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微博凯尔希同人主页活动Kalentine‘s Day的活动短篇,希望各位喜欢。

1.self-reflection

博士苏醒后第97天

He's starting to choke

It's been so long since he spoke

But he can have the words right from my mouth

——Pink Floyd《Wearing the inside out》

银发女子放下笔,在桌上撞出清脆的声响。

“第四十一次生理学检查结束。”她冷漠地说,仿佛厌倦于这例行的事务,“还是老样子,死不了。”

她抬起头,发现眼前的人仍一动不动,又皱着眉补了一句,“你可以戴上面罩了。”

此时桌对面的青年正抚摸着面罩的黑色外壳,心不在焉地看着桌上的灰色档案夹。前四十次的医学检查档案已填满了档案夹,让它像刚出炉的面包一般鼓起弧度。等到五十次的时候,或许就得换个档案夹了,凯尔希想着。

“……斯塔夫罗金博士。”她清了清嗓子,以取得对方的注意力。这次她成功了,那双灰色的眼睛指向了她。

“怎么了?”博士问。

“生理学检查已经结束。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走了。”

“但我有问题。”

“那就别浪费时间。”

博士把面罩放在桌上,用手抚过自己的脸颊。要辨识他原本的面貌并不是件易事,因为无数伤疤像田地里的垄沟般覆盖着他的脸庞。即使那下面可能曾是一张俊朗的脸,现在也已变得可怖骇人,甚至比那具面罩更为冷硬。知晓博士真正面貌的人并不多,他的面貌本身就是原因之一。

博士的手在那道几乎横贯整张脸的伤痕上停留了数秒,然后才开口。“凯尔希医生……过去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凯尔希低下头,打开另一份文件,“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阿米娅。”

“她对我过于崇敬,可能会美化我的过去。”

“那就去问暴行。如果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去问炎客。”

“暴行过于善良,我能看出她隐瞒了许多信息,认为这是'为了我好';炎客对我的无知乐在其中,只是试图激怒我,而不会给予有效的信息;同样,闪灵给出的答案也太过隐晦。我猜,曾是赦罪师一员的她并不想提起那段过往。”

凯尔希冷哼一声,“所以,你觉得我就会给你你想要的答案?”

“没错,因为'我不会信任你,就和过去的你不会信任我一样'。”

“……”

凯尔希听到一声嘲笑般的鼻息,“沉默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多见,凯尔希医生。”

她放下文件,无奈地叹气,“知道了答案又能怎样?难道你会立刻变回失忆前的那个人?不要在这种无聊的事上浪费时间,斯塔夫罗金博士。”

博士把手伸向桌上的档案袋,一根黑色的矿石质利爪阻止了他。他悠然地缩回手,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就当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恐怕我这样说你也不会相信。事实上,我搜索过'斯塔夫罗金'这个名字,最后导向的结果是赞巴拉(Zembla),一个在七百年前被天灾毁灭的王国。而那个王国的最后一位国王,他的名字就是斯塔夫罗金。七百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目前能发现的最古老的源石,它的历史也在七百年左右。这是巧合吗,凯尔希医生?我是化用了那位国王的名字作为一个暗示?还是说,我就是那位国王的后裔?”

“……随你怎么想。”

“这样啊。”博士收敛了笑容,把面罩扣在脸上,“我一直认为,就算其他人会向我隐瞒真相,至少你可以给我一些答案。”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不知道,只是模糊的感觉而已。”

“那么,你的感觉是错误的。再见,斯塔夫罗金博士。”

“……再见,医生。”

2.self-introduction

被捕后第9天

Once in a while

You get a little help

You least expected to

——Low Roar《Once in a long, long while……》

不应该是这样的,凯尔希想。此时她正背靠着冰冷的铁墙,坐在同样冰冷的地上。

“所长……我们到底会怎么样……”

这句话让她的猫耳颤动了一下,但她没有回应。她不敢回应从铁窗缝隙中传来的声音,更不敢直视那些夹杂了绝望和期待的眼睛。但她还是瞥了一眼隔壁的牢房,发现人数已比昨天少了许多。

