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子呸呸吐出几枚瓜子壳,近些天她好像更圆润了一点,也更毛茸茸,看着跟过冬的金毛仓鼠似的。银焰伸手把她推下去,理子表情是这样的:【・_・?】

“仓鼠笼。”银焰得意地叉腰。

理子在地板下又蹦又跳的,沿着狭长的狙击阵地前后跑来跑去,闹腾得很。然而在另一边,南乡丝毫不在意有人占据了自己的老窝。他还维持着向兰豹伸手的姿势,兰豹却傻着眼不知道该做什么。

除了理子她们,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想知道东京武侦高最危险的几个人互相碰撞能溅出什么火花。看客们注定要失望了,南乡即便在全世界的狙击手和刺客里也是最危险的那种,他的长相以白种人的标准来说过于普通,给人留不下任何印象,唯有他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银焰真想问他一句,你发现了什么?

被他看了有一段时间,兰豹终于回过神,她哆嗦着把自己的M500抽出来拍到南乡手里,M500一出,学生们立刻作鸟兽散,银焰等几个不怕死的还在远处观望。南乡拿到枪之后没废话,拎着左轮在手里转了一圈,利落地瞄准靶子,嘭,五声枪响几乎重叠成一声。别人都在看靶子,只有银焰和蕾姬清晰地听到他压低声音对兰豹说:

“有危险的风在接近,当心。”

银焰一口瓜子全喷出来了。她考虑要不要对南乡收版权费?一把年纪了还抄别人的语录,知羞不知羞?

不管银焰咋想,这句提醒对兰豹格外有效果。兰豹的脸憋得通红,其他人想笑又不能笑,高天原实在怕自己笑出声,赶紧拿着手机站起来,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了南乡。

“我拨个电话,南老师,你坐。”

南乡也就不客气地坐下,兰豹差点跳起来,将椅子往反方向挪了几公分,撞到了八成是刚嗑完药没多久、尚还神志不清的缀梅子。缀啊了一声,扭过脖子用快死一样的虚弱声音问:

“高天原呢?告诉她遥控器还在我这,别跑远了。”

缀举起一只粉红色的不明物体,似乎是不小心——你就当她是不小心——开到了最大档。远处隐约传来高天原羞愤的一声“哎噫”。银焰、蕾姬、兰豹和南乡都板着脸,假装自己是未经人事的十二岁/二十岁好青年。

“这叼毛,又在我面前秀恩爱。”

兰豹恨得牙痒痒,但众所周知,这么多年被到处驱逐的兰豹之所以能在东京武侦高安定下来,就是因为她打不过室友。——单打独斗可以,至于一对二,开什么玩笑,那俩在黑水里泡透了的坏女人整一个没脑子的毛头姑娘岂不是跟玩似的。天可怜见,她才19岁不到,实际年龄还没银焰大,可是人生的下半段几乎能望到头。

银焰忍不住替她掬一把泪。看她虚弱得不比以往,银焰脑海中那叫一个浮想联翩。就数这种时候银焰的思路最灵光,论阳谋银焰未必很强,玩阴的没人能玩过银焰。正是这种习惯性的思维定式,还有八卦心理,促使银焰贱兮兮地打探:

“兰豹老师,请问您住院……”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领证?”

银焰刚开口,南乡便打断她的话,问了这么一句,银焰费了些功夫才明白他在对自己说话。银焰张开嘴,干巴巴地捏起嗓子应一声:

“啊?”

银焰整理了整理语言,正色道:

“您没开玩笑吧?……先不说您怎么把一对搭档认错成情侣的,我的国籍还在哈萨克,蕾姬的国籍怕是还在蒙古,上哪儿领证?领了能说服谁?”

“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南乡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她们两眼,蕾姬脸上看不出表情,她一向如此。南乡也照旧是扑克脸,就算开玩笑也不变,“到时候请我喝喜酒。”

“一定,一定。”银焰懒得跟他争辩,说不过他。银焰这是自欺欺人,明明南乡这句话让她心花怒放。她才不会承认呢。

“也记得叫上你兰老师,毕竟师生一场。”

说起这个话题兰豹更紧张,背挺得直直的。银焰知道兰豹被绝对禁止入境,属于有家难回,所以银焰笑了笑,明智地没有去戳她的痛处。

“蕾姬是兰老师的学生,应该的。”

“不,是南老师的学生才对。”

兰豹立刻否认,南乡也抖落手里的瓜子皮站起来,漫不经心地说:

“我教不了她,没那个水平。”

这几乎是东京武侦高教务科的共识,银焰和蕾姬算不上任何人的学生,因为倘若真刀真枪干起来,蕾姬绝对能把刚出院的兰豹送回去,银焰也有80%把握在五分钟内弄死南乡。作为世界顶尖的狙击手,银焰最拿手的不是狙击,而是反狙击,嗅觉最灵敏的猎犬也不会比她强,可以说她是所有狙击手的天敌。但这并非没有代价,那种代价惨痛得……让银焰不愿意去回想。

蕾姬扯扯银焰,和她躲进阴影里,干起了阴沟里的老鼠最擅长的事情,偷窥。而教务科那几个“为人师表”的家伙,别看他们一直在废话,其实本职丝毫没落下。半死不活如缀梅子,都在拿着个计分表写写画画。今天只是走个形式而已,毕竟时值第三学期,只有前两个学期没拿到学分的学生才会来今天这个考场。即便如此,这些武侦射击时的熟练度和杀伐果断也足以让外行人心惊。

“这些人的快反射击可以啊,不愧是世界武侦联盟十大名校。”银焰说出自己的感想,她没说的是,论综合实力东武或许排不到前三,但是——东武的疯子多,十个人里面有九个疯子,剩下一个是病娇。银焰觉得自己肯定也算。

“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你看,世人都知道双刀双枪的亚里亚,我现在有两把枪……”

“别作死。”蕾姬伸手拦她。银焰打消了使双枪的念头,她推开人群走到靶子前面去,提高嗓门喊:

“让开让开,业余的来了,枪弹无眼啊,打中谁我可不管。”

强袭科和狙击科其实算同门师兄弟,因此强袭科的一年级武侦们饶有兴致地围了上来。银焰的表现呢,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大毛病,非要找个参考标准的话,那就是比A级略逊,比B级强得多,在强袭科里不算落后也不算太前,除非是真正的高手,否则别想纯粹靠手枪占到她们的便宜。

“百分百上靶,全部10环。”

银焰对兰豹比个剪刀手,把手枪交给蕾姬。蕾姬的精度同样优秀,可能是狙击手的强迫症作祟,低于10环这俩人会难受死。但是速度嘛……蕾姬活生生用全自动手枪打出了半自动的效果——这项目是快速反应射击——兰豹的目光仿佛要杀了她。然而她们是南乡的好学生,打不得,骂不得。银焰笑得灿烂如风中一束摇曳的铃兰,她牵着蕾姬的衣摆,溜了。南乡早已不见踪影,再留下来银焰怕被兰豹打死。

“平贺老板,终于忙完了?”

银焰退下之后跟平贺文打了个招呼,平贺文正趴在一堆冲锋枪上面昏昏欲睡,被她陡然惊醒。平贺文迷蒙中瞧见了她的手枪,本能地说:

“好东西,我出三十倍市场价,让给我怎么样?”

