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站在艾雅法拉的角度，面前两人的僵局，大概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赫默原本几乎竖立起来的眉毛很快就耷拉下来，紧抿着的嘴唇也一同松弛，像是有些无奈似的轻叹一声。

“走吧，我们回房间说。”赫默轻轻拉起伊芙利特的手臂，随后就注意到了两位有些尴尬的路人，“让你们见笑了。”赫默礼貌而又歉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略带强硬地拽着还在挣扎的伊芙利特，登上了前往宿舍的电梯。

“看样子，赫默医生也蛮不容易的。”艾雅法拉听到身边的法师发出感叹。

在艾雅法拉看来，赫默医生一直都是一位十分冷静，甚至可以说不苟言笑的严谨到有些古板的医生——会让这样的赫默医生改变表情的，也只有和她一同前来罗德岛的伊芙利特了。这位心智似女童一般的干员，在战场上却可以随心所欲地发挥出恶魔一般的破坏力。人们都不由得暗自揣测这一对干员的来历，艾雅法拉所知道的，只有她们来自莱茵生命一件事。

不过既然能通过罗德岛的履历审查，那么予以放心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艾雅法拉是这样想的。虽然平时跟赫默医生没有什么交流，但赫默医生高超的医术成功地帮助艾雅法拉控制住了自己的病情，很多奋战在第一线的重装干员们也对赫默医生有着很高的评价。即使胡闹的“小火龙”有时会太过兴奋而误伤到友军，赫默也会在战斗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带着伊芙利特去向伤者道歉，大家就不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了。

目送赫默和伊芙利特离开后，艾雅法拉两人便走向训练室。

“话说回来，伊芙利特应该刚结束训练不久，希望这次可别留给我们一堆破烂……”天火推开训练室的门，一股连艾雅都能感到吃惊的热浪迎面扑来，与之相伴的还有隐隐约约的焦臭味。

考虑到法师们使用法术的属性特质，罗德岛的训练室直接采用最高级的基建材料进行加固，墙壁使用防火材料进行涂抹，放置的法术靶也都是采用坚硬的岩石进行制作，负责消防安全和基建建设的阿消干员甚至提出，将训练室设备的维护更换频率提升到一天两次的程度，不过据说被博士立刻否决了。

天火轻皱着眉头，毫不犹豫地先一步踏进了训练室。艾雅法拉迟疑了片刻，一只手抓着防毒面具，才谨慎地跟在天火身后。

训练室的墙壁经过防火涂层的涂抹，本身就是黑色，但深褐色的灼烧痕迹在苍白的荧光灯下依然清晰可见，从房间的尽头一直蔓延到门边，痕迹的边缘之处还泛着液化源石气未完全燃烧的焦黄色，放在远处的法术靶也碎的七七八八，整个现场犹如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爆炸，只有一两台排风扇还在发出闷响，默默地抽出燃烧产生的废气。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体内源石法力的躁动——倘若此时有哪个未感染者进入训练室，会感染上源石病也说不定。

“房间看来还能用，就是法术靶不得不更换了，”天火拨通了门边还留有余热的通话机，“阿消吗？训练室需要一批新的法术靶，麻烦你更换一下。”“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请待在训练室不要走动还有请天火同志控制自己的温度以防造成二次损毁——”天火毫不犹豫地砸（挂）断了通话，一旁的艾雅法拉已经戴上了防毒面具，未被遮挡的双眼呆呆地望着她。

“她……她刚才说什么？”

在阿消戴着防毒面具彻底排干净废气，更换好法术靶和其他设备，并用艾雅法拉完全无法听清的语速念叨完注意事项后，两人总算可以喘一口气，规划接下来的法术训练。

“是要专精那个叫‘点火’的术式？”天火托着下巴思忖了片刻，“的确，充能很快，不用花多少时间就可以把源石虫群之类的麻烦处理掉。”言罢，天火左手立起法杖，空闲的右手打了一个响指，一团火焰便凭空出现在两人面前。

“基本的火焰，想必你和我都不用费什么力气，”艾雅法拉像小鸡一样点了点头，天火则将注意力转回，集中在了浮在半空的火焰中，“那么增大火焰威力的一种办法，就是扩大火焰的大小，让它可以灼烧到更广范围内的目标，”天火把法杖换到右手，轻摇顶端，小小的火焰飘到远处，一息间就膨胀成巨大的火球，强烈炽热的火光将二人的面孔映成橘红色。“这样的方法固然有效，也很有威慑力，但是缺点就是，会无谓地浪费法力。”天火用法杖“咚”地敲了一下地面，火球紧跟着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么艾雅就先来对着靶子演示一下你的术式，我们来仔细研究一下过程。”天火拉过一个椅子坐下，眼睛紧盯着艾雅法拉的动作。

