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在想。”茵海伦特在蜡烛的灯光下奋笔疾书,碳素笔尖划过整洁的纸面发出刷刷的声音,在他旁边摆着一个黑色的小袋子,那是这次行动的报酬。

“你刚刚在想。”塞博尔利坐在一旁抠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

“你之前说最近一直呆在这里是吧。”

“是啊。”

“可我们见面的地方不是酒店吗?你为什么不在酒店里呆着,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在酒店见面只是因为那里视野好,方便你找车,我压根没订房间。”

“诶?”

“之前见面的那个房间是我女装成客房服务进去的,原主人估计现在还被捆在衣柜里,我这么勤俭节约的一个人怎么会去订总统套房。”

这话信息量过大,听的茵海伦特满脑卧槽,手一抖在纸上拉出一条黑线,他回头打量了一下塞博尔利,确实,塞博尔利身高不算高,长相挺清秀,皮肤也挺白净……穿上裙子……嘶——好像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还不快写你的!”

“在写了在写了。”茵海伦特收拢心神继续埋头写作,这没写两笔又停了下来。

“我刚刚发现一个问题。”

“啥?”

“你看这段,‘…通过食用源石可以恢复理智…’”茵海伦特指着自己刚写完的字迹,有些不确定,颇有学生时代边打瞌睡边记笔记,醒来发现看不懂自己写了什么鬼的味道。

“你确定你继承的是知识?不是什么幻想或者其他?”塞博尔利接过纸张看了看上面的内容。

“我确定。”

“哦——”塞博尔利拉长尾音“那我真没想到罗德岛还有这等偏方,果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那这段?”

“先留着呗,反正我等会儿还要改。”

“那博士怎么处理?”

“和这个地方一块儿炸了。”

“哦。”

十分钟后,两人离开了这个感染者曾经的聚集地,一向东一向西,就此分道扬镳。

几声闷响后,楼房缓缓倒塌,掩埋了所有痕迹,这里地方偏远再加上是感染者的聚集地所以周围根本没人,因此,一座破楼的倒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清晨的阳光洒在地上,洒在树上,洒在草上,洒在巨大的建筑物上。

每一座城市都有一个天灾观测站,切尔诺伯格也不例外。

除了极少数的核心办公区域外,大部分地方都是对外开放参观的。

只在观测站的空地上转圈不需要门票,除非你要去观光场馆才需要支付一笔价格不高的票钱,场馆内员工食堂对外提供餐饮服务,这也是观测站的收入来源之一。

硕大的白色球形建筑外壳下是围成一圈的栏杆,栏杆外绿色的草地斜斜的铺出去,这里是用来避难的空地,平时为防止游客乱踩踏草坪四周用栏杆围了起来。

一位白色头发的少女凭栏远眺,黑色的裙摆在风里缓缓摇动。

突然。

少女回过头,愣了一下。

她看着身后的不速之客,说道:“你这是多久没睡了。”

塞博尔利背着一个单肩包,手上推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棉衣下的T恤胸口还用乌萨斯语写着一个“我爱切尔诺伯格!”,看着就像是被导游骗了的外地游客。

“不久,也就四五天。”

“真亏你还没猝死啊。”

“年轻人嘛,通个几宿宵还不是轻轻松松……”塞博尔利下意识的接话,然后才发现这话自己几个小时前好像说过。

他咳咳两声把话题拉回“总之,我事情办完了,接下来差不多该进入下一阶段了。”

“嗯。”少女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少女抬步往观测站外走去。

她并未带着塞博尔利走很远,只是来到了观测站(观测站一般占地面积极大,周围是允许修建筑的,只要高度不超过观测规定上限即可)一旁的写字楼。

推开门走进楼内,写字楼一楼连接着地下超市,各式各样的饮品、蛋糕、服饰店排布在过道两侧,塞博尔利拉着行李箱跟着少女走进一家酒吧。

一个壮的好像一拳能打死犀牛的萨卡兹猛男坐在房间一角,看到少女走进吧内后,和颜悦色把为数不多的客人请了出去,然后把门口的“open”换了个面,露出“close”,然后就那么站在门口确保不会有人进来。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波澜,塞博尔利一直期待“不满霸道猛男作为的男主角跳出来把所有人打翻在地”的场面压根没出现。

“啧。”