“这不是我们的错……”她痛苦地眯起眼,让这句话消散在略带霉味的空气中。

他们曾是乌萨斯的科学家,隶属于诺斯替大学的研究院,从事源石病方面的研究——本应如此,直到一位公爵在由源石燃料引爆的爆炸中丧生,容器碎片上的标记正好属于他们的研究所。研究所的解散令和来自皇帝的逮捕令几乎在同一刻被下达,乌萨斯那腐朽臃肿的体系唯有在此时才发挥了最高的效率。栽桩陷害——这种事在乌萨斯并不少见,她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成为受害者。

她同样不知道乌萨斯会如何处置他们。狱卒每天都会从牢房中带走一部分人,根据她的揣测,大概是被处死了。留下的人很难说是更幸运的,因为他们每天都活在“不知何时轮到自己”的恐惧中,甚至有人在狱卒面前跪下,哀求他们早点带走自己。而狱卒则对此视若无睹,安静地点出名单上的姓名。

身为所长的凯尔希被关押在单独的房间,也从未有人打开过她的牢门。大概是还想从她口中得到信息,或只是简单地想把她留到最后处死——无论是哪种,她都不打算忍受这种侮辱。她从床板上削下一块尖锐的木片,如果足够用力,她应该能用这块碎片割破自己的喉咙,她期待着那一刻。她现在还没有那么做的唯一理由是,她不希望自己的死而让其他研究员蒙受额外的苦难。

熟悉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看来又到处决的时间了。今天会是谁?最好是阿列伊,凯尔希想着,因为他快被逼疯了,甚至开始幻想有人会来拯救自己。可怜的孩子,刚从大学毕业不久,一进研究所就摔碎了昂贵的设备,还没来得及让他赔偿呢……

皮鞋触地的清脆声响很快就变成数个黑色的高大身影,每人身后都别着粗大的警棍。其中一人在凯尔希的牢房前停下,两只玻璃珠般的眼睛瞪视着她。

终于轮到自己了?凯尔希捏紧手中的木片,让尖角从食指和拇指之间戳出。在他进入房间的那个瞬间,她就会把木片扎进自己的咽喉。她闭上眼,祈祷木片足够尖锐,能迅速了结自己的生命。

从门上传来的声响让她的眼皮动了一下。果然是要处决了吗?凯尔希睁开眼,发现有狱卒在打开关押着其他人的牢房。那么,就是想一起处决。她看到阿列伊大睁着眼,朝狱卒伸出双手,嘴里呢喃着不成型的语句。抱歉,我要先走一步了。凯尔希默念着,举起右手,手中的木片指向自己的——

“凯尔希所长,以及研究所的各位。”眼前的狱卒开口了,声音冷漠而粗重,“你们被释放了。”

狱卒把他们押到监狱的出口。超过一半人是被狱卒拖着挪动的,即使是凯尔希自己也感到脚步虚浮。在一开始她以为这是死刑前的顽劣笑话,直到耀眼的阳光照在她那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上,那肿痛的感觉和温热的暖意才让她重新认识到“自由”这一概念。

狱卒无声地离开,只留下铁门碰撞的声音作为告别。现在他们眼前只有一位戴着黑色面罩的人。他两手插兜,似乎等候已久。

阿列伊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他跪在面罩人身边,扯住他的衣服开始哭喊。面罩人困惑地按了按自己的面罩,然后把手放在阿列伊的肩上。

“没事了。”他说,是个温和优雅的男声,但其中也包含着命令的意味。阿列伊几乎立刻停止了哭喊。然后他转向凯尔希,视线停留在她的右手。

“无论你手里握的是什么,我都觉得你不需要用上它。”

凯尔希松开手,此时才发现自己仍死死攥着那块木片,甚至在手掌中刻下了痕迹。

“……你是谁?”她把木片丢到一边,向他提问。

“我是惨遭杀害的连雀的阴影,凶手是那窗玻璃上虚假的远景。”

“……什么?”

男人轻笑了一声,“抱歉,我还以为你们学者会更青睐这种诗意的……我是斯塔夫罗金。虽然不想刻意提醒,但我是澄清了你们罪名的人。”

“那么,想必你对我们有所要求。”

“要求?不,不是要求。你们重获了自由,我不会给你们再加上镣铐。但……”斯塔夫罗金向她伸出手,“我在寻找想治好这个世界的人,要加入我吗?”

