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沉沉，风淅淅。河边有人在哭，不知道是不是亡者的亲属，因耻辱而不敢上前相认。银焰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肯定会往死里打。但是打完呢，为何一定要阴阳相隔？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筑紫小町双目放空。她脸上的表情，称作“悲痛”为之太过，称作漠不关心则是贬低她的人格。人类终归是容易触景生情，善于联想，想忘都忘不掉。
“五年前，”她说，“我在枪战废墟里捡到你的时候，就想，有朝一日千万不要像现在这样送你。”
雨宫若叶已经是热泪盈眶，她紧紧拥抱住小町，呜呜地哭。莱卡看到这一幕，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便低头揉着眼。拿开手，她发现麒麟在踮起脚尖注视着她。
“莱卡学姐，你昨天晚上太潇洒了，真是英姿勃发。”麒麟崇拜地盯着她，莱卡被吹捧得飘飘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理子一瘸一拐地走到她们俩身边，踮起脚尖，分别揉了揉两个人的脑袋，对麒麟说，“你也不错，筑紫小町应该感谢你。”
理子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但相比之下她的身体状况更值得担心。从昨晚开始，理子的目光就逐渐变得空洞。银焰看着她的眼睛，都说眼睛是心灵的门户，而今理子门扉洞开，里面却什么都看不到。
“你还好吗？”银焰用汉语问她，会多门语言的好处就是，即便你当着学妹的面交谈也不会让她们担忧。
理子同样用汉语回答，“还好，多谢有你的枪尖，替我挡下了大部分冲击。”
理子抻出枪尖。枪尖上覆盖着斑斑血迹，分不清是谁的。圣人的血，罪人的血，或许还有理子自己的血。理子显得很焦躁不安，“将它交给我真的合适吗？”
传言道，持有此枪者将征服世界。但是银焰说，“收着吧。我拿了它那么多年，也没见我统一全球。”
理子于是安心收下了。银焰没有告诉理子的是，和历史上一样，银焰那里还有这把枪的同位体，因为它曾经碎裂为三片，被修复成三支完整的枪尖，日后银焰又掏出来了一把。这是后话。
葬礼之后，众人分道扬镳。银焰和蕾姬沿着湄南河散步，散着散着开始了慢跑，跑着跑着看到了一座铁塔，她俩的职业病犯了，见到高处非得上去瞧瞧不可。俩人各自举着SVD巡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银焰收起枪，半截身子向外探，背对天空落下去，倒挂在铁塔上面。蕾姬觉得稀奇，不知道她抽哪门子风。
“魔神奥蒂努斯倒吊在尤古多拉希尔（Yggdrasil）之上九天九夜悟出卢恩符文。你这是悟出了什么？”
银焰抱着双臂，回答说：
“我试试能不能悟出突厥卢恩文。”
古突厥文，外号突厥卢恩文（Turk Runic），因形似北欧卢恩符文而得名，这种发掘于鄂尔浑河、叶尼塞河流域的古突厥文字曾经一度让语言学家陷入了迷惑，不知道中亚草原的游牧民族怎么会与维京海盗搭上关系。但这纯属巧合，论血缘它与粟特文更近，最终都可以追溯到阿拉米字母。
话虽如此，银焰并不会古突厥语，突厥字母也没有卢恩符文一样的魔力，有魔力的是阿拉米字母。她在空中写下一个字母Resh，这个字母原意是“头”，象征灵魂、思想。它也是那受诅咒的三个希伯来字母之一。Yodh，Waw和Resh，用「手」「连接」「灵魂」。银焰没学过心灵军团操纵人心的戏法，她也无需学，因为她天生就会。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银焰望着天边的鸟群说。蕾姬想踢她，但是怕她掉下去。狗女人缺点再多也是自己的心头宝，蕾姬能眼睁睁看着她落难吗，蕾姬不能。所以蕾姬闭上了眼。
银焰腿弯发力，借助反作用力让自己转体一圈，以正常姿势急剧坠落。蕾姬偷偷睁开眼，如果银焰穿裙子，这会儿已经被风吹上去，但她穿的是长裤所以很遗憾。银焰屈膝落地，双手指尖轻轻拂过地面，整个人小小的一团，像只白毛麻雀。
她站起来抬头望去，蕾姬也睁开眼，从上面探出半截身子望着她。银焰撇撇嘴，默契真够差的。
“你背后有人。”蕾姬大声对她说，银焰挥挥手，说知道了。再神通广大的敌人能瞒过雷达也瞒不过她，所以她才没有转身被谢拉吓一跳。这两个矮豆丁目前身高差不多，但银焰未来会长高，就像曾经的她纤细又高挑。现在银焰还只能略微俯视谢拉、理子、亚里亚若干人等。不急，她有耐心。
“日安。”
“Good day。”
两人互相点点头。银焰打量着谢拉，小姑娘神出鬼没，这会儿的她换上了凉鞋，却穿着厚袜子，装扮很奇特。不过猫爪还是挺可爱的，可以揉。
“去酒店找你了，说你不在。”谢拉说。
“……你知道有种东西叫Cellphone吗？”
“频道不安全。那位姓「米涅」（みね，峰）的女士这么说的。”
“倒也对。所以你有什么事？”
银焰摸着自己后脑勺的马尾。不能跟谢拉计较，谢拉偷了那么多水晶，要说她精神正常银焰第一个不信。
谢拉表情严肃。其实她的表情一直没咋变过，小姑娘不是喜欢幽默的人，但她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气质，总之很不靠谱。谢拉对银焰陈述自己的要求。——听完银焰更乳酸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喜欢瞎胡闹的银焰混到一块去不是没原因的。
“你这是难为我啊……”
银焰叹着气，从谢拉手中接过她的突击步枪。弹匣拆下来扔回去，北约4179铝合金弹匣一捏就软，银焰怕弄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舍弃了原装的瑞士弹匣，改装这种坑爹玩意。和她委托给银焰的任务一样，捉摸不透。
“弄好了我去找你。”
谢拉说完摆摆手走了。野猫居无定所，银焰怀疑她一直在监视被拘禁的玛尔塔，但她予以否认。银焰就不管了。
银焰还有自己的家要回呢。蕾姬从塔顶爬下来，动作极其不雅观，再优雅的姑娘爬塔都优雅不到哪去。不过她们俩已经互相看惯了对方的丑态，在瓢泼大雨中赶路，钻下水道，趟泥水，涂迷彩油涂成亲妈都不认识的模样，亦或者血肉模糊，更狼狈的时候多的是。银焰几乎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软弱，只有对她，银焰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可怜无助就是在她面前。她是银焰的弱点，这并非坏事，有弱点的人才是完整的人。
蕾姬爬到离地两三格的时候，撒手跳下来，被银焰稳稳接住。银焰与她对视一眼，继续公主抱。
“回酒店。”
蕾姬发话。银焰看着她，她蜷缩在银焰怀里。“我的生理期到了。”
银焰想撩起蕾姬裙子看看，但其一是蕾姬也没穿裙子，其二是蕾姬拧她的腰都快拧出血了。大概全天下的女朋友对这招都无师自通，别的还有踩脚、揪耳朵、咬肩膀若干酷刑。考虑到蕾姬在特殊时期，银焰就不作死了，好好照顾蕾姬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家”，银焰帮蕾姬处理好琐事，把蕾姬放床上躺好，打开空调，让她安心休养。银焰坐在桌子旁边摆弄步枪，顺便向阿川打听消息。