局外人被清理出去以后留下的自然都是自己人,一位大部分笼罩在黑色外衣的红发少女坐在吧台椅上,正在用纤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

塞博尔利扫了眼店内。

位于一楼的酒吧一侧有落地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切尔诺伯格的街道,写字楼不远处的观测站公园,以及远方的高层楼群。

店内十分安静,吧台,吧椅,贴墙摆放的一排排空瓶。一言不发的少女,硕壮的保安,身着白色长衣的女酒保,坐在远处靠墙双人桌的两位少年,在大门关闭后全都看着这里唯一一个外人,塞博尔利。

另一位头上长着角的萨卡兹男性拉上了落地窗的窗帘,酒吧内瞬间变得昏暗无比。

“你们玩过一款叫赛博酒保的游戏吗?”

无人应答。

“行行行,说正事说正事行了吧,塔姐你手下这帮人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塞博尔利拖着行李箱坐在吧台边上。

塔露拉慢慢走到他旁边,坐下。

“你的所作所为和我们最开始商量好的,有些出入啊。”

“何止有些出入,我根本是按照自己的步调在走好吗?”

“哦——”塔露拉眯着眼“那你准不准备解释一下呢?”

“你原本的那个想法太过理想化了,按你那个做法时间长不说,能动员起1/4的感染者都算你天赋异禀,而你动员起来的为数不多的那部分,很快也会在各个势力的联合绞杀下被蚕食殆尽,至于剩下那批感染者嘛……或许他们以后的日子会更艰难,或许会有更加反人类的法律出台,但是无所谓,感染者本就习惯了逆来顺受嘛。”塞博尔利说着,他抬头看向吧台内靠墙站着的酒保“来一杯咖啡谢谢。”

“这里是酒吧……”酒保脸色复杂。

“你们有没有能够短时间提升人注意力的饮料。”

“有。”

“那给我整一个。”塞博尔利取下身上的单肩包将其摆在一旁。

“总之,具体情况我就不多做说明了,我们先聊下一阶段该做的事。”

他打开行李箱,拿出一个黑箱摆在桌上。

那是一个长约120cm的长方体箱子,正好把行李箱塞满,箱子外面是一层不明材质的黑色蒙皮,边角都用抛过光的钢件加固。

塞博尔利取出两根铁线,在手轻轻拂过铁线时发动源石技艺,白光将其加固,然后他将铁线插入箱子两侧的细缝里。

这个箱子从设计之初就没有锁,只能从内部打开。

细细的铁线在箱内搅动,很快,传来齿轮转动时清脆又细微声响,箱子弹开一道小缝,淡蓝色的光芒从缝里流出。

“既然你准备做一件非同一般的事情,就应该放弃你那一般的思维,用一些同样非同一般的办法。”

他放下铁线掀开了箱盖,瑰丽的蓝色光芒中,一块不大的,被锁在透明隔离层的正方体露了出来。

除了塞博尔利外,在场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集合了乌萨斯帝国最高技术水平的东西,不约而同地够着脖子去看。

“这什么东西?”弑君者伸手敲了敲透明的隔离层,塞博尔利余光瞥了眼,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坐到自己身边的。

“高能源石核心。”

“哦!”她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有什么用?”

“经过调试后你可以用它来增幅自己的源石技艺。”

“能增强多少?”

“它可以让一个只能滋出小水花的人滋出海啸,吹起一阵风的人卷起飓风,用小石头砸人的人砸出陨石。”塞博尔利说道“只要用它增幅源石技艺,配合近两个月陆续埋入城市的源石,就能达成现在这一行动阶段的最终目标——人造天灾。”

酒保推着杯底,一杯装在高脚杯里的金色液体移到塞博尔利身前。

“谢谢。”

他轻啜了一口,手僵在空中,然后左右转头看了看,强忍着喷出去的欲望把那口液体咽了下去。

“这也……太得劲了……”塞博尔利感觉自己舌尖上满是刺在扎,跟吃了跳跳糖一样。

“精神了吗?”