“才不给。这是具有纪念意义的珍品。”

银焰说着举起手枪打量,南乡肯定拿它当宝贝,因为枪柄上用拙劣的手法写着(似乎是锐器划出的)两行波斯语,存在感极强,银焰想忽略都不行。

『be behtarin dust-e man』

(给我最好的朋友)

『Nām-e Shiyān』

(南乡)

稍微一想,银焰即明白了前因后果。这是1992年塔吉克内战爆发之后,波斯人友情支援他们的穷亲戚的。那时候的波斯还是共和国,而不是今天的区区一个自治区。那边的势力派别也乱得一塌糊涂,南乡身为说色勒库尔语的帕米尔人,肯定不会站在平原塔吉克那边。所以这手枪算是战利品——也不对。本来就是中国人造的。

“真羡慕你们,我要是能搞到中国的军备该多好……小走鹃,云雀,长春花,鸢尾草……”

平贺文被她打断了睡眠,忍不住发起牢骚,银焰几乎能看到她的怨念实体化的黑气。银焰表示能理解,她作为自视甚高的特等技师,却要陪这帮菜鸡枯坐在考场里,一个子都不收免费维护枪械,辛苦她了。

“前面几个有可能,最后的激光武器是做梦。”

蕾姬难得对外人的话题感兴趣,于是接过话头,往平贺文心口补了一刀。平贺文吐出一口血,颤颤巍巍的跟得了帕金森似的,似乎想用手指写下血书。银焰又笑,这段时间银焰闲的没事就光笑,只为保持好心情。她的笑容令平贺文不寒而栗,说难听点是恶心到家了。平贺文发现还是跟蕾姬打交道更舒服,至少蕾姬为人耿直。

“蕾姬さん,我感觉你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话说你的本体难道是耳机不成?”

想不到蕾姬当即摇头予以否定,态度十分坚决。

“或许是SVD。”

银焰撞她的肩膀,脸上似笑非笑,表情坏坏的带着痞气,但在蕾姬看来更像是初长开的小老虎,奶凶奶凶的。

“那我就是AKM,你最凶猛最忠实的伙伴。”

苏联给世界留下了三大文化遗产,分别是AK、SVD和RPG。银焰的这个AKM中间还得加一个M,表示Magically魔改。她用的是7.62x54mmR通用机枪弹,比7.62x39mm中间威力弹凶残了不止一星半点,而因为54mmR也就是莫辛纳甘弹更重的分量和独特的凸缘外形,银焰把弹匣容量从30发削减到了20发,近距离交战当然不占优势,但银焰作为狙击手吃饱了撑的才会跟敌人打近战。现实不是游戏,贸然拉近距离只会被打成筛子,真到了战场上,还得靠远距离的SVD掩护。蕾姬反过来握住她,一双澄澈的琉璃色双眼装满的全是她。

“我也一样,是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哦,哦,好肉麻哦。看不下去了。”平贺文拿着腔调作呕,“真是富有青春活力的女高中生啊。”

银焰想让她睁大眼瞧好,论装嫩,自己还远远称不上第一。不信?看那边,高天原由鸟正咬着一块波板糖啃呢,银焰没记错的话……高天原已经奔三了吧?银焰表示自己的词汇量还是太少,高天原啃棒棒糖,兰豹拎着酒瓶,缀梅子在吸烟,这幅画面怎么看怎么像地狱绘图。

糖是我可爱的学生送我的啦。兰豹的左护法,明明底下塞着(消音)却非要装清纯的伪JK,高天原小同学,对银焰比了个口型,努努嘴,让银焰注意到一旁真正的主角。远山金次打着哈欠站在她身边,他还系着围裙,似乎刚从打工的地方过来。银焰已经许多天没见过他了,要不是高天原亲自打电话叫他,估计他真的要缺考留级,甚至退学都不奇怪。

“我对您说实话吧,高天原老师,我这水平最好还是不要当武侦了。”

金次来露了个面,仅仅随便开了几枪敷衍考试。他对高天原惨笑,现如今他已经从强袭科转到了侦探科,高天原肯定不会轻易放他走,光是表现差还不够,他必须想办法说服她。

“加奈当时征用了整条船上的设备,为的是避免游轮沉没。因为是征用,所以保险只能付一部分,加奈也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财产。老师,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金次忍不住握紧拳头,高天原拍拍他,安慰道自己作为老师不会袖手旁观。兰豹才是看出殡的不怕殡大,她病恹恹地蜷缩着,阴恻恻地来了一句:

“你对你学生太软弱了,这要是我的学生,我让他练一整天的单杠8,哪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

高天原:“我明白了。”

金次:“?”

兰豹实际也就是嘴上说说,虚弱的兰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全,起码她现在不会一言不合就揍人。话虽如此,被兰豹的淫威笼罩两个学期的金次还是产生了阴影,他赶紧抛下老师走人,路经银焰的时候……这么说不合适,银焰是主动凑上去的。银焰站在路边盯着金次莫名其妙地笑,笑个不停,十分瘆人。金次停住脚步,也对她回以颓废的微笑。

银焰继续莞尔,直言道,“我讨厌你这个人。”

银焰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间仍然挂着能让冬春之交的冰块融化的笑意。她一向擅长装乖,不如说内心里她就是个乖乖女,是这世道逼得她跳进墨池染成一只黑乌鸦。金次能看穿她伪装下的本质,所以金次也笑,并没有对她裹挟着浓浓恶意的话语产生任何反感。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本来就没想讨女人欢心。”

金次扬起嘴角,一米七的他面对银焰具备相当的身高优势,现在他却温和而富有耐心。他的笑容慈祥得不像十七岁,更不同于往常那样烦躁,那是放弃了一切的笑容,因为对什么都不在乎,所以对一切都可以容忍。

银焰于是接着又说,“但是对你也恨不起来,排斥你,又不知道怎么与你相处,非常矛盾的心理。”

她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表情也是。她不住地颦眉叹气,情绪低落。银焰轻易不会跟人结仇,何况金次是出名的老好人,可是有一种情况例外,银焰永远、这辈子到下辈子、直到灵魂彻底灰飞烟灭的那天也不可能释怀——夺妻之恨。

蕾姬专注地凝视着她,想从她的表现中看出些什么。蕾姬当然什么都看不出来。银焰怎么可能让蕾姬知道她“看”到了些什么。她该如何开口?我看到你不在我身边,你的搭档另有其人,你为他赴汤蹈火,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为兀鲁斯延续后代。你的真情苍天可鉴,哪怕是铁石心肠也会被感动,但是……我呢?

银焰只是想想这样的画面,就几乎要晕过去,强大的自制力让她面上毫无涟漪,可这样的她也陌生得让蕾姬害怕。蕾姬,银焰,金次,三个人沉默地僵在了原地。谁都没有错。谁都不会先低头。

高天原看这边的气氛不对,走了过来试图缓解尴尬:“金次同学,兰老师启发了我,我想到个点子,既然你心情不好,不妨绕体育馆外墙蛙跳一圈,怎么样?”

金次:“!”

