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司令，谨遵您的指令，下属已经获取了目标的一部分信息。”
“司令？”
站在门口的军人叹了口气。
不知这是第几次了，作为巴别塔常备军的司令，居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喝得烂醉，虽无法确定，但他倒在盛满食物的办公桌上的次数已经不在个位数以内了。这并不是个好的习惯，但这位下属显然却展现出对“叫醒司令”这项任务的极大耐心。他不在乎清理司令衣服上的污渍时，司令的妻子所会感到的巨大不耐；他甚至不在乎有十万火急的讯息传来时，当时睡得一塌糊涂的司令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这样更好…这样更好…”为自己脑海里的一个念想，士兵喃喃道。
毕竟，不想当司令的兵不是好兵。为那为数不少的薪酬和只手遮天的权力，就算自己所处的整个军队为之破灭也在所不惜。
司令异于常人的鼾声击散了士兵的美梦，他又回过神来聚集注意力于眼前的上级，随后他拍了拍昏睡者的肩膀。
“呼…呼…”
他不配当个司令。
士兵在内心里再一次强调了这一切行为的理由，他感到自己好像因此变得伟大而正当了起来。麻醉人心的药剂有时并不可恨。
他稍微挣扎了一会儿，一阵抖动之后，又好像决定了什么似得，簌地直立起自己的身体，他伸出手去想要轻轻晃醒这位大人物。然而，他心中的无法抹除的偏见偏又使他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的力度已然越线。
“唔…嗯？中校？发生什么了？”
“我已经搜集到了一些有关…那个人的信息…”中校扳开了手上一样装置的开关，然而部分意义上的防监听还不足以使他安心，他将头凑到司令的耳边小声说道。
“奥斯…咳…”司令激动地站起身来又满脸窘迫地坐了下去，显然他也明白这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房间，这句话尤其适用于他。
“你拿到了什么？”
“没有信息。”
司令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几乎一瞬间他就做好了忍痛割爱的准备：“你想要什么？”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司令大人。”
他干脆选择不再在表情上隐藏他的厌恶了，他露出鄙夷的眼光看着对方，嘴里却在说着截然不同的话语：“我会给你所有东西，大量的钱？一个军衔？或是都是？都可以的，那东西很重要，你现在就得给我，现在。”
“我不需要任何口头上的承诺，司令阁下，您误解了我的意思，而我保证这不会再次发生了，只要你静下心来听我说。”
“……”
他也了解到自己有多急躁了。
“在它的记录里，没有有关它二十二岁岁以前的任何事。几乎从它出现在我们的历史当中开始，它就一直在进行着轰动世界的行为。”为了保密，中校使用的是一种名叫“英文”的语言，这种语言在我们的世界里，很早就已经绝迹了，况且它的发音对我们来说是极困难的。在这里我们暂且将它转化为我们的通俗语言。
“它，而非他？”
“有传言说，奥斯瓦尔德是‘智械’而非人类，至少两者之间有一些共同点。”
“你也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司令轻笑了一声，“这些话我不知道我跟那些疯子说了多少遍了，‘智械’根本不存在，比起所谓能够完美统计数据的类人物，人类整体的力量却更为强大，臻于完美中的完美，我们发展到今天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强大力量下的必然。”
“然而我们却从未实际使用过那样强大的力量…”中校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
“报告司令，无关紧要的事情而已。”
“很好…如果你还有任何有价值的情报，那我会暂时保证你自由发言的权力，如果你还想向我提起‘智械’一类的无稽之谈，那么我会请你回到你自己的岗位上。”
中校咬了咬牙，尽管他还有用以论证“奥斯瓦尔德是‘智械’”这个问题的论据，但他已经不在准备那出第一手的资料了。
“是…我还有别的一些情报。”
“在奥斯瓦尔德初次出现在不定时召开的，由科学界顶尖人员组成的会议时，作为坐在次场的观众，他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些唯有这项会议的核心人物才能发出的声音。”
“他提出了关于虚数世界的，合理而不可论证的设想，由此为起点他又展开了另一套理论。很抱歉我并不是科学家…所以我只能呈现这些事物的表象。他声称利用这套理论，他能够搭建操纵世界的机器。”
“疯子。”司令这样评价道。
“不错，显而易见他的理论被无情的嘲笑了。”
“这是好的，不过你还没说完。”司令又将背靠在座椅上，呈现一副倾听者的姿态。
“但也有科学家支持他的观点。”
“他们是否可信？”司令问道。