3.self-realization

巴别塔崩塌后第79天

Heroes hands drain stones for blood

To whet the scaling knife

Magi blind with visions light

Net death in dread of life

Their children kneel in Jesus till

They learn the price of nail

——King Crimson《In the Wake of Poseidon》

凯尔希踏入由钢铁构成的高大森林。

在日间,许多工人会在这里工作。他们攀行于脚手架间,用焊枪缝接钢板,拼凑成更为巨大的整体。工厂顶端的机械负担了搬运钢板的重任,但仍有许多细巧的工作只有人才能做到,工人们用沉默的付出证明了这一点。

机械运转的轰鸣和焊枪工作的嘶叫构成了白日的交响曲,但现在是深夜。塔吊像蝙蝠般蜷缩于工厂的顶端,焊枪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支架上享受难得的冰冷。一切都是沉寂的,仿佛从时间中切下的一个静态瞬间。这样的沉寂不会持续太久,日出后,工匠们就会再次到来,继续完善这一宏大的工程。

凯尔希抬头仰望。虽然尚未完工,但厚实的甲板和粗重的履带已显现出一座采矿船的雏形。“Rhodes Islands”,她默念着这个刻在侧舷上的词汇。罗德岛。看来,这是他的第二座高塔。

第一座高塔已在谎言和猜忌中轰然崩塌,关于它的回忆只留存于少数幸存者的噩梦:巴别塔,特蕾莎,被鲜血染红的蔷薇,从十字中窥见的金色黎明,因普西斯玛(Ipsissimus),“神祇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祂憎恨我们”……

旧日的噩梦尚未终结,而现在他又要建起第二座高塔。从未抱怨过先前的失败,也从未停下脚步。难道他没有想过,这是注定要失败的吗?凯尔希走上甲板,轻抚着尚未完全冷却的金属。在未来会有无数人踏上这片坚硬的地面,也会有许多人把这片没有土壤的土地当作自己的家。但现在的凯尔希只是担心,它是否会和曾经的巴别塔遭遇同样的命运。

“我绝不会……”她喃喃低语着。并不渴求得到回应,仅是在向自己起誓。但在这本应无人的时刻,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应了她。

“凯尔希医生?”这句话的来源难以判断,似乎经历了多次折射才抵达她的耳边,但凯尔希还是立刻认出了说话的人。

“斯塔夫罗金?你在哪?”

“舰桥。”

她在最高的脚手架旁找到了斯塔夫罗金。液化的源石在他身边漂动,经由他的手心流入金属板,在上面蚀刻出电路的痕迹。斯塔夫罗金声称这是他的源石技艺,但凯尔希没有相信这一点,特别是在Mon3tr——由她的技艺创造出的源石生物——无视她的命令,向斯塔夫罗金下跪之后。

“最好站远点。”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也没有看向她。

“我已经是感染者了。”

“即使如此,吸入太多源石粉末也对你的身体有害。”

“你会呼吸吗?”凯尔希突然问。

源石的流转停顿了数秒,一声轻笑过后才恢复运行。

“……这算什么问题?”

“你会呼吸吗,斯塔夫罗金?”她重复道。

漆黑的面罩转向凯尔希,“如果不呼吸,我就会死,和你们一样。”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摘下面罩?”

“这两个问题没有任何关联。”

“关于你的一切都是问题,斯塔夫罗金。在巴别塔我就该问清楚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们?还有斯塔夫罗金这个名字,记录中唯一匹配的结果是七百年前的一位国王,我想这也不是巧合吧?”

“这么多问题。”斯塔夫罗金放下电路板,又拿起另一块开始蚀刻,“难道问清楚,就能解决矿石病了吗?不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凯尔希医生。”

“但我想信任你。”凯尔希上前一步,“我想要相信,你是真正想要治愈这片大地,而不是为了……别的目的。”

“信任改变不了任何事,医生。你信任你的研究员,然后呢?他们拿什么回报了你?背叛和阴谋?”

“别那样谈论他们!”凯尔希的声音比她想象中更大声,在空旷的工厂里产生了回响。

“为什么不?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背叛了你们吗?”