三个雌性生物气势咄咄逼人,金次实在招架不住,麻溜地跑了。高天原略为苦恼地歪头微笑,将目光转向银焰。

“银焰同学,你有没有兴趣转到强袭科?”

银焰断然拒绝,“除非强袭科有南乡这样的北方老师,否则我不予考虑。”

这句话有点拗口,但重点不是南北不对路的问题,是兰豹敌视少民。银焰不太在乎出身,可她自认是半个汉人,这就很难受了。在冲突中受伤最深的往往是她们这些“杂种”。兰豹哪懂得这些?她纯粹瞧银焰不怎么顺眼,可归根到底,兰豹又看得起谁?

“真(消音)晦气,”南乡不在,兰豹嘴上没了把门的,什么都敢往外说。她也不好直接对银焰发火,所以只能逮住让自己烦心的(天晓得是哪个倒霉催的)犯人骂。“让我知道是谁敢谋杀老娘,老娘把他(哔——)拧下来剁碎了灌到(哔——)里!”

银焰瞄了理子一眼,马上理子就跑没影了。理子嗒嗒嗒地迈开小短腿,如一阵微风拂过,留下淡淡的,蜂蜜似的香甜气味。

“理子去找小奇谈谈。很快回来。”

“谈什么?”

“谈人生。”

理子前脚刚走,后脚亚里亚就磨磨蹭蹭走上前来,和理子擦肩而过。先前银焰瞥到角落里有一抹红色,那是亚里亚孤独地徘徊在集体之外,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她才举着双枪来打靶,似乎是不想过于引人注目。银焰拿捏不准她的为人,是单纯怕惹麻烦,还是羞于和差生为伍?

“这是哪个蠢货的靶纸?让我碰见了一定给他开洞!”

看来是后者。亚里亚此刻恼火得一头红发都快竖起来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亚里亚的快反射击连同上弹整套动作如电光火石,两支手枪三十发子弹误差不超过一寸,而金次的上靶率都惨不忍睹。她刚巧错过金次来到之后的那几分钟,只在最初亲眼看到了银焰和蕾姬的表现,因此对她们俩评价颇高。

“我认真思考过了,把人随便称为奴隶确实不合适。”

亚里亚正色道。她的神情极为认真,能看出来,她不是喜欢开玩笑的性格。

“所以,我想雇佣你们其中一个人。至于另一个人怎么安排我还没想好,她可以离开,也可以在后方支援我们。”

银焰的大脑确实锈了,一时没转过圈。她在整理自己学过的(文雅但是不那么友善的)词汇,准备狠狠地予以反击,最近她的心情很不舒畅,说话刻薄点也是应该的。银焰还等着其他人被热闹吸引,然后当众嘲讽亚里亚几句呢。可是为什么别人都没声音?这让银焰很难办啊,没人看热闹就达不到效果。亚里亚呢?你怎么也不说话了?

半分钟后银焰明白了过来,四周鸦雀无声是因为她把AKM枪管的斜切口顶在了亚里亚脑门上。她终于理解了蕾姬瞄准峰理子时的心情。那是搭档快要被拆散时的愤怒,无法克制,无以言表,至死方休。

银焰觉得自己的心情其实还行,挺平静……但是她发觉自己想说话都难,因为嘴角狰狞得不像话。银焰没有镜子,从周围人包括亚里亚的表情里,她隐约能猜到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她只知道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包括按在扳机上的手指。只需轻轻扣动扳机,7.62x54的机枪弹就能让亚里亚的脑袋变成西瓜炸开,红白混杂的液体将在半径数十厘米甚至数米的地面上泼洒成一幅鲜艳的油画。亚里亚根本不敢动,也不敢言语,再快的神经也快不过机枪弹。不怪亚里亚懦弱,正常人被手枪瞄准就该腿软了,经受训练的武侦可以互相用枪口锁定对方形成对峙局面,但任何人,只要还是肉体凡胎,被一把轻机枪贴脸……银焰佩服亚里亚的冷静,但也仅此而已了。银焰还是稍微有些生气。

“再让我听到这个话题,我挖了你的眼睛,抽出你的脊髓,把你捣成肉酱喂狗,在你的衣冠冢上写“断子绝孙”,让你们一大家子在瓦罐里整整齐齐团聚然后我再铲了你的祖坟,听明白了吗?”

银焰向前递枪口,亚里亚向后退了半步,扑通跌坐在地上。缀梅子突然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把瘫软的亚里亚拖走了。她利落得根本看不出来嗑了药,说实话,被亚里亚这么一闹腾,银焰都怀疑嗑药嗑多的究竟是她还是自己。

银焰漠然地注视着亚里亚的背影。事到如今银焰对她一点好感也没有了,但要说恨,也不对。银焰只当她是陌生人,是死是活与己无关,就像银焰这段时间对金次的态度一样。银焰只是觉得有趣,这姑娘太有意思了。

“……你看出了什么?”蕾姬问。

银焰慢条斯理地开口,“我看到了世界对她的恶意。就像是曾经的我。”

蕾姬无视后半句,不能跟银焰较真,否则心脏再强大的人也会提前得心梗。

“来自你的恶意?”

“不光是我。”

银焰想到了理子。理子很会藏,任何人都瞧不出来理子和亚里亚会有什么命中注定的因缘。银焰本来也不知道,但是银焰“看”到了一些事情。

“没什么好看的。吃饭去。”

缀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走回来,揽住银焰的肩膀,勾肩搭背仿佛好哥们似的。银焰不明白她弄哪出,但是嘛,银焰一向很能讨人欢心,所以银焰见怪不怪,也反过来扶住缀梅子,免得她摔趴下。缀靠在银焰身上像一具死尸,突然诈了尸,扭过头对着蕾姬发问:

“话说你又是谁啊?”

蕾姬摘了耳机,缀就认不出来了。银焰心里暗自嘲笑缀的头脑还是不清醒,回应道:

“缀同志你说什么呢,她当然是蕾姬了,明摆着……”

银焰没说完。她仿佛明白了什么,立刻噤了声。银焰这时候如坠冰窟,感觉脚底冒上来一阵阵凉意。

“……”

蕾姬看她一眼。银焰拍拍自己的脸,她知道蕾姬永远舍不得害她,于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别贪心,这样便好。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银焰都魂不守舍。她走神走得兰豹接近她都不知道,毕竟兰豹也没有恶意,而没有恶意的人银焰察觉起来总要困难些。在食堂,兰豹从背后“友好”地给了她一拳,吓得她不轻,作为狙击手银焰明显失态了。

“突厥仔,坐你旁边没意见吧?”

银焰惊恐地咽下一口意大利面,举着筷子不知所措。银焰心说您老人家想坐哪儿坐哪儿,还用得着打招呼?可兰豹就跟她来这一套。没办法,随便糊弄过去吧。蕾姬和缀梅子坐在对面,都不说话,只有银焰偶尔和兰豹聊两句,当然也憋不出什么话题,一个比一个尴尬。

“您有贫血?”银焰注意到她的餐盘,鸡肝,猪血,菠菜,羊栖草,鹰嘴豆,这一盘魔鬼搭配就差在兰豹脑门贴条写上血红素偏低几个字。银焰多嘴还是问了一句,事实证明兰豹补血补得过头了。铁筷子都被她掰断了,有这样补铁的吗?