“Turner，请汇报谢赫拉莎德·布鲁门菲尔德的动态。”
“拒绝。不建议获悉此情报。”
“她去监狱了？”
“否认。一次都没去过。”
银焰若有所思。是怕见得多了打破幻想吗？也不对，谢拉才不是天真地以为自己心上人完美无瑕的傻姑娘。就像银焰和蕾姬，互相知根知底，都知道对方是个混蛋，你和我一样阴暗、一样自私自利却又在奇怪的地方显得大公无私，简直天生一对。
“容我研究研究。”银焰低头拆解步枪，瑞士SIG-SG550突击步枪，体型娇小，但火力凶猛，在众多突击步枪当中几乎是精准度最高的。谢拉这款SG550保留着长枪管没锯短，像SG552一样配备皮卡汀尼导轨，但没有垂直握把，加装了两脚架和全息瞄准镜，一看就知道是给狙击手用的，而不是室内CQB。
银焰自言自语，“队里的狙击手是不是太多了？”
阿川继续保持安静。其实她什么都知道，银焰几乎无时无刻不开着EVA视野共享，没有瞒她的意思。狙击科武侦不像强袭科武侦，有必须开执法记录仪的规定，但是战友之间坦诚些总是好的。
银焰按照谢拉的要求，拿出水晶和一柄小刀，从水晶上切一块薄片下来，仔细打磨切削平整。空调开了除湿模式，降低空气里的水汽含量。冬天干这活正好，中南半岛适逢旱季，不下雨更不下雪。EVA全域广播里还在播报着南方大雪、武警支援灾区的消息……银焰把头抬起来了。
银焰去找了件外套披上，是她以前的旧风衣，穿上真像俄国人鲍里斯。她看了床上的蕾姬一眼，蕾姬侧身躺着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银焰坐了回去，背对着蕾姬，而后又站起来。又坐下去。
这太古怪了，蕾姬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让银焰如此抗拒她的目光，难道她表现得太露骨了？正在蕾姬怀疑人生的时候，银焰背对着她发话了。
“那位神秘的蒙古长生天。”
银焰说的最后一个词是Tengri。蕾姬的大脑死机了两秒钟，最近超出蕾姬掌控的事情太多了，号称万年冰山的璃巫女也处理不过来。
她所呼唤的对象——璃璃色金，应长生天腾格里之名而现身。那名女性，或者说以女性姿态行走世间的神明，微微张开双臂，自幻想之中降世临凡，周身带起一阵旋转的气流，像动画片里的大魔王出场、自带睥睨天下的气质。她称得上世界之王，因为她所统治的国，乌鲁斯，улс，uls，无论怎么称呼都好，曾经覆盖过半个世界。
银焰转过身，安静地注视着半空中的她，因为高度差银焰得仰着头，但是银焰眼中没有丝毫敬畏。自小在红色氛围里长大的银焰不会对任何鬼神有敬畏之心，看在她是蕾姬长辈的份上银焰勉强……好吧实在尊敬不起来。
银焰皱皱眉，指着她的脑袋，直言问：
“你头上那是什么玩意？”
不怪银焰渎神，她的打扮太奇怪了。她戴着一顶王冠，样式和年代都对不上，根本不是蒙古皇冠，更像突厥。金冠冠沿为一长条形带状金边，冠叶打造成双翼神鸟，此鸟名为Farvahar，是琐罗亚斯德教的最崇敬的造物主阿胡拉玛兹达的标志。神明乱套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她一尊神明何必要戴人间王的王冠？
璃璃满不在乎，伸出一只手把王冠摘下来拎着，“这个啊，我以前见过一回，觉得挺好看。你想要吗？可惜正品不在我手里。”
说罢，王冠在她手里化为虚影消散，本来就不是实体所以什么都没留下。假扮阿胡拉玛兹达倒成了小事。突厥人曾经受过拜火教的影响，信仰长生天，与波斯祆教有诸多重合之处（祆字左神右天，意为天神）。波斯人在定居农耕之前也曾经是游牧民，他的亲戚，中亚草原的塞人给阿尔泰诸民族带去了原始的雅利安信仰。既然她顶着长生天的名号，那么客串一下邻居也无伤大雅。
“你怎么发现我的？我以为自己藏得挺好。”
璃璃似笑非笑地看着银焰。她的模样似乎可以随心所欲改变，毕竟她只是神明留在世间的一抹残影。映在银焰眼底的她有着青色长发、琉璃色双眼，长相和蕾姬依稀有几分相似。她的表情比蕾姬灵动许多，目光和此刻跪坐着凝视心上人的蕾姬一样，熠熠生辉。
银焰板着脸，表情不变。对于璃璃的好奇，银焰很不屑，“笑话，你用EVA当信号中继站，如果这我都发现不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自称心灵军团。”
“哎呀哎呀，”璃璃卷起一缕长发，竟比蕾姬还少女。她不去正眼瞧银焰，只用余光，眼神是欲说还休。
“这样说话似乎不太方便。需要我附身到璃巫女身上，用更直接的方法和你交流吗？”
蕾姬微微别开脑袋，脸颊飞过一抹绯红。她们都知道所谓更直接的方法是什么，这种方法需要双方建立契约、进行仪式才能成立，而仪式的条件是最低程度的黏膜接触——简单来说，就是吻。
银焰坦荡荡地望着她，不曾有一丝羞赧。
“不许欺负蕾姬。”
她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看着她的眼睛你才会明白，她平日里装傻充愣是为了抹消自己的威慑性，否则你将从她眼中看到死亡。但是蕾姬看她的眼睛看了那么多年，死都不怕，被刺得鲜血淋漓也不会退缩一步。
“否则我让世上再无蒙古。”
银焰撂下一句话。挺刺耳，不过璃璃哪能把她的话当回事，况且蒙古亡了就亡了呗，跟璃璃有啥关系。
“好可怕，你们突厥人真卑鄙，抓住我的弱点就蹬鼻子上脸。”璃璃调侃道，看上去她的心情还不错。她在EVA频道里向银焰发出通讯请求，银焰也准许了。银焰还是第一次体验直接在脑海里与璃璃对话的感觉，而蕾姬呢？蕾姬每天都在经历这些。
蕾姬走下床，在银焰身边蹲下。谢天谢地，她不是血流成河的体质，蹲着也不碍事。她屈膝抱臂，抬头仰望着自己的爱人，像条狗一样。狼狗不分家，白眼狼养出了感情也可以为主人上刀山下火海。
银焰坐回去继续摆弄瞄准镜，顺便伸手揉了揉蕾姬的脑袋。蕾姬侧头乖乖地任她揉，如果有尾巴她已经摇起来了。蕾姬满心欢喜，但银焰似乎不一样。
银焰说：
“不要让她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那不就是你吗，姑娘，蕾姬几辈子都倒霉在你身上了。璃璃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她俩，思索道。虽然说这是命中注定，你我或许会走过不同的人生轨迹，但道路的尽头我们终将交汇。璃璃实在想不明白，蕾姬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什么外力才能让这个疯子回心转意？
“比如？”
银焰低着眼眉不说话，也不去看蕾姬。
“比如远山金次。”璃璃恍然大悟，自己总结出了答案。
蕾姬呼腾站起来了，表情异常可怕。波斯称之阿胡拉Ahura，印度称之阿修罗Asura，女性端正美貌而男性丑恶骇人，无论美丑皆心狠手辣、摧残众生。蕾姬一把薅住银焰的领子，银焰要是当场交代不出个所以然，绝对别想过好这个年。
“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舍弃自己数十年来倾注的心血，置灵魂伴侣于不顾，去追求别人。”
蕾姬的语气挺平静，平静之后即将迎来暴风骤雨。银焰耷拉着脑袋，依旧不肯看她，但银焰也知道心虚，所以理不直气也不壮。
“猜疑。”