“我宁愿相信我的研究员。”她报复性地冷笑,“也不愿相信一个不愿意透露真正面容,一边号称要根除矿石病,一边以难以解释的方式操控源石的人。”

源石水流消退了。它们落到桌上,变回固态的结晶。那块焊到一半的电路板也被斯塔夫罗金放下,几乎是砸在地上。斯塔夫罗金走下脚手架,停在凯尔希身前五米的地方。

“源石,夺走了我的一切。”他说,伴随着粗重的喘息,这是凯尔希首次听见他的呼吸声,“我不会完全信任你,我也不需要你信任我。但只有这点我可以保证,凯尔希:我会把源石彻底消除。”

“然后呢?”凯尔希问。在无意间,眼前的人和特蕾莎重叠了:那个曾以无比的激情和热切感染着巴别塔的每个人,在梦想实现后又立刻化为无主空壳的特蕾莎。

凯尔希向斯塔夫罗金伸出手,对方却立刻后退两步。

“……然后,我将赎罪。”他低声说,像逃离般迅速离开了工厂。

4.self-destruction

萨卡兹战争结束后第2天

I'm nuclear

I'm wild

I'm breaking up inside

A heart of broken glass

Defiled deep inside

The abandoning child

——Mike Oldfield《Nuclear》

卡兹戴尔内战终结于哈米吉多顿(Armagetton)的崩塌。这场由信仰争端起始的战争,最后又以信仰核心的毁灭画上句点。但内战的影响从未真正终止:心有不甘的战败者成为整合运动的棋子,拉特兰宗教裁判所第一次打破戒律,莱茵生命接管了哥伦比亚收治的难民……以及,可能对罗德岛来说最重要的是,斯塔夫罗金博士躺进了石棺。

在哈米吉多顿的最后一战中,罗德岛的博士以自身为诱饵赢下了战争,而他则受到难以治愈的重伤,只能被放进切尔诺伯格的石棺以维持生命——这是大众所知的故事。

阿米娅同样属于上述的大众。此时的她尚且年幼,无法理解故事背后的真相。事实上,在整个罗德岛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博士躺入石棺的真正缘由,而其中能理解他做出的选择的,也只有凯尔希一人。

当干员们从哈米吉多顿的废墟下挖出博士时,他的确已经受到了近乎致命的重伤,但凯尔希没有让他死去。她剪开博士的服装,花了十秒来惊诧于他周身无数的伤痕,然后用三十小时的手术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人世。高超的医术是手术成功的原因之一,但凯尔希知道那还不够:在手术中,博士的呼吸停止了四次,每次都足以成为永恒的停止,但他却总能坚持下来,就像他的身体在拒绝死亡。

确保博士脱离生命危险后,凯尔希立刻倒在手术台边的椅子上,陷入沉睡。当她醒来时,自己却躺在床上,身边没有一人打扰她的休息。

凯尔希在罗德岛的甲板上找到了博士,他正坐在甲板的边缘,依然戴着那黑色的面罩。

“凯尔希。”他没有回头,但在走近前就察觉了她的到来,“我必须感谢你挽回了我的生命。”

“……罗德岛不能没有你。”凯尔希犹豫地答道,回想着博士身上的伤痕。其中大部分都不是在这场战争中留下的,而是标记着更早的伤口。

“博士,你——”

“我到底是谁?”博士轻笑着打断她,“还是想问这个问题吗?”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真相很简单,凯尔希。我就是斯塔夫罗金,七百年前的赞巴拉国王。”

“……看来你还需要一次手术。”

“认为我疯了,是吗?我也希望自己疯了。我也希望自己不是那个该死的国王,那个……把源石带到世上的人。”

“现在的你们或许已经习惯了用移动都市逃避天灾,但在七百年前,天灾就是死神的判决书。你有在近距离目睹过天灾吗,凯尔希?你有见过飓风卷起房屋,岩浆把村庄夷为平地,曾经丰饶的田地突然变成干涸的盐碱地吗?你能想象,燃烧的陨石呼啸着刺破云层,裹挟着碎片砸向你的王国,而你却对此无能为力吗?我不相信你能,因为直到那颗陨石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才意识到毁灭将至。”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向神明祈祷。我向那位曾被我的祖辈祭拜,后来却被我否定的神明寻求帮助。我希望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取王国的存续和兴盛。真是可笑,我曾亲自推翻祂的神像,焚烧祂的神殿,到了最后却只能向祂祈求救赎。”

“祂回应了我,以我意想不到的方式。赞巴拉王国在那一天毁灭了,但我的子民没有。他们成了……石头。被困在黑色的晶体中,就连最基础的思考能力也被剥夺,仅剩吞食和生长的丑恶欲望。这就是你们所知的源石。”

“而我也没有死,我永远无法真正死去了。每当我停止呼吸,源石对泰拉的侵蚀就会更加严重;然后我会醒来,被迫面对这个即将被我毁灭的世界。很讽刺,不是吗?'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取王国的存续和兴盛',这句话居然就这样实现了。”