与擅长操纵巨大火体狂轰滥炸的天火不同，艾雅法拉的术式看上去要收敛的多。将尽可能多的火焰进行收缩，然后朝一点发射出去，并在命中的瞬间引爆，对于面对大量但脆弱的敌人的情况，这种方法十分奏效。能汇聚的火焰越多，爆炸产生的伤害就越大，所以如果说得通俗一些，提升这个术式就是要提升每次蓄能所能聚集的能量。

艾雅法拉早已摘下了面具。她深吸一口气，眼睛紧盯着前方的法术靶，右手的叉状法杖斜在身前，顶端中央眨眼间便出现了一团火苗。摇曳的火苗不断膨胀，在快要溢出法杖的瞬间又迅速缩小下去，如此往复，只有火团发出的光芒不断变得明亮，直到可以称之为耀眼的程度——

法杖立直，在右手下端，左手也将法杖牢牢握住。像是斜劈一样，法杖的顶端画出了一个从右上到左下的平滑弧线，炽热的火球像子弹一样直射出去，完美地命中在靶子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可想而知。剧烈的爆炸把大型的主靶炸出几道可怖的裂纹，周围的小型副靶直接被冲击波像纸一样撕得粉碎。在比战场要小得多的训练室中，爆炸的效果无疑要比战斗时来得震撼。一旁观摩的天火小声发出“哦”的惊叹，一边毫不吝惜地鼓起掌来。

“很厉害嘛不是，能将能量压缩到这种程度，艾雅是怎么做到的呢？”天火抿着嘴，带着兴奋的眼神望着艾雅法拉。

艾雅法拉又一次小小地吃了一惊。一起共事了这么长时间，她并没怎么见到过有着这么多情绪变化的天火。

“没……没什么啦，只是在有意识地这样做，比如说——”艾雅法拉用手指在脑袋上面绕了个圈圈，“想象许多小火苗聚在一起，然后让法力凝聚在法杖上，感觉快要盛不下的时候，就努力让它小……小一点……”看到天火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凝固，艾雅法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嗫喏。她低下头去，无处安放的两只手只好攥在一起，燥热的体温从脖子欢快地爬上脸庞。

“这样，吗。”天火抬了抬眉毛，嘴角惋惜地耷拉下来，然后又感到没办法似的笑了笑。

“虽然这么说有点唯心主义的味道，不过源石技艺就是这样一种玄妙的事物呢。”对于在源石技艺这一领域有着杰出造诣的天火而言，靠理性就可以完美发挥的术式她接触过，而随施术者的心境而变化的术式也并不罕见。“话说回来，这个表述还真的是……形象贴切，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艾雅想让它缩小就可以缩小？”天火站起身，又一次将右手支撑在下巴上，开始思考。艾雅法拉毕竟不是源石技艺相关出身，会这样表述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艾雅法拉点了点头。硬要进行区分的话，天火属于依靠理性施展术式的类型，尽管很多时候她自己也无法将力量控制得当，但那多是由于术式过于强大的原因。理性的规划可以达到的效果，往往是胡乱拼凑的数倍，这是她的信条之一。

目前的状况虽然似乎用理性也难以解释，不过生命本身，包括天火接触过的人们，确实藏着许多，仅靠推理还无法得知的可能性。一旦将这些未知的可能性找到并剖析清楚，就会发现这一个个的可能性，其实都是错综复杂的规律交汇下产生的必然结果。天火在源石技艺的研究中对这些事情有了切身的体会，而因此沉醉于探寻与解密的愉悦之中。

“那么要提升术式的效果的话，恐怕我的现有理论不能帮上什么忙。”天火缓缓讲道，“艾雅，你有试过将想象的场面变得更加，”天火放开双手，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强烈一些吗？”

“我……我可以试试！”艾雅顿了顿，“不过具体要怎么做呢？”

天火犹豫了片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描述。她的两只手无意识地在空中一抓一抓，最后抱在一起，又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

“一直缩下去，即使感觉憋不住了，也要往里缩。”天火建议道，“我去找阿消要两套防护装备，尽管使出全力吧。”

艾雅法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尚未在源石技艺上使出过全力的她，此时有一些紧张。

两人穿好了防护设备后，天火在一旁引导艾雅法拉：“尽可能把火焰都缩在一处，不必担心失控。”艾雅法拉这次闭上了双眼，专心于法杖之上。

一团火焰。膨胀，缩小。膨胀，缩小。膨胀，膨胀。缩小，缩——

火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愤怒的巨兽，狂热的情绪积蓄在内，巨兽焦黑色背部的龟裂透出隐隐红光，鲜红的怒火似乎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艾雅法拉的脑海里此时只有她自己，和那头似曾相识的巨兽。她忘记了防护服压在身上的重压，忘记了右手隔着手套紧握法杖的触感，忘记了身边正在低声引导她的天火，只感到一股恐惧的心情冲上大脑，让她只想抛弃一切远离这里。

“……！艾雅！艾……”

艾雅法拉还没来得及发出喊叫，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