“一些不出名的家伙，也许不可信…但他们也可能是建立新的科学分支的一部分人。”
“何以见得？又何以见得他们不是一群臭味相投的妄想者？”司令再度发问了。
“他们有成果，况且是没有被推翻的成果，我得到它了。”
“你说你没有得到任何东西，你有些不诚实，况且还抱有可能存在的不好心态。”司令的目光一向如此敏锐。
“你说过有关奥斯瓦尔德的，这是有关科学的。”
“诡辩，但如果你承认你确实如此愚钝，那我也无法因此对你产生任何负面评价。”
“我承认。”
“这让我对你的疑心更多了。”
“我仍然承认。”
“向我展示你的成果。”司令对这场拉锯战很快便感到有些疲倦，尽管他没得到想要的结果。
对面的人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拿出一个通体白色的球体。
我需要插入一句，这一顿有些出人意料，在大部分观测者的预测中，这个球应当是呈现出纯洁的白色。但这个场景里的球体，它的颜色似乎有一点浑浊…就像是公式里多出了一道多余的步骤一样。
“就像吉普赛人的占卜球？”
“就像吉普赛人的占卜球。”
“不过，”中校见司令正要发作，赶忙又补充道，“这是一种怀旧的情感，也就并不能将其归咎于这群人是在异想天开了。倘若您见到了我所见到的事物，你一定也会如此认定。”
“我倒要见识见识，可你如何才能让我见识了，就像吉普赛的神秘一样，将手放在球体上就可以了是吧？”司令用稍微有些轻浮的语气说道。
“如您所料，如您所愿。”
中校将球递了出去，而司令还在一动不动紧盯着对方的双眼。一如既往，他什么也没得到。
悬在半空的手最终放下了，至于所谓的“水晶球”上，不切实际地等待着所谓的“奇迹”。
一秒。
两秒。
三秒。
“所以…这就是你所谓的‘奇迹’？没有任何…？”他很快中止了他的发言，毫无理由地中止。
怎么…回事？
有一些东西…不一样？
他能够发声，这是和平常的感觉一模一样的！难不成是自己失去了听力？
于是司令又在地上用他的皮鞋踏了两步。
清晰可见。
他看见对方的嘴唇也在一张一合地发出动作，好像就…好像就在发声一样，但是怎么会…怎么会没有声音？
他先是想要大吼，但他很快便明白问题的根源出在手中怪异的东西上。
他又试图缩回手，但那徒劳无功，他能看见自己的手臂上下扭动，就好像那只手想要缩回来似的，但他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
更令他惊讶的是，无论是全力缩手还是用脚踏地。
他真的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实体的存在。
触觉！是触觉！我失去它了…这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
他使劲向左边扭过头去，然而他的视角却仍然因一股无法感知的力在移动，无论那是什么…那东西在一帆风顺地引导他看向那个诡异的球体！
“我不要…我不要…别强迫我！”我们暂且将他的口型转换成他的声音。
“自大。”
什么…什么声音！老人？这里会有一个老人存在？别说笑了！是录音吧？杰洛姆，这是你的玩笑吗？你认为这是玩笑吗！
“愚钝。”
你他吗的…是谁！你有资格…这样说我？给我滚开！
“懦弱。”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放过我吧…
“有罪的。”
是的！我有罪，我坦白！那件事我参与了！我参与了但那不是我自愿的啊！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了啊！
“可怜。”
你不准备让我离开了吗？为什么…我坦白了，我可以自首。出卖那个人无所谓，就算让我的余生沉沦在监狱里也无所谓，但我求求你让我活下去！求求你！
“可能的。”
司令心中又扬起一丝希望。
但那一切都在下一个瞬间磨灭了。
我的手上…是什么东西？
一只眼球？
……
“您看到了吗？”
对着坐在原位上安然喝茶的司令，中校如此问道。
“我…看到了…”司令忽然才意识到自己握住茶杯的手正在不断抖动，从杯壁上传来的一股暖流并不足以与他心中不明来源的恐惧对抗。
“虚数世界…”
是啊，只是虚数世界，只是一些数字而已。
但自己害怕着的…所为何物呢？
他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他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随后他直立起仍在颤抖的双腿望向右边的窗口。
“过去很久了啊。”司令露出一副怀念的表情，时而流露出的是同样发自心底的痛苦。
“我终于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他透过杯中的茶水看向天空。
“我会找到新的线索，不断找到。我会串起这些线索，不断进行。直到我终于发现你的身影。”
“到那时我会再次杀死你，正如过往你和我所面对的那样。”
“奥斯瓦尔德。”司令露出凶狠的眼光，完整的玻璃瓶在他手中应声碎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