“是啊,住院查出来的贫血。前段时间职工体检还没事的,讲不通啊。害我又是抽血又是检查肠道寄生虫,紧张得我以为自己患了绝症。”

兰豹气愤难平,但是银焰丝毫不曾担心,日本被核武器沉进了海底兰豹都不会有事。银焰更担心兰豹病愈以后对学生们缺失的“关爱”怎么补回来。好可怕,果然还是别转到强袭科了吧?

“另外不要对我用敬语,我就讨厌日本人对谁都点头哈腰,让我想起家里那些老古板。”

兰豹又说,银焰结束走神,放下筷子,双手十指交叉,对兰豹严肃地讲道:

“我这不是敬语,俄国人互相称呼Вы(您)才是正式用法,对朋友和亲人反而用Ты(你)。”

银焰想了想好像有哪里不对,补充说:

“我不是俄国人。您听过歌剧《图兰朵》吗?dot是dokhtar的省略,和daughter同源,图兰朵就是图兰的女儿,我是图兰朵,您觉得这样会不会比突厥顺耳一些?”

谁知兰豹表情呆滞,跟银焰设想的反应完全不同。“图兰主义者?那是得枪毙。”

“咳,咳咳……不要随意污人清白,纳扎尔巴耶夫大汗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永远都是。”银焰瞬间被打回原形,她忍不住自嘲,“……也对,我一个泥腿子自称什么图兰朵啊,明明就是《图兰朵》里面的柳儿。”

蕾姬在桌面下轻踢她一脚。柳儿那是爱而不得,当了别人爱情的垫脚石,蕾姬怎么可能让她变成柳儿。她是柳艾染,或许并非独一无二,世界上有许多人跟她长得分毫不差,但谁也无法替代她。只是蕾姬不会明白,银焰最害怕的莫过于此,如果她不是蕾姬所期盼的那个银焰……

银焰自认算不上胆小鬼,但最近一段时间她经常出冷汗。这算好的,如果哪天她能坦然面对这一切,那才是麻烦了。

“张嘴。啊。”

蕾姬挑起一片芝士,绝对是故意的,手不怎么稳,需要银焰很快咬住才能不掉。今天的意大利面是理子推荐的奶油培根口蘑风味,而在两个狙击手强烈要求下,里面又放入了切得厚厚的芝士,能让不习惯奶腥味的人吃一口就吐出来。俗话说啊,芝士就是热量,这一盘足以帮她们抗过整个冬天。银焰咕哝着又要长胖了,但还是乖乖地接受喂食。吃饭的时候嘴是不可能停的,银焰还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

蕾姬用叉子圆弧那面在她的舌尖上划过,让银焰不光舌尖,心尖都麻酥酥的像通过了一阵电流。银焰果不其然脸红透了。理子刚才扭头盯着她们,这时扭回头,也用叉子卷起意面,递到高天原嘴角:

“由鸟亲要尝一口吗?”

高天原拿筷子把敲了敲她的脑袋。“叫老师,没大没小的。”

三对师生,六个人。理子和高天原坐在另一桌交流感情,理子是高天原的好学生,至少在她面前理子挺乖的。银焰看见那俩人勾搭,想知道缀梅子是什么反应,但是缀梅子没反应。银焰后知后觉,感情人家就没拿理子当成威胁。银焰又觉得不对劲,“大人不跟小孩计较”——这话换成别人,哪怕是兰豹银焰都信,缀梅子?银焰宁愿相信她已经想好了两百多出整理子的方案。——然而看见缀梅子吸烟吸得像个废人一样,银焰又不信了。

缀呢,仿佛在思考什么,忧郁地放下烟卷,烟灰落到了饭桌上,其他几个有洁癖的当然不能忍。兰豹对缀梅子怒目而视,缀咔哒咔哒扭过头,突然对她笑,笑容搭配毫无生气的面容显得格外恐怖。

“看什么看,单身狗。”

兰豹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在一群同性恋当中兰豹是那么格格不入,讲真的,她害怕,但是她有求于银焰,自然要保持『端庄』的『形象』。(她多虑了,她有这种东西,银焰当天就退学。)

“不管你。突厥的公主,我有件事和你商量……”

她非常隐晦地向银焰传达了某些心意。银焰同样压低声音,比她更隐晦地予以回复:

“根据我和两个基佬生活多年的经验……你懂我的意思,总之别想了……”

当时兰豹的表情非常精彩。缀梅子从鼻孔喷出两圈烟圈,恐怕就算兰豹不把她打死,她也会呛死。兰豹能怎么样呢?最淑女的高天原都笑到桌子底下去了。兰豹匆匆吃完了饭逃离这群女疯子,颇具荆轲易水别、不成功便成仁的精神,仿佛是要去对付什么穷凶极恶的敌人。

“她要是能成功,我和高天原也去领证。”

缀悠悠地夹着烟卷上下抖着,说了句等于没说的废话,换来高天原嗔怪(当然如果没有杀意就更好了)的媚眼。而一切的始作俑者,银焰,正在沉思。她疑惑于一个问题:

“为什么找我这个既和他不熟,也没谈过恋爱的单身汉咨询呢?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理子、高天原、缀的眼神共同透露着鄙夷。蕾姬架起叉子,摆在她嘴边离喉咙不过几寸,意思是在说,有胆量你就再重复一遍。银焰心虚了。她对蕾姬微笑,笑容能有多讨好有多讨好,也极其妩媚,只能说蕾姬的定力实在是强。

“我确实没谈过恋爱嘛。有你在,我不需要第二个人,而且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嘛?”

银焰说完,蕾姬就不理她了,银焰说什么都没用,蕾姬装作听不见。持续到下午,两人去狙击科日常练习打靶。银焰爬到蕾姬背上,因为最近装备了消音器,所以这个位置倒也算安静,实属银焰一个人的风水宝地。银焰不安分地扭来扭去,蕾姬闷声说:

“沉。”

银焰嘟嘴,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把自己压在身下。两个人就像小动物一样,其他人说实话已经习惯了,毕竟看两位班花搂搂抱抱还挺养眼的。那位至今还没找到搭档的罗马尼亚女生尤为羡慕,她忍不住问:

“你们晚上睡觉也抱在一起吗?”

“不然嘞?”银焰歪头,似乎在惊讶,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几个糙汉子瞄了彼此一眼,立刻开始互相嫌弃,吐口水(开玩笑性质)的也有。PSL姑娘也讪讪地摸上枪管护木。PSL这枪虽然破,但是被她细心保养,性能不输于一些警用的高精狙。虽然比不上银焰和蕾姬,毋庸置疑,她也是个狠人。

“我还是抱着我的枪吧,它让我有安全感。”

之后经过一番闲谈,她们的距离拉近不少。银焰跟她比较有共同话题,因为PSL这杆狙击枪说白了就是大号的AK,血缘关系比AK和SVD更近。蕾姬给SVD装上穿甲燃烧弹,继续练习无规律摇晃船板上的射击,银焰则仰面朝天和她聊天。她见怪不怪,蹲在银焰身边弯着腰,一幅好说话(好欺负)的样子。事实也如此,她跟谁都能聊得来。

“你那支12.7mm的M107呢?”