蕾姬一巴掌扇了过去，银焰皱皱眉，吐出一颗带血的后槽牙。银焰本来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把牙齿销毁，但是蕾姬把她的牙抢走了。抢完牙，蕾姬将她扔出了卧室，让她能滚多远滚多远。
银焰抱着漱口的水壶不知所措，站在门外，听屋里的璃璃和蕾姬吵架，或者说璃璃单方面向蕾姬抱怨。璃璃本来脾气就不好，比蕾姬性格更火爆、更直爽，这会儿已经骂上了。
“她怎么想的？！有七十万武警和两位魔神当你的靠山，我怎么敢欺负你？！太看得起我了！她是不是有病？”
银焰确实是有病，这不用反驳。更让璃璃恼火的是银焰的态度。璃璃能理解她不敬神明，但起码也把璃璃当成平等的个体行不行？
“姓左的蓝帽回威胁我，说要用那什么……机械造物？造物惩戒？来惩戒我！一个两个都对我不友善，我的罪过何以至此？”
银焰知道要给蕾姬和璃璃留出空间，于是走开了。她路过玩电脑的理子旁边，理子才不知道屋里闹的动静有多大，正上网上得起劲呢。银焰路过时瞥了一眼。银焰倒退了两步。银焰震惊了。
“你在看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银焰抢过笔记本，理子仍不知悔改，咂咂嘴，羡慕地说：
“阿娇的身材，啧，啧，太平公主……不过够白。陈哥这辈子可真是没白活。”
银焰一顿拳打脚踢把理子揍得满头包，这是拿她撒气，但理子确实活该……银焰也没下多重的手，属于打闹性质。——比蕾姬下手温柔多了。
银焰叹声气，捂住鼻子，理子提醒道：
“依酱，你流鼻血了。”
“啊，没事，问题不大。”
银焰回望紧闭的卧室门，不在意地摆摆手。
“我下楼散散心。”
心灵网络并不只是靠说话通讯，她和蕾姬的“共感”现在也没断掉。蕾姬虽然听不到银焰所听到的理子说的话，但是她能感觉到银焰的心情是想要逃避，这怎么行，想跑可以，必须拴上绳子方便找回来。还好阿川及时提醒了她一声，你老婆受内伤了。
蕾姬从屋里冲了出来，速度快得都留下了残影。狙击手确实个个都能跑这么快，但也只有在亡命逃跑的时候才能见识到。家暴一时爽，追妻……
没什么难的，银焰等着她上门呢。两人终于达成和解，蕾姬再次揪住她的领子，这次是给她清洁鼻血。蕾姬的动作专注又耐心，流水线作业工人的眼神通常机械而无趣，但她不同，因为银焰是她的唯一。她的眼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琉璃火，照得银焰的世界光明透亮。
银焰安心卧在她怀里。因为灵视太高，银焰甚至能看到另一条世界线上的蕾姬。那个长相和蕾姬相似、性格却差太多，连玩笑都不会开，心理年龄不到十岁，无欲无求，不明白感情为何物的璃巫女。她会痴迷于银焰？不是银焰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蕾姬抱住她，呼吸打在银焰耳畔，引起强烈的共鸣。两个璃巫女，一个天真如白纸，一个漆黑如墨，反差之大，银焰似乎懂了。不懂也没关系，反正她只是一直陪伴自己的那个无名氏，叫蕾姬还是清姬根本无关紧要。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很难过，即便一起走过这么多年我依然无法理解你。”
“但是请对我有信心，因为我也会害怕，恐惧你我二人离心。而最绝望的莫过于噩梦变成现实自己还无能为力，深陷其中无法挣脱。”
蕾姬的声音无比空洞，如果她说了银焰不听，那么说再多也没用，某种意义上讲蕾姬也看开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说得轻巧，得是独自经历过多少梦魇才能放手。
银焰不由得生起了一丝丝愧疚，只有一丝。她让蕾姬没有安全感了。但这不完全是银焰的错，狙击手什么时候都不会有安全感。除了她和蕾姬这种少数，一起经历过生死的狙击搭档都未必可信，人心难测，谁又知道背后捅自己一刀的是不是最亲密的人。
这一天就快在沉闷中度过去了，银焰嫌理子碍事所以把她打发去采购物资，这会儿她回来了，还带回来几分欢乐。她买了太多东西，十二生肖理子属仓鼠的。看看她买的东西，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什都有。
“电子秤。”
银焰一件一件拆封，头一件就把银焰惊到了，也不知道理子是有自知之明还是怎么着。蕾姬让她上秤，银焰：“——不！”
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蕾姬歪歪脑袋，既然不用哪干嘛买它啊。显然蕾姬没能领悟仓鼠的本质就是囤东西。
“电动牙刷。”
银焰打开开关，嗡嗡嗡，不怀好意地放到蕾姬身前位置偏下方。蕾姬默默把自己的普通牙刷拿了出来，要跟银焰对决。这是手速和电池的比拼，弱肉强食，赢家将吃下输家的一切，一滴肉汤都不留，骨头渣都不剩，没瞧见蕾姬把银焰的牙齿都珍藏起来了吗。
理子快哭出来了，“依酱你实话实说！你究竟是靠什么材料学习日语的！什么网站，什么视频！”
银焰白她一眼，继续。筋膜枪，这个跟电动牙刷同一性质，正经东西，但是容易让人联想到不正经的地方。口红，理子平时化妆都用自己收集的一套神秘装备，这管口红不知是送给谁的。金制钢笔，这个，似乎队伍里没有文化人……
撬棍？越来越邪门了，哪家邪神不开眼惹到了理子。斧头……电锯……
“树木是国有财产，树比人值钱。”银焰吐槽说。她拎起斧头挥了几下，觉得挺趁手，就收下了。
“理子姐，你一定会被国土资源部追杀的。”
麒麟扶了扶墨镜，这墨镜倒不是理子买的，而是莱卡跟她出门逛街时候买的，好姐妹一起压马路能有效加深感情。屋里戴墨镜显得很傻，但她俩本来就不怎么聪明。
理子一甩鱼竿。鱼钩是直钩，没有鱼饵，愿者上钩。不上钩也有办法，用渔网伺候，实在不行就上电鱼器。都说武侦是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又像阴沟里的老鼠，在阳光下无法生存。
“没关系。”理子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话多了引来不知火。他正在和银焰商量行动的事宜，具体来说，银焰问他要不要继续跟进后续的调查，即便可能搭上生命；不知火说，要去。银焰又问为什么？什么值得你主动委身于一群随时可能把你坑害的危险分子之中？
“我原来是警视厅的，不知为什么会被调到公安，谁料得到呢……唉。”
不知火叹了口气。理子给他也准备了礼物，警用防刺手套，可以防刀刺、防切割；一柄廓尔喀弯刀，让他联想到了拔刀队的历史。银焰拍拍他的肩膀。“都不容易。”
理子抖了抖两块布料，盖住银焰的眼睛。银焰拿下来一看是泳装。理子挥着一团蜂蜜色的边角料（那点可怜的布实在称不上布片）向她微笑。“锵锵，陪理子下水玩会儿嘛。”
虽然是冬天，但也没有穿大花棉袄游泳的道理。银焰和蕾姬回屋换上泳装，才发现不对劲。“哎呀，买反了。”理子笑嘻嘻地比个剪刀手，吐舌尖说道。
话是这么说，理子的目测水平实乃一等一，就像药铺掌柜用手抓就能知道几斤几两。给银焰的是青葱的绿色，给蕾姬的是魅惑的紫色，偏偏想换过来穿都不行，她俩的身材……
“我还真没穿过这种东西。”
银焰觉得有些别扭，左看看，右看看，浑身不自在。理子知道她偏保守，所以给她的泳衣是布条，用来缠住赘肉。但就算如此蕾姬也够馋的……因为她馋，所以她拿外套给银焰披上了。
金次不屑地挪开眼睛，戴上莱卡给众人分发的墨镜，躺在沙滩椅上晒日光浴。一家酒店的靠谱程度是通过泳池来衡量的，这里泳池不错，一众帅哥美女颇为亮眼，可惜楼顶另一面的碎玻璃还在维修，极煞风景。
