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冻结

1097年1月27日

在罪孽深重的三百天后

白雪纷纷飘落

若是有意将心冻结

是否能把仇恨一并冰封?

——amazarashi《クリスマ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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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俘1602号,你自由了。”

当你走出囚室时,你才发现自己需要一段时间来习惯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同样需要习惯的,是没有被绑住的双手,以及不再阴冷的空气。

“我......咳,咳咳!”刚一开口,你就感觉如鲠在喉。你努力咳嗽,想要排出喉中的异物,但那里什么都没有:你会感到不适,单纯只是因为你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有多久?你试着向自己提问,却得不到答案。在那间狭窄无光的监牢里,无论是度过一天,一个月,还是一整年,对你来说都相当于整个人生的重量。你甚至开始觉得,此时的自己仍把那间牢房背在身后。

“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向身边的狱卒提问。那个戴着墨镜的大个子不情不愿地抬起手臂,瞥了眼手表。

“下午两点十三。”

“日期......日期呢?”

“一月十二。”

狱卒大概是不耐烦了,因为他用警棍敲了敲自己的腿肚,发出你曾无比熟悉的声音。身体的一部分立刻回想起被砸中的疼痛,但你还是追问了下去。

“几几年?”

“1093。”

也就是说,你被关押了一年半的时间。一年半,足以结束一场内战吗?

“波洛——”在说出口时,你才意识到不该向眼前的人提起这个名字。

“......都没了。”你难以置信地发现,这个痛苦的声音出自狱卒之口。

“什么,没了?”

“什么都没了。”

那是他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就把你推出了收容所。你焦急地踏上陌生的街道,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身后那栋除了灰色以外一无所有的建筑。

你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报亭。报亭的老板紧张地瞪着你,大概是被你蓬头垢面的样子吓到了。你抓起报纸开始阅读:Doomslayer队赢下了超级碗,雷神工业在源石提纯方面取得了新进展,乌萨斯又向卡西米尔挑起战争……没有关于萨卡兹,或者波洛涅斯家族的任何信息,一点都没有。

“波洛涅斯......波洛涅斯家族怎么样了?”你向老板提问,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抓烂了报纸。

“波洛涅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在你眼里,这几秒的犹豫比牢房里度过的一年半还要漫长。你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应该直接拎起他的领口。

“波洛涅斯......是什么?”在你要动手的那一刻,他给出了回应。起初你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后来才发现你并非“以为”,而是“希望”。

“……这里是卡兹戴尔,对吗?”

“没错。”

“那怎么可能——”

“什么都没了”,这句话再次出现在你的脑海中。

“啊,我想起来了。”他的话让你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那个家族......确实有点印象。好像是作为挑起内战的罪魁祸首被制裁了?”

“......等等,这......”

他俯下身,在箱子里寻找着什么,“这都三个月前的新闻了。不知道报纸现在还能不能找到......啊,有了。看你这样子也不要你钱了,自己拿去看吧。”

你木僵地接过报纸开始阅读。然后你开始回想起,那个人在离开前做出的承诺。

+我会给卡兹戴尔带来和平。+

给卡兹戴尔带来和平,而不是......

你开始意识到,有人要为这一切负责。

————————

摩尔曼斯克的郊外有一片针叶林,据说它的历史和这座移动城市一样悠久。由于无人砍伐,白桦树和松树在这里能生长到惊人的高度。当北风穿行于高大的树木之间时,相互摩擦的树枝漱漱作响,仿佛整座森林都在向你低吟。当我们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足迹,踩入积雪发出的沙沙声都为这首歌曲再添一段伴唱。

雪花落在我头上,很快就把头发染成和凯尔希一样的白色。又在体温的作用下融化成雪水,顺着脸颊流进衣角。湿漉的感觉并不舒服,但出于一种独特的敬意,我们两人在步入森林时都没有撑伞,也没有交谈,享受着独属于这座森林的宁静。当凯尔希偶尔踩入过深的积雪时,她会拉住我的手作为支撑。每到这时,她的灰兔围巾总会甩动几下。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在针叶林中找到了人造物的痕迹:一栋躲在参天大树间的低矮木屋。致密的白雪堆到木墙的一半高度,只有门口被扫出一小片通路。当地人称它为护林人小屋,这是个直白且恰当的名字。孤身一人徘徊于林中,与鸟兽为伍,与风雪为伴——只有能忍受这种孤独的护林人才会选择在此定居。

“就是这里了。”凯尔希说。

“我知道。”

在我敲响那扇厚重的木门之前,它自己就打开了。从门内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几乎塞满整个门框,让木屋看起来比先前更小了一些。那双红色的眼睛在我和凯尔希之间交错了几下。

“你们,是?”

即使已有所耳闻,在听到这个声音时我还是感到些许的惊讶:军人的声音会在无数次战斗中变得低沉粗哑,这很正常;但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无数低沉的轰鸣,仿佛有一个风箱在他的胸腔里鼓动。赫拉格告诉我,是矿石病感染了声带。

这就是博卓卡斯替,乌萨斯曾经的利刃和坚盾,整合运动曾经的“爱国者”,针叶林的护林人,以及......霜星的父亲。

“我是默尔索,罗德岛的博士,这位是......”

“罗德岛。你是博士,我听说过。”他说得很慢,沉重的嘶声和间歇性的停顿让我难以判断他的态度。

“我们没有敌意。”我只能这样告诉他。

“请让开。”

温迪戈的身体挤出门外,在雪地上留下巨大的脚印。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他会厌恶地离开。

“我要去巡逻,可以一起。或者可以等,在屋里。”

我看了凯尔希一眼,她向我点点头。

“我们一起。”

在我能瞥见房间内的模样前,他就掩上了门。没有上锁,看来也没有必要。我们跟在他身后,在林间巡逻。起初他走得很快,我们必须小跑才能跟上;似乎是察觉到我们的疲累,没过多久他就主动放慢了脚步。我触碰着口袋中的骨灰盒,但又意识到现在还不是时候。

“您来这里多久了?”

“两个月。离开整合运动,是在三个月前。”

“......这里的生活怎么样?”

“巡逻。没有偷猎者,不会发生危险,没有价值。只是活着。”

“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凯尔希说,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同情。

“你们来这,做什么?是要给我定罪,还是需要我,和塔露拉战斗?”

“都不是。我们来这里......是为了霜星的事,您的女儿。”

博卓卡斯替的脚步突然停下。要不是凯尔希及时拉住,我差点就撞上那硕大的身躯。我担心是霜星的名字刺激到他了,但顺着他的方向,我看见了……

一个雪团。起初我还以为那是某个人揉出的雪团,直到我看见两只隐没于雪中的白色兔耳,还有妆点在雪团上的黑色眼睛。不会错的,那是只北极兔。它似乎还有把我们视作威胁,在我们眼前悠然地打滚,嬉闹,让白色的绒毛沾染上白色的雪,就像传说中的雪地精灵。

向着北极兔的方向,博卓卡斯替缓缓伸手,却无意间碰到附近的树枝。积雪落地的声响惊动了兔子,它迅速从地上起身,蹦跳着消失在纯白的背景中,就连足迹都没有留下。

“......做她的父亲,我不配。”博卓卡斯替垂下手时,我第一次从他的声音中捕捉到了情感。那是悔恨。

在回到木屋之前,我们都没有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