“可……太精神了……”

“那继续吧。”酒保后退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塞博尔利。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酒保看了一眼塔露拉,说道“霜星。”

塞博尔利略一琢磨“我得纠正一下我原本的看法,我本来觉得你那个计划成功率是0,现在看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线的希望。”

“那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让一群人去攻击另一群人。”塞博尔利耸耸肩“这对我来说在简单不过了,世上的每一个人都很聪明,都很会精打细算,但是当他们变成一个集体的时候,就没那么聪明了。他们在集体里会逐渐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人云亦云,促成这个集体的形成只需要一些小小的推动力……”

“就像你以前在莱茵生命做的那样?”

“你可以换个例子。”

“就像你在世界各地挑起的那些混乱。”

“对,那些事情内核其实很少有人受伤,但足以让他们对感染者的思维发生转变,而转变之后的行为会从另一个方面化为压迫促使感染者抱团取暖,而世界上最大的感染者团体……”塞博尔利看了看四周“......就是整合运动。”

“所谓兵对兵,将对将,集体对集体,只有这样,你才能获取一些优势,而按你之前的那个,虽然大方向……”

“不必说我的了,继续说你自己。”塔露拉开头打断了他。

“也好。”塞博尔利从单肩包里拿出一摞纸,那一摞纸被夹子夹住分成两份“这一份是高能源石核心的调试方法,我找人测试了一下,没问题;这一份是下一阶段的行动计划,执行的稍稍好一点就算出几个纰漏,拿下切尔诺伯格也没什么问题。”

塔露拉没有去碰那两份文件。

当然,也没有人去催她。

寂静。

寂静。

寂静。

最终少女还是伸出了手。

在她拿起那摞写满犯罪计划的纸张时,塞博尔利说道“看过《高堡奇人》吗?”

“看过,哥伦比亚一个叫菲利普的人写的科幻小说,讲的是一个没有源石的世界里爆发了世界大战,以哥伦比亚、乌萨斯等国为原型的国家在世界大战里战败,以东国为原型的日本和以莱塔尼亚为原型的德国瓜分了世界。”塔露拉对答如流。

“发现了吗?”

“发现什么?”

“就算没有源石病,就算没有感染者,世界依旧是混乱的,依旧是无序的,依旧是充满了斗争、歧视、不公的。”

“可那只是一本小说。”

“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没有源石,世界就会和平吗?”塞博尔利看着塔露拉“从这方面来讲,只要你觉得那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塔露拉眯起眼“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唯物主义的人。”

“我确实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塞博尔利接道“啊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事情是否发生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让别人相信你。”

“只要你能让绝大多数人认同你,那你就是‘正确’的。”

“果然。”塔露拉看着塞博尔利。

塞博尔利没有说话,他知道还有下文。

“你是一个不知敬畏的人。”塔露拉一字一顿“不敬法,不敬律,不敬人。”

“可我是。”

“我们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自始至终心里都知道那条底线,我们始终对那条线,心存敬畏。”

塞博尔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和你们不同,干我们这行久了,也就很容易的把一些东西看得淡了,自己的也好,他人的也好,最后都会变成最彻底的,利害关系。为什么那么多金盆洗手的老人会用各种办法来赎罪,因为只有回到社会里,才能找回自己丢失的人性,才能认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我,还在行内。”

“或许你这样的作法才是对的。”少女想了想,“我只是个害怕失败的人……最初委托你,也只是源于一种推卸责任的冲动,不想为在这次事件中死去的人负责。”

“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消除内心的负罪感。”

“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塞博尔利拿起那个喝了一半的高脚杯。

塔露拉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事情已经发生了。”

之前去拉窗帘的男子提了一个黑色的行李袋摆在塞博尔利面前。

不过塞博尔利并没有去拿的意思。

“怎么?”塔露拉问道。

“没怎么,拿了又走不了,我还不如省点力气。”说完他打了个哈欠。

“……”

“你不会还准备放我走吧?”

“那倒没有。”塔露拉说着“你知道的太多了,不论从哪里作梗都会让我们产生损失。”

“所以我就不费心神咯,免得看到拿不走徒增伤悲。”

“呵”塔露拉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塞博尔利手中的酒杯瞬间泼洒上暗红色。

面前的墙壁,吧台,地板也同样被红色所覆盖。

鲜血喷涌,溅在四周。

背后进入,破膛而出。

后颈进入,破喉而出。

弑君者手中的匕首滴着血。

很快,塞博尔利倒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塔露拉站起身,看向在场的众人,一只手轻轻摸向那个被锁在隔离层里的高能源石核心。

至此,一场战争,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