银焰和蕾姬披着外衣，裹得严严实实，在泳池岸边枯坐着。银焰抬头望着天，蕾姬低头欣赏她的腿。理子在泳池里和两个初中生用水枪打仗，幸亏蕾姬经期不能游泳所以她俩没下场，否则将引起一场屠杀。不知火躺在金次旁边，他那点小心思能瞒过金次，但瞒不过这群蕾丝边……或许连金次也瞒不住，金次只是懒得点破。
“你猜金次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是这支队伍里唯一的正常人？”
银焰阿巴阿巴地张着嘴，像个二傻子。蕾姬用指甲划过她的足背，惹得她一阵颤栗。
“是吗？为什么我都没发现。”
蕾姬不动声色地损了金次一把。俩人甜蜜的时候还敢提外人，银焰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但蕾姬说的其实不错，在一群不正常人类中间唯一正常的反而不正常。
午间阳光晴好，姑娘们还在嬉笑欢闹，理子用钞票枪肆意挥霍着财产，银焰捡起一张飘到脚边的20泰铢……这是真币啊！理子这个败家娘们！
“你这样不行啊理子，我还想推荐你去武警呢。”
蕾姬和银焰一唱一和，对着理子直摇头：
“虽然武瑶光的武警不太讲究出身。”
“但是你这也太小布尔乔亚了点吧？”
理子小心地巡视四周，见没有旁人（武侦包场），就趁机把水里浸湿的纸币捞上来。浪费金钱是小事，玷污钞票上的人像是大事……万一被逮住非得判个十年八年不可。
她露出一个笑容，显着不太开心，似乎她预见到了自己在铁栏杆内外两侧徘徊的未来。理子习惯了刀刃上跳舞，得手就是荣华富贵，失手就是万丈深渊。有根名为“人性”的细绳吊着她，理子只需要追随本心，但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随心所欲行事。
理子风轻云淡地反问：
“她们会要我这种人？”
银焰毕竟没和武警交往过，无法向理子打保票。但她知道自己这些人肯定合武警的脾性，都不是习惯大富大贵的人，除了理子，但理子也可以忍。
雨宫若叶在一旁潸然落泪，理子撒钱的时候她像疯了一样捡钱，赚到不少。有钱就是硬气，但她赚再多也没有自己的零花钱，全数都要上交公库。——顺便一提，筑紫小町也是没有零花钱的，任何需要用钱的场合都需要小两口达成共识。
“我想去参观大王宫，想去芭提雅看人妖，想去普吉岛潜水……”
她流下两行海带泪，出于安全考虑她俩紧跟着武侦们的步伐，武侦不出去玩，她俩哪也去不了。
“人妖有什么好看的？”筑紫小町嫌弃地说。雨宫若叶无比耿直地回答——
“我要学习怎么样才能有女人味，提升女子力。”
“我才不去，你可以向我学，我这么可爱。”
“……前辈，你为什么要自降身份，和人妖相提并论啊？”
“因为我可爱，可爱能当饭吃。”
其实是因为她俩刷爆了信用卡，下一步需要谨慎行事。说起来这两个人真是心宽得离谱，出这么大事还有心情在外旅游。
“回去会被催稿啊。”雨宫若叶痛苦地抓抓脑袋，全天下的创作者都有一个共同的噩梦，那就是做不出东西来。没有灵感，没有动力，才华已经枯竭，为了逃避现实而跨越重洋，谁知又险些丧了性命。……这个题材似乎不错？
“尊敬的武侦小姐，我能把你们写进我的小说里吗？”雨宫若叶咕噜咕噜爬到银焰身边，征求她的意见。
银焰看她一眼，字面意义上的一眼，也就是一只眼球转过将近九十度，另一只眼完全固定不动。
“匿名可以，但如果我发现有什么会暴露我们身份的内容，我就砸了你们出版社。”
雨宫若叶面无血色。蕾姬拍了拍银焰，“别吓唬人。”
最终的安排是，让莱卡和麒麟带她俩去玩。几个没什么心思的单纯姑娘相处起来都比较容易，能玩到一起，凑成两对更显和谐。但她们都默契地没有点破莱卡和麒麟的关系，让她俩继续懵懂着吧。这种事不可强求，而且她俩才十五岁，十五岁啊。
“拿初中生当诱饵，你是人吗？”
理子予以愤怒的指控，银焰啐她一口，把俩初中生带出国的就是她自己，这会儿倒想撇清关系了。
但用几个姑娘钓鱼的结果是，最终什么都没钓上来。她们把附近的景点都转遍了也没遇到袭击，甚至百年难得一遇地、红衣人和黄衣人都没掐架，安详得让银焰怀疑原定于2月28日回国的他信·西那瓦先生是不是准备退出政坛。
“该干活了。”
银焰怒从心头起。阿川也作为指挥官下达了行动指令，但她没说具体怎么行动。自己看着办，总归银焰是不会让这支队伍死人的。
“武侦最缺乏的职业素养就是团结。”
临出发前银焰再次对Azul小队的众人讲话，又强调了这一点。她补充说：
“然而，正是因为我们克服了这一困难，和衷共济勠力同心，所以我们才能够化为一柄利刃，刺穿幕后黑手的心脏。”
银焰拿出一月前从曼谷武侦高校长那里得来的信，大手一挥狠狠地拍在桌面上。这个任务是校长死之前发布的最后一个任务，不仅仅面向东京武侦高，而是在全世界范围内召集武侦前去中南半岛，任务内容只有两个字：救援。没有报酬，没有学分，不限人数，接下这个任务的武侦少得可怜，却已经是最后的希望火种。
人少到什么程度呢，据加入她们的谢拉说，她在曼谷转悠了好几天都没遇见同行。银焰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八成是真的，如果在这之后遇到别的武侦……恐怕只会刀兵相见。
“那就是不会有别人了。”
银焰断言道。柳艾染，蕾姬，峰理子，远山金次，不知火亮，火野莱卡，岛麒麟，阿川亚喜良，谢赫拉莎德·布鲁门菲尔德。不敢说全世界，至少放眼东亚这支小队堪称跨越黑白两道无敌手、最凶最恶的民间武装团体。
“出发。”银焰把铅笔往地图上一摔，颤巍巍地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为与她呼应，阿川调用了EVA里的某个程序，随后银焰看到眼前一行全域广播：
【指挥链路：C1阳羽风——PF12阿川亚喜良】
银焰看到广播才明白，合着她是大老板的嫡系，说不准阳羽风就在EVA后面，通过这双眼睛看着中南半岛的战况。
“我的记忆里阳羽风似乎管过北方战区，所以你的靠山是阳羽风？”
银焰回忆说，璃璃提到过两位魔神，而且银焰和蕾姬虽然没直接被她俩领导过，但这二位的赫赫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限定于她们这些旧时代的亡魂之中。
“不对，是武瑶光。”蕾姬摇头。
“有区别？”
蕾姬露出仿佛是苦笑的一种表情。虽然二人一体同心，虽然情比金坚，但立场的障壁并不容易跨越。
“我毕竟是厄普西隆。”
银焰默默在EVA里打开日志，写入一个专门存储蕾姬资料的数据库，保密级别设为最高。这个数据库的实体就存在于银焰的大脑，此后一生如无意外银焰永远都不会忘。
“初始：建立战场控制连接，欢迎回来，指挥官。”
阿川在信道里播报，绿军称指挥官，紫军称异教。阿川撕开一袋压缩饼干，银焰也咬着一支棒棒糖，殊途同归。
“那么我们第一站去哪里？”小麒麟踮起脚尖举手问。银焰咬着棒棒糖的棍上下晃了晃，拍拍她的脑袋。——是单手拿着SVD拍的，差点给她开了瓢。
“当然是去曼谷武侦高。”
蕾姬震惊了。
“你认真的？”
银焰大言不惭道：“对啊，我们难道不是被派来学术交流的吗？”
净扯淡，武侦能有什么学术，武侦和学术这两个词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蕾姬斜眼看她，被自己媳妇用看垃圾的眼神上下一通鄙夷……银焰幸福得都快出水了，只感觉浑身从脊背生出暖意。蕾姬一手刀及时阻止她在众人面前犯浑，用的劲差点让银焰把棒棒糖棍咬断。