“自那以后,我就一直在试图根除源石:既是想为自己的愚行赎罪,也是希望我的人民能获得解脱。赞巴拉王国消失了,后来的人在废墟上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卡兹戴尔。而萨卡兹……他们的血脉可以追溯到流落在外的赞巴拉人,因此最也容易感染矿石病。现在你能理解我为何对卡兹戴尔如此执着了吗,凯尔希?因为我以为在卡兹戴尔,源石的起源之地,可以找到终结这场悲剧的线索。”

“但…...根本就没有什么解决方案。在废墟之下,我又听到了祂的声音。祂嘲笑了我所做的一切。祂告诉我,祂当时回应我就是为了欣赏我无谓的挣扎,让我亲眼目睹自己所造成的悲剧……祂还告诉我,哈米吉多顿的祭坛——也就是我向祂祈求的地方——曾是阻止这一切的关键。而我……我破坏了它。就和七百年前,我砸碎祂的神像一样。哈哈哈哈哈哈……真他X该死!我破坏了它!我以为,我以为我在让事情回到正轨,然后呢?我做了什么?谢德(Shade)做了什么?我搞砸了!就和过去的无数次生命一样,我试图弥补自己的罪过,最后却亲手熄灭了希望!这是我的命运吗?是我为渎神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吗?那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人为我的过错而死?我……”

“凯尔希……你还在吗?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已经走了。这样的话,我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担任罗德岛的博士,继续带着你们走下去,继续……但,你还在,对吧?”

她用揽在面罩上的双手回应了他。她解开博士的面罩,放在他身边,然后擦去博士脸上的泪水。博士在她的手触上脸颊时颤动了一下,就像做错事的孩子。

“你流泪了。”她说,从背后环抱住博士的肩膀。

“不要……”他艰难地开口,“不要这样。”

“为什么?因为是你导致了矿石病?”凯尔希笑着问,把更多的体重依附在他身上。斯塔夫罗金握住凯尔希的手,但又立刻松开。

“因为我触碰的每个人,最后都会变成回忆。”他闭上眼,悲哀地开口,“每个我见到的人,每个我在乎的人……所以我才不想信任你们……因为无论我怎么做,你们都会先走一步,留下我,一个人……我不想再失去了……”

凯尔希把头枕在他的肩上,银白的发丝遮蔽了她的表情。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沉默了几分钟。

“我——”

“接下来该怎么做,博士?”凯尔希问。

“……我不知道。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能治愈矿石病,但……我无法参与其中。如果我再次死亡,源石对泰拉的侵蚀将彻底无法挽回,绝不能让事态发展成这样。我想把罗德岛托付给你,还有阿米娅。”

“那么,你怎么办?”

“你知道切尔诺伯格的石棺吗?那个能把人体凝结在一个瞬间的装置?”

“……你想躺进那里。”

“是的。”

“这和死亡没有任何区别。”

“区别在于,这次的死亡不会导致更多的悲剧。”

凯尔希搂住博士的双臂略微用力,“我不会让你……”

“对不起,凯尔希……这是注定的结果。”博士起身,脱离了凯尔希的怀抱。此时她才注意到博士的胸口有一道黄色的光芒,“我在心脏旁埋下了一颗源石,很快它就会引爆,这次请不要试图挽救我。把我放到切尔诺伯格的石棺,这样就好。”

“你——”凯尔希试图抓住博士的衣摆,但他已经后退了几步,胸口的黄光越发刺眼,“时间不多了,仔细听:罗德岛日后的计划被我放在PRTS的存储器中,但我也无法完全预测到未来会发生什么,希望你和阿米娅能灵活应对。我一直在等待着你们的成长,现在可以放心把罗德岛交给你们了。”

“斯塔夫罗金!”

“这可能会很辛苦,但……真的很对不起,请容许我最后任性——”

那道光芒炸开了。斯塔夫罗金像被击落的连雀一样,摔在地上。

5.self-vandication

博士离开后

My arrow is pointed straight

Just like you taught

But what will I do

When you’re not around

——Low Roar《Not Around》

“完成了。”

ACE的视线在石棺上停留了数秒,然后走下平台,把控制器交到凯尔希手中,“供电,抗震,警报都已检查完毕。虽然不明白具体的原理,但这个设备确实能维持他的生命。如果没有问题,现在就可以——”

“我知道。”凯尔希打断了他。

ACE沉默地点头,握紧手中的枪械。

“……这样做真的是博士所期望的吗?”