“生活不易,出手换了点钱。”

她微微叹气。银焰平日里见过她几次,狙击手都不喜欢花天酒地,可即便与同僚对比,她也明显禁欲过头了。她们这行不缺钱,她却是吃肉只吃最廉价的鸡胸肉,优质蛋白全靠鸡蛋和学生特价的牛奶,衣服一年四季只穿制服。蕾姬也有和她类似的习惯,但蕾姬是脑子有坑,她是真穷。

“需要我战术支援吗?”

银焰想教她一些赚钱的窍门,虽然效果存疑,银焰要是没蕾姬养着也穷得叮当响。她婉拒了,不是赚不到钱,是存不住。只能说人各有志,她喜欢到处接任务,银焰管不着。狙击手脾气都死倔,银焰连自己都管不住,能管得了谁呢?

这个小小的插曲之后,银焰独自去平贺文那,正好跟神出鬼没的南乡打个照面。南乡正往外走,在她身边顿住脚步。他斜了银焰一眼:

“我听说有人私底下传我的坏话。”

银焰打了声招呼赶紧溜进去了。八卦被当事人抓个现行,就算是银焰也要担心走路被穿甲弹开瓢。躲进平贺文的工坊安全一些,说工坊是小看了平贺文这个S级武侦,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高精尖设备,打一梭子收到的赔款账单能让银焰看了就晕过去。

“S级武侦就是有钱哈,我体会到了。”

银焰敲了敲防弹玻璃,平贺文坐在无尘室里,仰起脸向她回以问候,继续低头捣鼓机器。虽然银焰虽然自诩军备专家,但很显然,平贺文的新玩具已经触及到了她的知识盲区。她只能隐约瞧出那是台3D打印机,具体是光固化还是别的什么,因为没有运转所以不得而知。

“3D打印的缺陷子弹也敢拿出去卖?跟谁这么大仇?”

银焰嘀咕着,右眼皮跳了跳,她就是瞎了也能认出来,那分成许多格子的托盘是用来装弹头的。平贺文从无尘室出来,拉开防护服的拉链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正好听到了她的话,平贺文差点噎死,当然得反驳,否则砸的就是自己的招牌:

“没有啦,我的技术你放心,激光熔覆的金属强度可不比铸件差。”

银焰嗯,嗯,表示说不说在你,信不信在我。她趴到玻璃上望着里面,眼睛瞪得賊大,还不对称,要是有人从里面看肯定会被吓一跳,认不出这团扭曲蠕动的混沌是什么玩意。银焰有自知之明,要不是皮囊长得太好,她完全可以客串邪神去吓唬小朋友。蕾姬眼中的她是人畜无害的白毛团,可以当宠物养,敌人眼中的她是个白发女疯子,等同于移动天灾。她才不管那么多呢,反正蕾姬不在,放飞一下自我又有何妨。

“真敢说啊,要不是我了解立体打印科技的成熟度,我恐怕就信了。”

银焰四肢都像蜘蛛一样扎根在玻璃上。好在平贺文只能看到背面,要不然非得吓出精神失常开启灵视、被银焰当场格杀血溅五步。平贺文愤愤地抄起一枚扳手,要向她讨个说法。

“你接触过?”

“见过类似的东西,是纳米科技,和3D打印还有区别。显而易见,那玩意在那些披着武警的皮的怪物手里,你不可能有。”

平贺文干咳几声,顾左右而言他。锁好门确定不会有人来打扰,平贺文拉着她坐到电脑前面,还递上一杯热可可。银焰没碰杯子,饮料不是白喝的,要么留钱,要么出苦力,要么把命搭进去,银焰想知道平贺文的招待属于哪一种?

“来,请大师看一眼弹头图纸。7.62Nato,.338拉普马格南,.50勃朗宁,应有尽有。大师有什么看法没有?”

饶是平贺文再低声下气,再和善,银焰也不吃她这一套。银焰点着鼠标,脸上没有表情,内心则觉得自己在现代人的道路上总算前进了一大步,由此欢喜异常,当然她不会像个土老帽似的表现出来。银焰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对这些软件一窍不通,只能含含糊糊地应道:

“嗯,嗯,你是要做武侦弹?用3D打印批量生产确实可以节省人力,不过你有没有考虑过,算上弹壳和底火这些没法打印的零件,总成本其实并没有降下来多少?”

“我知道啊,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手工铸造子弹,这样还能卖个高价。你看见这上面的花纹了吗?”

平贺文拿出一颗.50成品弹头,用放大镜让银焰看清楚。

“这是罗马教廷的驱魔符文,现在处于封印状态,要等到开火的时候被膛线擦出划痕才会激活。这种东西,梵蒂冈可以找一名大师手工镌刻,我不行,一是时间不允许,二是我的手工精度并不高,我擅长的是大工程不是超精细作业,所以我才会向蕾姬收购子弹。要是让我给弹头做表面处理,子弹飞出200米就不知道落到哪儿去了。”

所以银焰才会坐在这里,给平贺文出谋划策。银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鹰爪一样,惨白,虬曲盘错,和蕾姬天生一对。面目会欺骗人,手相不会,从手能看出她内心究竟藏着多么危险的人格。银焰止不住地笑,果然,从始至终她就是个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的废物,没有第二条路给她选。

“你太迂腐了,穿甲弹和榴弹要什么精度,误差达到一米,那就把杀伤半径提升到五米,没有什么问题是一发RPG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发。”

银焰一颤一颤地笑着,谈到这种话题的时候她甚至感到无比愉悦。平贺文搬着凳子往外挪,力求离她远远的。平贺文脸上当然表现得不害怕,谁还不会装面瘫了是怎么着?

“那样卖不出去,朋友,没有精度可言的子弹对你们狙击手毫无吸引力。”

“谁说的?子弹当然重要,但你认为什么是狙击手?狙击手就是一百米内拿弹弓打绿豆都能打中牙签的两足自走人形狙击枪,差你那点精度?”

两个人说着说着瞪起了眼,她们俩都不是好脾气,话不投机,只能靶场见分晓。银焰跟着平贺文去了装备科自己的地下靶场,说心里话,银焰得知装备科还有靶场的时候她惊呆了。虽然纵向距离并不长,只有几百米,再远需要找狙击科借,但用在眼下已是绰绰有余。

“我认为我有必要纠正你走的弯路,平贺老板,”银焰扛着自己的SVD,对平贺文摇摇手指,“我们毕竟是武侦,说白了就是以前的特警,大多数需要击毙劫匪的情况都在一百米内,这个距离上最普通的机枪弹都足够了。你要针对客户需求进行开发,不是每个狙击手都要到费卢杰去打仗,城市狙击战的交火距离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远。”

“狙击枪的精度更不像某些人认为的,啊我知道你肯定了解,你和狙击手打交道时间也不短了。——能千米之外取上将首级。那种狙击枪只存在于民间,还有一帮够有钱的脑子坏掉的特警和武侦手里,没错就是我。但我心里有数,如若必要,我能随时换一把破枪上战场,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

银焰滔滔不绝地说着,此刻两人的身份仿佛对调,就如同银焰才是一名经营军火多年的武器贩子。事实也差不离,平贺文习惯了接成本高售价也高的生意,她的作品绝对有质量保证,可是在军队里,士兵们分到的狙击枪全是大路货。第三世界的各国至今仍有大量SVD,用到世界末日都用不完。它不一定精度高,甚至不一定可靠,但是对士兵而言,它就是自己的全部身家,甚至第二条命。

“我不懂打仗,”平贺文咕哝着,“或许你上过战场,你觉得装备和人哪个重要?不管你怎么想,我是后勤,所以我只能看到能看到的,只信能掌控的。”

平贺文说话的同时拉开一个木箱,将红缎包裹的秘密武器放出来。银焰在看到的一瞬间就确定,这玩意绝对够平贺文在局子里蹲到高中毕业。

“口径即是正义,射程即是真理,让武侦法见鬼去吧!”