银焰吐出糖棍，几口咬碎糖块，跳上摩托挎斗。其他人各自上了三蹦子和双条车，理子背着一个大包裹，神神秘秘，内容物是什么暂不清楚，但很快就会揭晓。——就在她们抵达目的地之时。
“Oh meu Jesus，我就知道这地方有鬼。”
谢拉在摩托后座低声吐槽，被摩托急刹车的声音盖了过去。蕾姬别看平时文静，内心却比草原鹰还狂野，在市区能开出七十迈的速度，炫车技在其次，最要命的是这仨疯子都没戴头盔。蕾姬在曼谷武侦高门口来了个漂移，一个神龙摆尾，侧停下来。狙击手小两口谨慎地抬眼望去，面无表情，唯有眼中透着凉意。
“你冷吗？”银焰问蕾姬。“暂时不冷。”
莱卡她们姗姗来迟，莱卡下车之后嘶了一声，“我没听说过武侦还带解决灵异事件的。”
她们的目的地，曼谷武侦高校园，以前是废弃仓库，坐落在素坤逸的一片开发区周围，宽敞，萧瑟，想在素坤逸找这种荒郊野岭可不容易。明明银焰只是一个月没回来，这里却废弃得如同过了几百年时光。被时间带走的还有这里的温度，冷，比曼谷市中心低了十多度，光是站在门口就感到刺骨的寒意。
理子打开包裹，“穿吧，各位。”
里面是预备好的厚衣服，毛衣、风衣和棉服，这就派上了用场。蕾姬作为特殊时期怕冷体质，已经早早穿上了风衣，是银焰退下来给她的。柳家两口子同时注视着理子，这家伙不知道开了什么窍，棉袄下面是洛丽塔裙装，裙摆下面是厚厚的打底裤。所以为什么不干脆换上棉裤？
“比西伯利亚还冷。”
莱卡穿上毛衣仍在瑟瑟发抖，她抱怨冷，但是银焰和蕾姬开口否定，说比起西伯利亚差远了。当然这只是大门口，越往里面肉眼可见的越冷，甚至在枯草地上覆盖着冰霜。曼谷外界已经注意到了冷源，再不处理，下一个上门的肯定是气象局。
“看来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了。”
银焰之前就远远看到附近停着一辆皇家陆军的装甲车，还有士兵在放哨把守。银焰对熟悉的苏系装甲车倍感亲切，于是她朝着那辆BTR-3E1走了过去……结果士兵看到她过来，立刻脚底抹油溜回了车上，锁紧车门。
“为什么？！”银焰愤怒地拍着车体钢板，大骂Сука。“你们让武侦去打头阵？！”
银焰骂骂咧咧的，过了一段时间总算是把士兵从车上骂了下来。更靠谱的可能性是陆军怕她徒手把装甲车掀了。从负责跟她交涉的士兵那里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啰里啰嗦废话半天，只知道皇室前段时间请了许多高僧来此地做法，但是毫无作用。
“这地方闹鬼啊。”
金次凭着他和在神社当巫女的青梅竹马的交情，下了专业（而无用的）断言。不知火神神叨叨地盘着一串念珠，“南无加特林菩萨保佑……”
银焰把士兵赶了回去，一脚踹在装甲车上予以欢送，车体都微微左右摇晃，若有眼神尖的可以发现，外侧轮胎都悬空了一瞬间。
“武侦的冤魂可是厉鬼，白龙王出山也未必能超度。”银焰快速地翻动着手指，“贫道掐指一算，恐怕需要请155上仙。”
遗憾的是她们并不能随身携带155，所以只能智取。就在武侦高门口开起了作战会议，银焰和蕾姬蹲着观察枯草地上的白霜，其他人打量高墙电网和生锈的铁锁。莱卡咽了咽口水。
“这是武侦学校？不是监狱？”
银焰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一个月前我走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蕾姬只抬了抬眼皮。“你抛下这里的学生跑了？”
银焰哽了一下。她当然干不出这种事，别管是谁，即使不是蕾姬而是刚认识的陌生人，只要和银焰组队，就永远不怕背后放冷枪，更不用担心被她抛弃。但她在浑水里游了那么多年，已经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必要时藏起锋芒。就比如，千万不要和自己媳妇犟嘴。
“圣诞节我去河内拜访老友，回来的时候……”银焰继续说。
“等一下，你的老友？谁？”
蕾姬打断她。说得如此含糊不清，对老婆还敢隐瞒，下次打断的就是她的腿。
“……一位特战警察，他是美越混血，姓吴，名关，因为越语通常只以名称呼人，所以别人都叫他关警官。你认识？”
蕾姬：“呵呵。你的那名老友，他有两位生死之交，一位名叫史蒂文·西格尔，是卡尔梅克蒙古人，专修日本合气道；一位名叫托马斯·贝克特，海军陆战队枪炮军士长，祖孙三代狙击手，铜星、银星、海军十字、紫心全拿过的究极兵王。你跟我装傻说不认识？”
银焰扬起头望着天空。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阴云密布，比蕾姬的脸色还黑。她在犹豫，但理子她们几个都催促她接着讲，对她俩的家庭纠纷不感兴趣。
“回来的路上，我得知在我外出期间有一股神秘势力上门拜访，或许是威胁。我不在场所以不清楚详情。……在那之后我就接到了校长的任务，让我即刻动身前往东京武侦高求援。”
银焰从不知何处摸出一张信纸，只让蕾姬过目，随后银焰搓了搓手指，那封信凭空着火燃烧成了灰。
“所以说的是什么？”她们问蕾姬，蕾姬眨眨眼，看向银焰征求她的意见。银焰闭口不谈，她实在没法解释这层关系，她该怎么说？说二战时期日泰交好，说罪人的阴魂至今盘绕在两国皇室上空？可就算再上不得台面，这份情谊也是真的。
“打不过就叫人，众所周知，群殴是我们军警作战的精髓。”
阿川接过了她的话头，对此银焰非常赞同。什么战略战术花里胡哨的，数量比才是一切暴力行动的核心。
“Turner，你能确定这里还有多少人在吗？我敢肯定里面有活人，但是……很古怪。”
情况摆在这，银焰也不敢贸然冲进去，万一踹开门发现有八百刀斧手埋伏着，凭她们这点人立刻就会被淹没。
阿川敲下回车，调用了某个程序。与此同时银焰和蕾姬都感受到，有一道电磁波以银焰为中心扩散开，再像雷达波一样返回到银焰的大脑和EVA里，通过卫星信号传递给指挥官Turner。
“附近：正在扫描附近的单位。”
“己方：2人，为狙击小组。”
“友军：6人。”
“中立：皇家陆军21人，BTR-3E1装甲车1辆，曼谷武侦高0人。”
“敌对：0人。”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扫描上还是没有活人？
阿川猛地一摔键盘，敲下几行代码，这次调用不同的参数，改变纳入标准。——不仅仅是所谓活人。
“中立：皇家陆军21人，曼谷武侦高59人。”
“敌对：1157。”
理子去看银焰脸上的表情，被吓了一跳。银焰咬着牙，撇嘴说：
“曼谷武侦高学生加上教职工也才只有不到一千人。”
队伍里的无关者，理子她们仨和金次他俩，一致决定假装没听懂。谢拉咕哝说：“他们都还活着吗？”
“恐怕都还活着。”
银焰叹气。她头顶的呆毛摇了摇，随后她扭头看到装甲车上下来一个士兵，对她喊了几句。银焰挥手让众人退后，清出大门前的空地。在他们不解的目光注视下，装甲车顶上的炮塔缓缓转动……瞄准了铁栏杆大门，毫无征兆地开火了。
“——呀！”
几位女生被吓得尖叫，但声音完完全全被机炮盖了过去。银焰和蕾姬这两个老狐狸，早就面对面紧贴着，互相替对方捂住耳朵，还塞了两团棉花，从而有效隔绝连天的炮火声。
总是没有干劲的金次，还有故作优雅的不知火，此时也没法再维持形象。金次狼狈地抱头逃窜，顺便对银焰伸出手，狠狠地比了一个倒竖的大拇指。银焰弯起眼角微笑，因为要维持气压所以没张嘴，显得颇为滑稽。
