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诺伯格乌黑带红的夜空被狂欢的篝火映照得透亮。置身于其下方的市政厅内,W略有倦意地翻找着会议室中有趣的造物,她选择以此消磨这无聊的长夜。

“类似于证物的日记册么?”

W轻轻扯了扯抽屉盒镶嵌的兽面铜环,封装在褐色塑料袋里的纸张引起了悠哉佣兵的兴趣,她摘掉手套,用几片灵巧的指甲剥开了密封口,拾起那蜡白的表皮。

“会是些什么孩子气的话语呢——‘乌萨斯的法律多么仁慈宽厚,至少容许感染者睡觉,以及学尼基耶克这样的人物毫无顾忌地排泄。’”

赫然入目的文字就像黑熊的巴掌,心狠手辣地在W的胸脯处打出痛苦的烙印。

“这句——‘感恩练达睿智的贤明们制定了如此美轮美奂的条例,在大小城池最最肮脏、破败、狭窄的旮旯地让连富裕国王都嫉妒赞叹的集中营拔地而起,雄伟盛况令钟鸣鼎食之家的宅邸黯然无光,乌萨斯的统治巍巍荡荡,民无能名焉!’”

廉价的轻薄线条纸忽的像成箱的秤砣有了千斤的分量,入木三分的潦草笔画仿佛变作了在仇恨的断崖处跳起献祭狂舞的小人,咯咯地冲W怪笑着......

“作者叫米莎,真是熟悉的音节,应该在哪里被提到过。”

倘若将大部分市井女性的生活状态比作恬静的风笛与靡靡的管弦,W的大半辈子便是浸泡在低音大提琴萦回哀转之旋律里,她就像棺材店的出殡人,对于哭天抢地、发指眦裂的场景早就习以为常,以冷漠与麻木加固了天生质朴善感的柔软心坎。但即便如此,这位素不相识的书写者却像能跨越时空,用无形的拳头叩问她的魂灵,长久以来流淌筋络的思惑蜿蜒而出。W歪着头望了望破窗上耷拉的罗马式波幔,飘飘然的倦意促使她短暂搁置了其他、后仰陷入一条平整饱满的沙发内,唯有被米莎激愤的控诉所勾勒的问题停滞在大脑里。

“按照目前的路线方针走下去注定会迎来盛极而衰的顶点,现在的整合运动和全无科学意识的农民军别无二致,整日醉心于屠城与分赃,一旦局势不利的时刻到来,宗教战争的狂热与腐蚀一切的宿怨又能支撑什么呢?还有那个弹丸城邦龙门,整合运动居然把它的战略价值与乌萨斯首府等同而论,大战方休便要再起怒涛,很有儿童十字军的风范,呵呵呵......”

正因为暗自作出了消极的论断,W才会对塔露拉摩西分海式的蓝图不以为意,闲暇时分甚至能从中找到乐子。只是由于眼下权衡起来,继续依附整合运动似乎更有利可图,萨卡兹的巾帼名将才会和百夫长一道向硫磺与钢铁的龙女宣誓效忠,实际上则对塔露拉十余次的阵前演讲无动于衷。

“兴许这个米莎也加入了整合运动,把轮回再轮回的复仇阶梯作为人生基石,在厄里倪厄斯的跟随下挥霍掉精神的烛火……等等,她难道就是碎骨的姐姐?”

若即若离的记忆碎片瞬间由零散的氨基酸脱水缩合成有序的肽链,她意识到一件其他干部隐瞒的事实。

“我曾经以为那个被软禁的学究就像我的权限报告所述,死心塌地为乌萨斯政府研究基因水平的源石病防疫,没想到碎骨喝醉时说得竟是实话。塔露拉暗中走私到切尔诺伯格的物资原来是分配给那个惨遭骨肉分离之苦的白鬓老翁——也就是说他真的按照整合运动的期望、尝试开发'天灾引信'系统?”

W抿着嘴苦笑半晌,接着以讥诮的口吻对着切尔诺伯格市政务厅复古未来主义的榆木圆桌倾倒了一些脏话,最后朝仿巴洛克式的新月形凸面镜快活地扬声大笑:

“愚顽的整合运动,姑且不谈他是否在真心诚意地合作,乌萨斯国立研究所的教授们既不瞎也不聋,‘天灾引信’这样从零开始的浩大工程怎么能瞒住监视者的检查?不消推理都知道,乌萨斯人是在将计就计、利用他这台天良未泯却软弱可欺的计算机。”

W越想越觉得有趣,跳起身来推开会议室含铅的防护门,“蹬蹬”地走向顶层的市长办公室,昏黄的过道寂静无声,微颤的防弹窗在视野两侧飞快后退着,萨卡兹佣兵眼角的余光被土制燃烧瓶制造的污渍挡得严严实实,自然是不清楚窗外大街小巷那笙歌达旦的筵席进入了哪个激动人心的阶段,今夜注定是千名整合运动士卒的守岁节。

“我要见塔露拉大人,你现在就通告她——是的,弑君者大人没有说错,教堂的报时钟刚敲了三下,日理万机的领袖早已在养精蓄锐——请谅解,我不能窝藏这份炽热的急切!”

秘书长办公室内打盹的红发女性在听见了W与值班干部的对话,弑君者迅速套上大衣、戴好兜帽,睡眼惺忪间却疏忽了她套中人式的面罩,因而当她阴沉着脸插进W与市长办公室中间的空间时不得不用手捂住鼻翼下方的面部肌肤:

“你说话的调子都变了,是看见了天上飞的蜥蜴吗?”

弑君者摆出与身旁白垩色圣母浮雕一样的威严神情,双头鹰纹章下的W妩媚地露齿一笑,因为她希望周围的噪音马上消失,凌驾于平庸刺客之上的非凡听觉让萨卡兹的战士觉察到门那头若隐若现的摩擦与磕碰声,仅仅是一个人翻身离床绝对不需要闹出这番动静。不到十秒的胶着后,“咣当咣当”的相击响动戛然而止,塔露拉宛若享受拜谒的女皇般器宇轩昂,迈过尼基耶克钟爱的合金门槛来到值班干部的翼侧,寒流回环的眼眸依旧闪烁着金字塔顶端之人特有的幽邃清辉:

“W,发生了新情况吗?”

“类似的谋略我在内战时就遇见过,你通过碎骨牵线搭桥让那个科学家接手了几近破产的项目,承诺他事成之后就帮他一家团圆吧?”

直截了当的一席话如同刺针抵住塔露拉的舌头,龙女焕发红润微光的脸盘冒出铁青的颜色,颊车穴处的肌肉痉挛般短暂地抽搐了一刹那:

“我没有把与这相关的任务安排给你,本分地履行合约内的职责,额外的忧劳不会找上你,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