银焰嘶,长吸气。平贺文展示给她的是举世闻名的巴雷特M82A1M(M107),半自动的强大火力,长得离谱的皮卡汀尼导轨,V型制退器,还有粗暴得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12.7mm口径。在巴雷特公司25mm的XM109没有实际列装、中国35mm狙击榴弹发射器尚未问世的大背景下,M82A1M就是狙击手能掌握的最强大的武器。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银焰觉得这支巴雷特眼熟,太眼熟了。

“……”

银焰大脑飞快运转,她需要在几秒钟内想出最优方案,还得避免被平贺文看出端倪。她什么话也没说,微微迷起双眼,熟悉她的损友(理子)一看就知道这是准备宰人了。不敲平贺文一笔,银焰没法向自己刚结交的“朋友”交代。在东京武侦高狙击科,除了银焰和蕾姬就数那个笑面虎最出名,敢和南乡吵架、吵完架还没被南乡整死的家伙会有多危险?答案连银焰都不敢确定。

“你怎么了?”

平贺文疑惑地问,似乎有些心虚,但仍然挺直背任她打量。银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盒,揉了揉鼻子,说:

“我闻着味不对。”

银焰说着,打开了盒子上的开关。——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场面极度尴尬,银焰手里的盒子在疯狂报警,银焰和平贺文沉默地对视了几分钟,又同时开口: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盖革计数器?!”

“为什么盖革计数器会响?!”

“……”

银焰眼角一抽一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平贺文有贫铀,但她也着实没料到平贺文敢在日本国内这么玩,而非走秘密渠道出售给海外客户。平贺文整个人苍白化,仍然无力地挣扎着:

“我已经拿弹药盒包住了啊,α射线连一张纸都穿不透才对,难道哪里的辐射源泄露了?”

“你肯定试射过,子弹击发和末端穿甲过程都会脱落粉尘,这两者才是放射性的主要来源。”

平贺文听了,以毕生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打开排风装置,接着一头扎进淋浴间。银焰在外面帮忙守着,要不是没带衣服,银焰都想就地给自己来次防化洗消。但是且慢,如果回宿舍蕾姬发现她在外面洗过澡……

银焰甩甩脑袋,把脑海中可怕的一幕驱逐出去。她戴着手套把玩一枚贫铀穿甲弹头,想起南乡之前来过,心知这件事即使被捅出来也不会有结果。银焰放弃追究,隔着淋浴间的门板和平贺文继续闲聊:

“贫铀的辐射是不强,可也架不住日积月累啊,您不想要孩子了?”

所谓辐射,分为外照射和内照射,性质天差地别。同样是贫铀,做成子弹随身保管,可以说几乎无害,比吃香蕉危险不到哪去(香蕉有放射性钾-40),而子弹磨损产生的放射性粉尘却能沉积在肺里陪伴人一辈子。可平贺文才不怕呢,对她而言辐射只是小问题。

“如果到了二十七岁,我的身体还没有被电弧光、金属粉尘和各种化学试剂拖垮……要个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平贺文的回答显得很不上心,哗哗的水流盖过她的说话声,让她的声音蒙上一层雾气。她洗澡的动机不是怕死,是怕被武装检察官拿着盖革计数器上门查水表。杀人灭口是个好主意,可惜她的小身板就算配上12.7也无法奈银焰何。银焰听出她话里的不对,诧异道:

“你怕了?”

“是啊,我怕。您知道么?我之前去出席他们的听证会,有一些人很可能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至于平贺文自己,她说,现在还不太担心自己被连累进去。小伙伴们都吃上了“公家饭”,平贺文即将迎来长期垄断局面,在这种时刻,被成吨的工作量压得喘不过气的平贺文怕了。

“工作量大才好啊,可以趁机勒索提价,您不是最喜欢赚黑心钱?”

“说笑了,您以为我是那种跨国的军火巨头吗?”平贺文被银焰传染得也用上了敬语,声音疲惫而无奈。“我就是个武侦而已,或许有些本事,可在真正的怪物面前我还不是要乖乖地夹着尾巴做人?跟十个人做生意我可以摆谱,跟一百个人做生意我就得谨慎些,跟一千个人做生意,我要是敢漫天要价,明天就是我的死期。”

银焰坐在桌面上,悠悠地晃着两条小腿。她听着平贺文倾诉,下意识想点根烟解愁,然后反应过来。这莫名其妙的烟瘾让她头疼,她从不吸烟喝酒,没接触过,怎么会成瘾?银焰想着想着更郁闷了。

“你和几个人做生意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你一定招惹了不少人,依老身看,你最近必有血光之灾。”

银焰从裙子口袋里摸出一颗棒棒糖,聊以缓解烟瘾。她怕发胖,为了象征性地减少热量摄入,她连棒棒糖都是挑儿童款木糖醇的,大冬天冰得她龇牙咧嘴,多亏平贺文在里面看不到她的形象。

“才不会呢,我可低调了。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算命?”

死亡的威胁吓不到平贺文,换句话说,她不信。银焰将贫铀弹装盒归纳好,塞进自己背包里,装作无事发生。为了感谢平贺文的“无私赞助”,银焰决定多透露一些内容。

“别人的算命……我说好听点,叫预言吧,是分析你的人格,天时,地利……知道你这个人必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造成这样的后果。而我的预言是我确实看到了未来,你当成超能力也没错。”

银焰咬着棒棒糖,咯吱咯吱地慢慢说着:

“如果你非要问我看到了什么?我会说,有人藏匿于黑暗中,手指搭在扳机上……而我已经看到子弹朝你飞来的既定命运,甚至还看到了子弹出膛后的弹道……比起那些神棍,我所谓的预言包含更多主观意志。一双眼睛正在透过瞄准镜注视着你,千万当心。”

平贺文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有谁宁愿冒着得罪后勤的风险也要除掉自己。几分钟过去,平贺文恍悟:

“通过镜子看人,那不就是你们狙击手吗?”

银焰喉咙咕噜一声,险些被棒棒糖的碎块扎到。她连连咳嗽,质问道:

“……你思考半天就想说这个?”