蕾姬蠕动喉咙，不知说的什么。最高射速能达每分钟330发的ZTM-1 30mm机炮以一个较慢的速度喷吐着火舌，滚烫的弹壳四处飞溅，子弹撞在空旷的大地上，似乎没打中任何东西。
“我懂了，”理子在一片喧嚣中喃喃自语，“不是为了防贼，是为了防止某些东西跑出来。”
待到硝烟平息，银焰终于松开捂着蕾姬耳朵的手。蕾姬转身想观察铁门里的情况，但是银焰从背后贴上她，用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然后银焰手指微微张开条缝，蕾姬从指缝之间看到了，一片尸山血海。
蕾姬垂下眼眸。银焰亲了亲她的脖颈，迈开大步去推开那扇阻碍她们接近真相的铁门。门是铁栅栏门，用的是铁链锁，刚才那阵机炮的准头实在不行，但凡有一枚子弹打中这锁就该断开了，可它仍然好端端的。银焰二话没说，单手捏住锁用力一握，咔叭。
银焰松开手，拍拍手上的铁屑和铁锈，解下铁链。有这么个女超人当队友，Azul小队的众人既充满安全感，又不敢多说话。
蕾姬五味杂陈地——其实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问她：
“我打你的时候你从不还手，就是因为这个？”
银焰耸耸肩，保持微笑。就别提当年的事了，虽然银焰的心理承受能力够强，可是对蕾姬而言回忆往昔无异于摧残她的良心。
“你有良心这种东西？”
璃璃残忍地在伤口上撒把盐。蕾姬手背上青筋暴起。她抓着AKM，恨不得把璃璃一枪撂倒，幸亏璃璃没有实体，杜绝了蕾姬下克上的可能性。蕾姬咬牙切齿、字字带血地反问：
“那我该怎么办？是顺着她自虐？还是我跪下来求她原谅？她永远都不可能原谅我，我就算以死谢罪又能如何？”
谢拉默默地看着璃璃和蕾姬的互动，没错，她能看到璃璃。灵视太高，谢拉眼中的世界早就极度扭曲，只有银焰才能理解她。话说回来谢拉并不认识璃璃，但两位小美女谁也不对谁感兴趣，倒也自在。
到了这种该发表意见的时候，璃璃却又缄口不言。其实她习惯了沉默，自从当年见过佞臣哈麻假传元顺帝妥欢帖木儿诏令赐死脱脱，她就明白了何为气数已尽。这世上有些事非人力可为，王朝更替就是，爱情也是。
银焰知道发生的一切，但她假装没听到没看到。她用力一推铁门，差点把铁门卸下来。咣当，门分左右，银焰正式回到阔别一个月的校园，浑身武装到了牙齿，还带着一群除了使用暴力什么都不会的打手，杀气腾腾。
“你们记得拍照取证。”
“从哪里开始写？”负责记录的麒麟问。
“开头这样，我说你写。2008年2月……时间，地点，参与行动的人员……算了把本子交给我，我先画个简要的地图给你。上午九点十四分，皇家陆军……”
“如实写吗？”麒麟皱眉。
“如实写。越详尽越好。”
在她说话的时候，其他人开始地毯式搜索，试图从看似平平无奇的校园内找出些蛛丝马迹。搜索先从外围开始，曼谷武侦高的布局不复杂，几栋教学楼前面是操场，地面散落着许多手枪和步枪弹壳，躺在一层薄薄的白霜之上，还混合着火药的残渣。这地方似乎发生过一场大战，但他们既不知前因也不知后果，更不知主角是谁。
“人去楼空。”银焰说。
“别说了，好冷。”
谢拉抱紧自己。小傻子来的时候还穿着凉鞋，遗憾的是他们没预备厚鞋子。但这种冷更多可能是心理上的，因为EVA带温度计功能，示数是零上二十多度，怎么都不至于让众人冻得打哆嗦。
银焰抬起头，默默地看看教学楼上的挂钟。表盘已经不转了，指针停在十二点。银焰抬手说，“把那块表拍下来。”
这个距离，执法记录仪不管用，需要换更高倍率的摄像头，银焰在EVA里调用拍照功能——硬件就是自己的眼睛，理子拿着照相机咔咔拍照。银焰在旁边转悠了一圈，捡起一块表。
“我当初隔着墙扔了一块欧米伽进去，现在我不需要它了。”
银焰痛心疾首，凌然地捏碎了它。“这是多么大的牺牲啊。”
理子&麒麟&莱卡：……
“欧米伽的数码表？”蕾姬低声吐槽。她看到了表盘上的时间，2008年1月1日00:00，但她同银焰一样并不声张。
璃璃以一个仿佛阿拉丁灯神般的姿势斜斜地坐着，露出洁白的贝齿，笑得乐开了花。“你媳妇真有趣，不是个死板的人，你再看看你。”
理子没那个兴趣掺和她们的群口相声，理子惊悚地盯着照相机，相机拍完照附带时间，显示的是她们踏入校门的那一刻，数字没有动过。理子又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立刻就关机了事。
“见鬼了。”理子咽下口水，谢拉赞同地点了点头，举起银焰给她改装的SIG-SG550，通过红色的瞄准镜向前看。银焰在镜筒上加了一片打磨得极薄的水晶，能让她看到更多东西，但缺陷是视野都变成了淡红色。明明是上午，谢拉眼里的世界却残阳如血。
蕾姬学银焰那样，用手捂住自己的眼，张开指缝，但是什么都没看见。她向着教学楼一步步走去，主楼外墙是大片红色，原本没察觉，离得近了才发现似乎是血。蕾姬无声无息，怕惊扰了里面吃人的怪兽。狙击手有特殊的步法，如同下围棋，每一步要考虑到周围的局势。而随着她的靠近，璃璃的身影开始不断摇晃，因为信号不稳定而抖得像电视机花屏。
“这说明我和你之间的联系受到了干扰。”璃璃说。
蕾姬站在原地，掏出手机给银焰打电话，但手机没信号。再根据EVA的反馈，得出结论，这里存在全频道电磁干扰。蕾姬手机上挂着的飞鹰吊坠随楼内吹来的一阵寒风摇摆着，这是月初银焰送给她的礼物，被她珍藏到了很久以后，几乎是时间的尽头。
“——吓！”银焰冷不丁出现在她背后，夸张地吓她一跳（未遂）。蕾姬转身象征性地踩她一脚，毕竟女朋友该训还是得训。银焰也握着自己的手机，狼形挂饰同样摇摆着，相映成趣。
“我不知道你们在磨蹭什么，”金次已经看不下去了，最近他吃柠檬吃得太多。“但有人等着我们去救援，再不快点他们就死了。”
银焰一点都不急，将SVD扛在肩上，吊儿郎当地在外面左看看右看看，“不急，不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死的一个都活不了。”
她踢了踢脚边的箱子，据她分辨，这是皇家陆军用直升机空投进来的食品，几个箱子就摆在门口，至今动都没动过。
“他们该怎么活下来？”求生科目成绩A++的金次也不禁疑惑了，没有食物，没有外援，困在孤岛之内一个月，银焰说……都还活着？“为什么我们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一个活人？”
理子一句话都不敢说。麒麟和莱卡窃窃私语，交换自己的猜测。莱卡的想法比较保守，麒麟更有想象力，“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状态没办法出门。”
“那他们吃什么？”莱卡问。
“吃自己的血肉。”
留在原地胡乱猜想属于下下策，银焰振作起来，走在众人前面开路，很有气势地一脚踹开教学楼大门。
“武侦执法，投降不杀！”
银焰扯着嗓子，但这番喊话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一楼大厅空荡荡的，同样是一个人都没有，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地上有血，他们都已经熟视无睹了，只有理子还得费劲照相、麒麟写笔录写得手酸。
只能上楼。他们挤进同一个电梯，电梯门是双折单开，这种设计常见于医院，为的是增加密闭性，防止病原体传染。但是现在，电梯顶上渗血，灯光是刺目的白光，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电梯地板下面隐约还传来撞击声，麒麟已经躲在莱卡身后，拽着她的衣角瑟瑟发抖（其实她是装的），吓破了胆。