凯尔希没有回应,按下控制器上的按钮。机械发出低沉的嗡响,石棺开始缓缓闭合。

在石棺完全封闭之前,凯尔希最后看了一眼沉睡其中的博士。在那个瞬间,她的确期待着博士能打开石棺,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拙劣的玩笑。

但他没有。

“博士离开了”,这个消息被迅速传递到泰拉的每个角落,又以无数函件的形式反馈给罗德岛:对博士的悼文占了最多,即使他本人还未死去;来自多个组织的贸易请求,毫不掩饰发信者对自己优势地位的确信;科研机构的合作协议,大多是想促进技术交流,但也不乏莱茵生命这类另有所图的;各国政府的盟约申请最不可怠慢,即使它们更像是在礼貌地要求吞并……

自然地,这些外交事务必须交由合适的人来处理。不能是阿米娅,罗德岛新领袖的首要任务是重聚在内战中溃散的人心,她也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应对繁文缛节下的暗剑;也不能是ACE,虽然跟随罗德岛已久,但终究只是战士;可露希尔和华法琳的资历足以承担这一重任,但两位血魔都醉心于自己的研究。其余的干员更无法胜任,无论是由于资历尚浅还是才能不足。

所以,只能是凯尔希。她不再只是凯尔希医生了,寻求合作的科研人员称她为“凯尔希教授”,居高临下的人直呼她为“凯尔希”,稍带恶意的人则会用“凯尔希所长”这个名字来提醒她曾经的身份。她无法对这些称谓动怒:现在的罗德岛失去了博士和精锐干员,必须谨慎行事才能在乱世中保全自身。为此,假意逢迎和妥协让步都是必要的牺牲。

但在罗德岛内,她仍是那个“凯尔希医生”:出色的治疗者,医疗部的中流砥柱,无数个矿石病治疗方案的提出者,每次都能在华法琳犯事之前将她绳之以法……

好累。

凯尔希从药瓶中晃出四粒胶囊,直到放入口中时才发现只有两颗。她犹豫着,又取出三颗,和着冷水一同服下。药见效得很快,她眼前的重影立刻消散了。她揉了揉眼睛,继续阅读医疗部的报告:罗德岛与各国医疗部门的技术交流初见成效,新的疗法的确能减缓矿石病在体内的扩散速度,或许在下周的会议中可以与喀兰和维多利亚的……

在夜间湿冷空气里无处藏身的微风吹过,从她身上夺走了些许热量。Mon3tr从橱柜里叼出毯子为她盖上,又嫌恶地抓起药瓶,丢到最远的角落。凯尔希叹了口气,无奈地接受了它的体贴。

还是好累。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累。阿米娅不止一次说过,自己不需要同时负责医疗研究和外交。做好罗德岛与外界的沟通,把医疗部交由其他干员负责——这可能才是最合适的。

那……为什么?

想要早日治愈矿石病,想要让自己、阿米娅、罗德岛的各位,以及无数感染者摆脱病症和被歧视的痛苦——这当然是最义正言辞的契机,也是她用于回应阿米娅的答案。

但不止如此。

斯塔夫罗金到底是谁?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即使在他向自己说出一切之后,即使在他躺进石棺后时,她仍在思考。他到底是谁?是将他们从牢狱中解救出来的那个神秘人,那个能够把无数干员凝聚在身边的领导者,那个能永远保持冷酷理性的军事家,还是在最后,那个无助地哭泣的孩子?

或许都是。这些面貌都折射了他的本质:一个在地上行走了七百年的永生者,一个永远在失败,却也永远在反抗的赎罪者,一个不敢相信他人,只因不愿再次失去的胆怯者。

她想拯救他。

她想告诉他,躺进石棺,封闭自我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她希望,他苏醒后能不必承担那无端的罪孽,她想要……

远方的钟塔传来三声鸣响。凯尔希把脸侧的发丝撩到耳后,继续着孤身一人的奋斗。

她不知道的是,在遇到她之前,斯塔夫罗金曾做过同样的事。

6.self-simulation

博士苏醒后

Soon I'll come around

Lost and never found

Waiting for my words

Seen but never found

Buried underground

But I'll keep coming

——Low Roar《I'll keep coming》

“初次见面,凯尔希医生。”