“咱是武侦嘛,不要对武侦的文学修养抱太大期望。”

平贺文语气居然还有些得意。啊,真不愧是名为“武装侦探”实为“赏金猎人”/“酒馆佣兵”的大老粗。银焰和平贺文都这么想,这行的确没救了。

“平贺……这么说你祖上是著名的工匠,家传,可以理解。”银焰点了点头。“你知道武侦杀手吗?TA最近很活跃,掳走了不少武侦,虽然官方从未承认过……但我坚信他们都还活着,你猜这些武侦的共同点是什么,为何武侦杀手要不惜血本让他们失踪?”

“Wo,wo~血脉值钱呗,这还用问。我的祖先是平贺源内,或许也能入了武侦杀手大人的法眼?”

起初平贺文用嘲讽的口吻回答,然后她不再说话。水声停了。平贺文很久都不出来,银焰怀疑她是不是冻死在了里面。半晌之后她戴着兔耳浴帽推开门,直勾勾盯着银焰。她比银焰矮十公分,须得仰着头才能看到银焰。惨白的光打在她脸上,分不清是贫血还是受了太多惊吓所致。

“你认真的?不能吧,哪轮得到我……”

平贺文念叨过来念叨过去,始终想不通血缘怎么就给自己惹了祸。银焰在她耳边合掌,唤回她的注意力。

“你要是害怕,我可以干一票大的。”

“……不了不了,我自有安排。何况我是S级,你是A级,让你保护我面子上说不过去。”

平贺文也嘿咻,踮起脚尖一蹦,坐到桌子上。她双目无神,双腿够不到地。她连撒谎都不会,都知道是借口,没必要捅破。

银焰带着忧郁的表情道了别,让平贺文保重。刚出门,银焰就变了脸。没能当上护卫是银焰早已预料到的,银焰根本就不信任平贺文,她不相信除蕾姬以外的任何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去当保镖。

“引蛇出洞未尝不是一种战术,你说呢?”

银焰抬起头,冬日的夕阳比其他时节更显肃杀,她喜欢这种景象,因此笑容温暖且发自肺腑。她对着无边无际的深空,不知是在怀念何人,如此呢喃着。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宿舍,回来看到蕾姬居然坐在桌子前发呆。银焰反手锁上门,小心地将弹药盒收进储藏间,并且特意叮嘱了蕾姬几句,虽然蕾姬可能没在听,但银焰仍然得说,这是身为丈夫应尽的责任嘛。

“我带了一盒贫铀弹回来。你不要用,对身体有害。就先在铅盒里躺着。”

没有声音,银焰换好衣服之后蕾姬还在走神。这可太不像她了。银焰好奇什么事情能勾得她魂都飘走,发现是一沓信。银焰从桌面上拿起信封逐个扫过,姑且不论内容,至少规格非常正式,银焰猜肯定是公家的,为什么呢,因为寄信人没有写姓名,代之以几行看上去就非常唬人的地址:

『波斯自治区/帕尔斯市/设拉子区』

『武警宪兵队/塔赫特贾姆希德总坛』

『武警法尔斯总队/设拉子支队/帝王谷(Naqsh-e Rustam)联络站』

『武警呼罗珊总队/马什哈德支队』

『武警哈萨克总队/拜科努尔支队』

『武警机动716师』

『武警机动717师』

『武警机动718师』

蕾姬这恐怕是捅了中亚的武警老巢,银焰一边吐槽,一边摊开随身地图,用手指在上面比划。银焰想不通的是蕾姬哪来这么大能量?总不能是……

“波斯波利斯?跑到人家皇陵坟头上建联络站?”

银焰打断自己原先的思路,再深究下去不得了。她拧起眉,心想西安始皇陵也没被改造成军事基地啊。这帮人真能瞎胡闹,什么都敢改。银焰读着信封上的波斯文,自从弃用阿拉伯字母、采用新阿拉米字母之后,其手写体就变得更方正了。这封信的笔迹是娟秀不假,可是总有种缺少什么的感觉,缺了什么呢?银焰发现是缺了信件正文……

银焰此时万分惊讶,不是对内容惊讶,因为根本就没有内容,从大洋彼岸送来的只是一沓白纸。但是蕾姬的目光,让银焰确信她看到了东西,正如银焰看到“蕾姬看到了东西”这件事实一样。

蕾姬终于开了口,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腿上。蕾姬淡然自若地搂住她,解释说:“因为是给我的信,所以只有身为收信人的我才能看到。”

“说的什么?”

银焰问。她不该问这个问题,蕾姬的手似乎在抖。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泰山崩于前蕾姬也能面不改色,美人献身蕾姬依然坐怀不乱。银焰为了让她转移注意力,侧过头,用两片唇瓣轻轻磨着蕾姬的耳朵。蕾姬向后仰躲开银焰的啃咬,说:

“武警观测到了不明原因的信息流。”

蕾姬没有继续解释,只需做字面意义上的解读,就知道她的意思是有人“看”到了某些事,或者说是某些事被某些人“看”到。流动的信息才叫信息,有发送端,也有接收端,就像这些信,跨越了半个世界,统统汇聚到蕾姬这个特殊的节点。银焰想,为什么是蕾姬?

“哦……那应该是我。我看到了别的世界的一些东西,前段时间和你说过了。”

银焰这么说着,她的手托在蕾姬后脑勺,捻着一缕薄荷香的碎发。蕾姬浑身战栗,好像在哭。银焰几乎傻了,不知道蕾姬的反应为啥这么大。她往蕾姬怀里又缩了缩,生硬地转移话题:

“蕾姬,给我讲讲武警在西域的兵力分布呗?你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蕾姬脸色很不好,但她仍然满足了银焰的要求。她花两分钟在白纸上画出地图,东起帕米尔高原,北接里海和黑海,南至印度洋,西以红海和苏伊士运河为界,蕾姬再用铅笔标出一些点表示沙漠。

“葱岭以西的这片区域有三个总队,图兰地的哈萨克总队,和埃兰地的两个总队,后两者大体以扎格罗斯山为界,西边的是法尔斯,东边的是呼罗珊。”

“三个机动师的范围与三个总队大致重合,和内地不同,这三个机动师是宪兵那一派的人。”

“设拉子没有内卫,整个法尔斯总队一半都是宪兵挂名。同样的道理,在北方,“内卫德黑兰师”“内卫伊斯法罕师”打着内卫的旗号,和内卫搭不上任何关系。”

蕾姬话音里带着莫名的焦虑。银焰意识到自己挑了个最糟糕的话题,所以她将脑袋埋进蕾姬的短发里,在蕾姬的脖颈上舔了一舔。冬天没有暖气,室内并不热,蕾姬居然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味道很好,银焰很渴。

“回到信本身来吧。”银焰像是在说情话,用最温柔、最让人迷醉的语调问着最不对劲的事情。“写信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通知我,她知道你在东京。”

银焰歪歪脑袋,她的银色长发扫过蕾姬的皮肤,痒痒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死在你手里的那个。”

银焰在蕾姬身上挺起腰杆坐直,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是身为狙击手的基本素养。银焰轻轻掩着嘴,避免被人看到嘴型和听到声音,明明附近就没有人。

“谁告诉她的?”