银焰按下从一层到十八层的全部按钮，没人说话，除了冻得半死还不忘调节气氛的谢拉：
“这是你们亚洲人说的十八层地狱么？”
谁都没笑，电梯闭上门又打开，每一层都要停顿片刻。脚下的响声也规律地变换着位置，银焰却从未动过。因为她在每一层都不下电梯，其他人也就不动，直到即将到达顶层，电梯门将要打开的时候，银焰抬起SVD，打开保险、拉拴上膛，并且罕见地将手指搭在扳机上。
（除非随时准备开火，否则手指绝不能放在扳机圈内。）
所有人，战斗人员，都默契地将自己武器的枪口对准了前方。SVD，AKM，SIG-SG550，卡尔卡诺M91/38卡宾型，伯莱塔M92F，HK-MK23Mod0，人类热武器在这一刻实现了近古与现代的共鸣。电梯门从一侧开，手枪首先瞄向近处，步枪稍后指向更远的地方，以远近顺序分配落弹点。
“开火。”
银焰低声说。其实不用她说，枪声响起的一瞬间百十颗子弹已经同时出膛乱飞。她说了也没用，根本没人听得见，在电梯这种狭小的空间里开枪，就像把麻雀罩在钟楼的铜钟内——用力一敲。
金次和不知火打空了一管弹药，利用银焰她们的步枪掩护换弹匣，然后在暴风骤雨中往前抵近。麒麟被他们挡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见，这时候终于能偷瞄一眼，小脸瞬时间变得煞白。
“后面去！”莱卡大声喊了句，紧跟着先锋金次和不知火的步伐出了电梯，专挑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敌人”补枪。理子在后面陪麒麟找了个墙角蹲下，麒麟干呕着，幸亏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吐不出来。
“我们是在玩……生化危机吗？”
麒麟缓了一会儿，真就在笔录上写了，「坐电梯至主楼18层，遭遇僵尸袭击，予以反击，无人伤亡。」
理子拿过笔录，在她写的这几句话上划了两条横线，标注修改时间、修改人，并且还要说明修改理由：“不是僵尸，特征见图片。”
“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怪物而已，连人都算不上。”
理子安慰她，确实袭击她们的怪物压根看不出人形。有手，有脚，有脑袋，甚至有完整的五官，青灰色裸露的皮肤上挂着几缕曾经为人时的衣服碎片，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愣是无法让人往“人类”这个方向联想。
谢拉的关注点异常古怪：
“他们不怕冷吗？”
银焰哂笑，“猴子看人类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这是新人类？”
“谁知道呢。”
银焰打完最后一颗子弹，给SVD换了个弹匣。偶尔还会有几只零星的怪物从角落里冷不丁冒出来，试图打她们的黑枪，但结果就是被一队或专业或业余的狙击手乱枪爆头。
“敌对：819。”
阿川再次汇报。金次正在点数，闻言问道：
“我们有杀这么多？”
“嗯哼？”阿川并不回答，只是轻哼一声，句末音调上扬。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别卖关子。”
银焰和蕾姬两口子又说起了相声。
“这些都是人类，好在我们不用因为杀人而受审判，因为他们早就死了。”
银焰踢一脚身边的尸体。在这昏暗、寒冷、弥漫着尸臭味的走廊上，谢拉不住地跺脚取暖，金次点了根烟默默地抽着，不知火出神地望着窗户外面，阴云密布，雪花飞舞。
“我是不是。”不知火迟疑地说。“看见了一只眼睛？”
银焰看向他所注视的位置，然后扭头看向走廊尽头。几阶台阶上有一扇紧闭的大门，门后面就是天台，黑漆漆阴沉沉，单是注视着它就仿佛会被拉入无尽深渊。但有些人并不怕它，在门前横着很多破碎的尸体，似乎生前拼了命想通过它获取一线生机。不知道他们在那扇门后看到了什么，回归人类的办法，还是彻底解脱？
“飞鸟即使折断了双翼，也依然不会遗忘对天空的向往。人类在亿万年的登陆后失去了鱼鳃，也依然无法摆脱对水的亲近和自沉水底的本能。”
银焰絮絮说着，天空中一道惊雷，白光照亮整个世界。电闪雷鸣，最是容易诈尸的场合。地上有几具尸体高高抬起手臂，坐了起来，但马上就被子弹削掉了脑袋。
乱枪之后，银焰再次换上弹匣，带领整装待发的小队众人冲向天台大门。银焰上前又是一脚，是个条子都必须、必然掌握踹门的技能，像麒麟、理子这种娇小的软妹也不例外。但这种时候，她们只需要躲在背后就可以了。
……
气氛肃杀。暴风在遥远的天空盘成一道漩涡，暴雪以盐粒般的大小和形状砸在脸上，刺骨生疼。但地上只有薄薄一层积雪，堪堪能留下脚印。
银焰比个噤声的手势。
“让我和平解决。”
银焰只身迈开腿，蕾姬错开几步跟在她身后。对此没有反对意见，因为此刻还没魂飞魄散、双腿还能动弹的就只有她们俩。
“萨瓦迪卡。”银焰双手合十，对着孤独一人站在天台上的它说话了。“他”缓缓转过身躯，低下“头”凝视着银焰。从那过于庞大的身体里的不知何处发出一道又细又弱的响声，似是回应她。
“好久不见。”银焰低声和它交谈着，甚至没用人类的语言，而是用另一种语言，一种人类无法理解和无法记录下来的声响。剩下的人在此期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愣愣地看着它，仰着头，仰头，脖子几乎要断掉。五米？十米？与先前她们遇到的怪物相比，眼前这只——这座山连人类的雏形都不具备。
“他说什么？”蕾姬问。
银焰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就是难看了点，比哭还难看。
“他说他记得我，还曾经和我一起吃过饭。”
“你的追求者？”
“才不是。点头的交情。”
那他——他们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蕾姬将疑问咽回肚子里。从表情来看，他，他们并不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悲伤，就算血肉已经与机械混在一起无法分离，就算所有“原材料”的意识已经融合成独一无二的一个。
“El pueblo unido jamás será vencido，团结的人民永不被击溃。”
蕾姬叹声气，给了在这时候还有闲心说冷笑话的银焰一拳。银焰抱着脑袋稍作抵抗，似乎想活跃气氛，但她没能成功，自己也就放弃了。
“他在守卫这座祭坛。”银焰正色道。“也是报应。”
祭坛指的是天台中间摆着的一座熔炉和大锅。先不提这些玩意是怎么上的天台，天上大雪纷飞，锅里烧得通红的金属液体咕嘟冒着泡，底下没有热源。——不论从什么角度分析这一切都很不对劲。
怪物再次发出悠长的叫声，从身上伸出，不对，探出曾经是胳膊的某个器官，向银焰一行人摇了摇手。蕾姬从其中感受到了愉悦和友好，但是怪物也会存在这种情绪吗？
“微笑是一切智慧生物的天赋。眼睛弯起，嘴巴放松，这两样对于我们最重要的器官在其他生物身上也同样会随情绪改变，而这种表情我们就称之为「笑容」。”
银焰说着让他们去看，确实，眯着眼使劲看，依稀能从肉和机械中间看出五官，多亏银焰提醒不然根本看不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
