没有任何理由和想法地去相信一个人。‘相信’并没有错，但在那以后，我放开了自己的绳索，我不再是我了，而是一个虚无的附庸品。但现在，我决定要为自己而活着。”
我看向身旁的同伴，她就那样静坐在那里。如纱般的月光笼罩在她身上。
“突然说这么多，是不是，蛮奇怪的？”
智摇了摇头：
“之后呢，你为什么开始去信任别人了？”
我不自觉的看向干燥的泥土：
“你是，我第一次尝试去信任的人。”
如果把在这个世界的生命视作第二次人生的话。
“你愿不愿意……让我来信任你？我将会倾尽自己的一切，去信任你。”
在这一刻，我的心脏仍在跳动着，但我觉得它甚至已经与我无关；血液的奔腾震动着我的躯体，气体的流转撼动着我的肺腑。
我能听见，智的喘息；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愿意，并且，我也想要，信任着你。”
我想说话，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发声，但抽搐的嘴唇并不允许。
我想要看清眼前之人——因为我的视线不止为何模糊了起来。
我想抹除那些污垢，却发现自己的脸颊上流淌着滚烫的河流。
我……我……
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只是感觉到了柔软的触感，感到自己被怀抱着。
智将我轻轻拉拢到怀中，宛若母亲拥抱婴儿一样地呵护着我。
我担心自己的泪水会弄脏她的衣服，但这却怎样怎样都止不住。
渐渐地，我竟然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智正睡在我的身旁，轻松地呼吸着，放松地呼吸着。温柔柔和的吐息轻拂过我的面庞。
她也累了吧。
我轻轻地起身，来到营地外围，可以发现几只死相极其粗暴的魔的尸体。而向空中望去，通明星似乎闪耀得格外耀眼。
我回到营地里，静静地坐在智的身旁。
“————————！”
空气震颤，看来是大魔触发了猎魔夹。
智显然感觉到了，瑟缩着，我尝试着把自己的手伸向她的身旁，而她也握住了我的手。
看起来，安心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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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清晨的阳光之下，我和智，并肩行走在残破不堪的林地之中，和这些被破坏的自然一起，所有魔的踪迹早已消散，那邪恶的气息也在太阳的朗照之下不复存在。
自然，我们轻松的——其实并不——解决了那只大魔。
然后，我们走出了森林。
残留的污秽被抛弃在身后，遗憾与悲怆被暂时埋藏，泥土与草芽的香气取代了腐朽与彷徨。
夕阳再次到来。我切实地感受到了，那温和的阳光带来的温暖与喜悦。
“慧……”
“嗯？”
“我决定了……要去冒险，和你一起。”
“嗯。”
“不过我需要先去一个地方，一个，有点远的地方。”
“我会等着你的，就在，前面那个城市里吧。”
“其实，那个并不是城市哦，只是一个镇子而已。虽然说有着围墙。”
“嗯？”
“那里被称为‘冒险的伊始之地’，大量大量的冒险者聚集在那里，为自己的冒险生涯开展做足准备。”
“啊，那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那么，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吧。”
“嗯。我们一定会再次相遇的，不久之后。”
“不久之后。”
智露出了微笑微笑，回过头去，面向那即将沉没下去的太阳，在脸上稍稍泛起晨曦般的味道。
少女离去了，而我，则是走向了那个“新手村”
“仅仅拯救两个人，也是很足够的吧。对世界并不重要的两人，对命运毫不起眼的两人。”
喃喃自语。
序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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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个异世界，成为一个冒险者，已经一年了。
这个世界虽然每日的时间与我原先的世界相差无几，但奇妙的是，每年的日数却是整整齐齐的五百天。
一年前刚刚来到这里的我，不幸的遭到了自称是“命运女神”和“混沌女神”的两个神明的袭击了，并且被夺走了通明眼的能力——或者说是与通明神的联系。不过，我相信，我一定会和智一起，将那取回的。
昨天，我在近郊森林中的一个废弃教会中发现了陌生者的魔力流。那有可能是智的，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因此，今天我会出发，去等待与期盼与智的邂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