银焰猜是眼线,要不是有人告密,谁都不会知道在曼谷武侦高安心混日子的某个小狙击手就是她。她们会在多大程度上密切关注自己?好像银焰除了比较能打之外,也没有别的优点了吧?在她身上浪费人力,真是不明智的决定呀……

谁知,蕾姬给出了远超银焰意料的答案。

“我。”

银焰瞪着眼看着蕾姬,一时无话。她知道自己的五官一定错了位,是气的,可是银焰不能发火。向蕾姬发脾气?银焰宁可去死,当然了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例外,银焰只会记得不能伤害蕾姬,口头伤害还是能做到的。脑子清醒的时候,像现在,银焰心头攒着一口气,既然憋屈,干脆就咬她两口,不带任何怒火与威胁的那种,把獠牙也收起来,免得伤到了她。

可惜蕾姬不让咬,银焰以古时候的正坐法,也就是跪坐,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交付于蕾姬,压着她的双腿,是亲热,也是禁锢。

“她还真能耐得住,到现在才有所动作。”

银焰状似苦恼地环抱住蕾姬的脖子,实际随时都能将其拧断。这时候的蕾姬反而平静了许多,就算银焰的手搭在她的颈动脉窦附近,这是要下杀手的架势。

“贸然接近你没有任何益处,保证你不出事便已足够。”

银焰就是颗定时炸弹,谁碰谁死。蕾姬等于怀里抱着颗炸弹,这样还能安心,只能说蕾姬的脑子果然也不正常。银焰心想她们俩还真是般配,自嘲地笑了笑,没有笑意,甚至连嘴角都懒得往上勾。

“是吗,看来我这个人活在世上的唯一作用,也就仅仅是“活着”罢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银焰知道自己被看得很重,不是说她能创造多大价值,而是活着这件事情本身就可以为许多行为赋予意义。就像苔藓,无用,且脆弱,只要它还活着,就说明空气质量良好,未受过一丁点污染。又像麒麟,只出现在太平治世,天下大乱的时候便会死去。银焰想活,她们这些人都是脑袋系在腰带上,得过且过,活一天赚一天。

银焰陷入了强烈的焦虑中,未来的不确定性让她时常患得患失,她已经失去过蕾姬很多次了,不想再有下一次。她无意识地箍紧了蕾姬,幸好,对方和她是一样的想法。

“……为什么是宪兵?”银焰好奇,关于蕾姬的一切她都好奇。总有一天她们会彼此坦诚,要有耐心,否则蕾姬会跑掉。

蕾姬拿过水壶准备喝口水,银焰中途截下来,亲自喂给她喝。银焰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她那薄薄的、透明如蝉翼的唇泛着水光,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带着丝丝颤音,空灵得不像活生生的人。

“宪兵只是明面上的叫法,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在。不光宪兵,武警也是这样,无论她们叫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们身为一群末路人的事实。”

蕾姬说,熟知历史的人,会用另一块牌子称呼宪兵,也就是“第五协议”。这是个很特殊的协议,叫第五,前面却没有第一到第四。她们是第五帝国的残余,原本应该和那个帝国一同被埋葬在南极万年不化的冰雪底下,但是她们没有,现在还好好地活着,不光活着,还要在死仇面前活蹦乱跳。

“从字面来看,所有协议都应归在“最高协议”之下,但是第五协议却和最高协议平级,这说明她们要解决的是连最高协议也解决不了的问题,那样的问题……并不多。”

早在多年以前,协议的签订者就预想到了分裂的局面,如果不给所有人设立一个共同的目标,那么,无目的无意义游荡在世上的这些旧时代的亡灵迟早会消散,要么自灭,要么被同床异梦的“枕边人”再次盯上。有了目标,相当于给双方捆上一根细铁丝,多少聊胜于无。

“如果说最高协议是这个脆弱、松散、随时会反目的联盟能够维持存在、不至于顷刻间垮塌的原因,那么第五协议就是她们存在的理由。”

曾经不死不休的敌人达成了和解,逐渐能够共处一室,并且在彼此的抗拒中缓慢、不可逆转地走向融合。青色的正义使者占领明面,紫色的反派退据阴影。在这个过程中诞生的,是名为“武警内卫”和“武警宪兵”的两支混血,和代指所有人的“武警”这个庞然大物。

“只要你读过第五协议条文,你就会发现其核心要领非常简明易懂,她们坚持的原则只有两条。第一,『我们才是厄普西隆』;第二,『绝不允许世界上出现第二个厄普西隆』。”

蕾姬说完了。她在等银焰发表感想。银焰此时面无表情的模样很危险,蕾姬知道前方可能是死路,如果银焰处在发病的间歇期还好,如果银焰刚巧脑子不清晰,在她面前提那个名词是找死。这是蕾姬所总结出的规律,但是蕾姬不知道,人都是会成长的。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银焰已经能平心静气对待一切,只要不涉及到蕾姬就行。这不是谅解,这是冷漠,看破了红尘之后银焰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何况与自己不相关的人。

银焰说。

“没有厄普西隆,也会有德尔塔,伽玛,截塔,甚至欧米伽。这是我们人类这个物种的基因所决定,也是历史的必然,任何试图制造不平等的人和观念都会被扫进垃圾堆,总有一天我们人类会明白这世上不应该存在对立,并且努力去弥补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直至天下大同。”

蕾姬将手指贴在银焰唇角,让她停下来。蕾姬的眉头早已舒展,她温和而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被我们的自私和一厢情愿害惨的你,却要为敌人辩解么?”

“蕾姬,你的话有点多了。”

银焰的目光比海水还要冰冷,嘴唇抿得像刀锋。蕾姬何曾见过这样的她,她真能狠下心,这是对待敌人才有的方式,不应该用在蕾姬身上。可,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抗议了。蕾姬摸了摸她的额头,银焰一动不动,乖得像个娃娃。

“不要皱眉,最近你总是皱眉。”

“我没有。”

“还说没有。”

蕾姬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吻到的时候银焰闭上了眼。所以说银焰就是这么好哄。

“……又敷衍我。”银焰嘴角不自觉上翘。

其实银焰一直都坚定地相信爱情,虽然她不觉得自己二人有什么爱情可谈,她也知道,世上确实有那样一种真挚的感情,比金坚,比水长。就算你是个厄普西隆又怎么样?我依然会保护你,为你挡子弹,帮你披荆斩棘,有人骂你欺负你的时候我替你出气,哪怕我自己就是所有人里最想掐死你的那个。我不会劝你回头,我会默默地陪着你,直到你撞南墙的那一天,即便你永远也不可能改变想法,即便我一辈子甚至两辈子也理解不了你的信仰。我是你的刀,是你的枪,为了你我能刀枪不入。所有人都在指责我背叛,因为我甘愿委身于你,就像曾经你为我做的那一切。

银焰突然明白了焚风和厄普西隆之间那个所谓“最高协议”的价值。银焰没读过这份协议,但她知道它不是约束,它是见证,是永生永世的承诺,我们会一直相互支撑着走下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真的只有彼此了。

“你也不要多想。我会好好的。”

银焰也报之以琼琚,在蕾姬嘴角沾了一下。蕾姬居然抚着被吻过的嘴角发愣,她这么在意,着实让银焰有些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