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那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叫「人」，招呼她们在天台的棚子里坐下。座椅是焊在一起的波波沙弹鼓，桌子是DP27的弹盘，简陋，但在寒冬里不失为一份慰藉。
“亏你还能想起搭个棚子。”
银焰说。以它的体型，有棚子没棚子对其他这些小不点来说都一样。但好在一面挡风，上面挡雪，多少起点作用，至于天棚的材质，不像金属也不像胶合板，她们不敢去想……
谢拉早就快冻僵了，这会儿找到了温暖，直接就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旁边就是熔炉，她将猫爪靠近那个方向，不敢靠太近，几千度的高温连铁都能熔化，但奇怪的是，自天空飘落的雪花却无一片化成水滴……
他们的接引者，无人知其姓名的不明生物，乖乖地待在棚子下面，如同一只温顺的小象。雪下得越来越紧，天空暗得像打翻的墨汁，他们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脸，只有微弱的火光映在脸上。
“——”
又是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但不是对银焰“说话”，而是对谢拉。谢拉正惬意地眯着，冷不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你能告诉我它说的什么？”
谢拉吸一口冰凉刺骨的空气，问银焰。银焰神色不变，回答：
“说你脸色苍白，应该是贫血，建议你补铁。”
他赞同地点了点头——缓慢地上下晃动身体——更缓慢地挪动身体走到了熔炉前面，拿了一个陶瓷杯子，盛了些许烧红的液体出来，然后端到谢拉面前，作出招待客人的「手势」，请。
无人说话，理子抱着她的相机，挨着银焰坐着，一动不动，觉得更冷了。哪怕旁边有个热源也不管用，温度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意义。银焰有先见之明地穿上了厚风衣，理子裹着棉袄，比她厚得多，但比较两个人的表现，一眼就能看出谁生在温带海洋性气候区、谁生在堪比西伯利亚的大陆性气候区。热带出生的谢拉虽然怕冷，也急需喝些热饮暖暖身子，但……
银焰发话了，“我建议你不要喝。”
谢拉只能点头。金次接过话头，“虽然要补铁，但补的是二价铁不是零价铁。”
热情的东道主听了金次的话，兴奋（这个用词怪异但总归没错）地予以赞同。然后它自个挪动到一旁，捣鼓了半天，似乎从胃袋（如果它有这东西）里面倒出了些盐酸……制成氯化铁端给了金次。杯子嘶嘶冒着绿色蒸汽，金次脸都绿了。盐酸和铁的反应其实很慢很慢，何况温度高达几千度，那点盐酸早就挥发成了气体……但这毕竟是心意，金次捏着鼻子尴尬得要死，心里怒骂自个嘴贱。
“我（消音）怀疑他把整个装备科的家当都熔进去了。”
银焰对蕾姬耳语说。在这种场合蕾姬并不想说话，只想维持自己的三无人设。但是不搭理自己女朋友属于错误选项，蕾姬扭头注视着她，凑到她耳边吐气如兰。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去揪出祸根。”
“在哪里？”
银焰用同样的问题去问它，得到的是一声长鸣。麒麟一直在本子上随手写写画画，一用力折断了笔尖，她默不作声地换了杆笔，尽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出发之前给他们拍个照。”
银焰嘱咐理子，理子呆呆地看着它，又转过眼睛呆呆地看着银焰。
“我怕不能再拍了。”
“怎么了？相机内存不够？”
“不是……再拍相机会坏掉……”
理子将相机对准目标那边，银焰看到上面已经出现了裂纹。就在她说完这一句之后，相机咔嚓，碎裂成了没用的废铁。理子浑身哆嗦着，银焰话不多说，摘下自己的EVA扣她脑袋上。
“用你的眼睛去拍。”
银焰俯身在她耳边说，伸手为她拂去金发上飘落的雪花。理子酒红色的双眸没有焦距，不知道她听到没有。
“注册：新成员登陆，注册为心灵军团。”
“扫描：录入脑波数据。”
“编号：未分配，临时指派为ER1下属1号节点。”
ER1是银焰自己的序列号，虽然这台机器之前是E3，但换主之后一切重新计数，毕竟最重要的是人而不是机器。银焰摘了EVA仍然不影响工作，甚至脑袋上少了个东西更轻巧。理子做不到她这样，所以理子暂时戴着EVA，人像傻了一样。
银焰揉揉她的脑袋，再次将注意力放到引路人身上。此时它的情绪很激烈，身体表面涌动着不明的肉块和机械零件。其他人需要强忍着想吐的冲动，但银焰表情丝毫不变，风轻云淡，就仿佛在与常人交谈。
“——？”
“——”
“——。”
银焰歪歪脑袋，看向自己媳妇。
“我要是死了……”
蕾姬换了一个穿甲燃烧弹的弹匣，拉栓上膛。银焰这就放心了，牵起她的手，深情地拍了拍，然后抛下了她，决绝地转过身，似要一去不回。
引路人发出一阵短促的声音，“——”
银焰看向它，引路人将她引至熔炉前面，银焰面对一桶仍在咕嘟冒泡的炽热金属，就算胆大如她也有些犯难。
“再问一遍，你是让我伸手没错吧？”
“——”
那就没办法了，银焰想卷起袖子，但仔细一想没什么两样而且风衣难弄，就算了。她将手掌放到铁水上空，毫不犹豫地扣下去，听到身后有人倒吸凉气，不是蕾姬，是队里其他小伙伴。蕾姬不会眼看着她自杀，但银焰也没有自杀的爱好。话是这么说，一点热度都感觉不到，作为娱乐项目也太无趣了。
银焰从铁水里收回手臂，手心抓着一颗奇异的石头，石头通体发红像陨石一样。其他人老远就能感受到热度，但银焰抓着不烫，没有感觉。
“你是说你不能碰它？”
银焰拿着石头问引路人，得到肯定的回答，“——！”
这时候因为网络信号变好，从而恢复了连接的璃璃凭空冒了出来，从背后按住蕾姬的肩膀，好奇地伸长脖子，说，“诶，那东西和我一个性质。”
“你给我闭嘴。”蕾姬把她的手扯下来，璃璃央求着，“上去看看嘛，我的好巫女。去跟你媳妇站一块儿。”
这话蕾姬爱听，所以蕾姬照做了，贴紧银焰。银焰对别人都能隐瞒，但对自己媳妇必须解释。“天火之石，姑且这么叫吧，可能从天上来也可能不是。施法用的道具，换个说法叫阵眼。”
“麒麟，把那个递给我。”
麒麟咬着笔杆，闻言疑惑地眨了眨眼。“……哦，哦。”
她领会了银焰的意思，伸手撩起上衣，从腰后将银焰送她的护身符连着皮套（刀鞘）交给了银焰。银焰拔出匕首，金银二色的双螺旋在空中画出一道流光。那一刻躲在蕾姬背后的璃璃露出几分畏惧的神色，但蕾姬没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关心。现任璃巫女是极不合格的璃巫女，与神明相看两厌，举世少有。
银焰一手持陨石，另一手高举尖锥，狠狠地刺了下去。璃璃（再次）按住蕾姬的肩膀说：
“能破开现实与幻想的「楔」，用在这里太小题大做了。”
蕾姬开始微笑，并且笑容越发和善。但剧情的重点并不在她二人身上。陨石悄无声息碎掉，而除了蕾姬和银焰之外的其他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神明傍身的蕾姬还不至于受这点冲击影响。她静静站着，并且在不经意间挽住了银焰的胳膊，而银焰也没有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