她不想提醒眼前的人,这并不是初次见面;她也不想告诉他,过去的斯塔夫罗金从不会说“初次见面”这种客气话。唤醒他并非凯尔希的本意,他的失忆同样不是。她曾无数次预想过两人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空白的斯塔夫罗金,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

但她也无法指责阿米娅的任性。在博士苏醒前,罗德岛已走到崩溃的边缘。矿石病的治愈遥遥无期,每套治疗方案都被现实残忍地否定,就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矿石病是否根本无法被治愈。博士的回归——即使是失忆的博士——对罗德岛而言无异是一剂强心针。

博士很快就适应了他的职务:协调干员,指挥战役,抵抗整合运动。对一个失忆的人而言,他做得很好。但凯尔希的关注点从不在那里。

在她与博士交接龙门的外交事宜时,当她在贫民窟与博士不期而遇时,以及为博士进行生理学检查,面对他面罩下礼节性的微笑时,她都想着那个问题:

你还是那个斯塔夫罗金吗?

她从未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因为博士本人也无法回答。他早就忘记了过去的一切。那么,难道就没有人能回答了么?凯尔希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只有她——唯一一个同时了解博士的过去和现在的人——才能给出答案。而直到斯塔夫罗金亲自问她,“过去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的时候,她才做出了判断。

那个手忙脚乱地安慰阿米娅,因霜星的逝去而消沉,和伊芙利特分享碳烤沙虫腿的斯塔夫罗金,那个笨拙,感性,偶尔又有点不靠谱的人,才是真正的斯塔夫罗金。在被迫承担源石的重压之前,在褪去了数百年的孤独铸就的重壳之后,他就是这样的人。

她不能保证这个答案是正确的,但她愿意相信。

于是她向博士隐瞒了他的过去,隐瞒了他曾经的罪孽和苦难。她不再把博士的失忆视作罗德岛的损失,而是他重新开始的机会。只要这样就好——她如此祈愿着,在博士和阿米娅的背后,守护着他们的梦想。

不知从何时开始,凯尔希发现自己的桌上总会多出些奇怪的东西:有时是到了夜晚十一点就会大喊“睡觉”长达数分钟的闹钟,有时是对菲林族有提神效果的猫薄荷,有时是放了太多糖,甚至让她考虑过用化学试剂析出糖分的咖啡;她桌上的文件偶尔也会消失,医疗论文会在数天后物归原主,而外交文书或贸易申请则从来没有回到过她的办公室,但她从安洁莉娜等信使口中知道,这些文书都已在签署盖章后送还给它们的主人。凯尔希曾试过让Mon3tr蹲在桌下监视房间,但每当凯尔希问起犯人的身份,它总是笨拙地摇头。

直到她有一次佯装无意说出了最新论文中的实验片段,而坐在对面的博士下意识地给出应答时,她才得到了答案。博士在说出答案后立刻假装咳嗽来转移注意力,但她只是举起档案袋,遮住自己的笑容。

“谢谢。”她轻声说。

7. “ ”-salvation

直到最后

I'm with you now

Can speak your name

Now we can hear

Ourselves again

——Pink Floyd《Wearing the inside out》

罗德岛迎来了它的结局。

万事万物皆有终结。幸运的是,罗德岛的终结并非因为阴谋或失败,就像曾经的巴别塔,以及诺斯替研究所一样;它的终结是因为它已达成了自己的使命。

源石的侵蚀被遏制了——轻描淡写地抛出这个结论可能并不合适,因为这样做忽视了无数人的牺牲。ACE,谢德,伊格尼斯(Ignis)和祂的火之子,以及无数其他默默无闻的死者……没有一场胜利是不带牺牲的,也没有什么牺牲是可以淡忘的,记述者将写下其他的故事,以保证这一点。

世界已不再需要罗德岛。或者说,世界已不仅需要罗德岛。即使源石不再扩散,世间现存的源石仍需要数十年,乃至几代人的时间才能彻底清除。失去了源石这一高效的能源,人又要如何驱动移动城市,以逃避肆虐的天灾?这也是个急需解决的问题。

罗德岛完成了它的使命,但干员们的故事仍在继续。他们有些回到自己的故乡,有些前往自己向往的地方。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再需要回到战场,而是成为医生,科学家,管理者,甚至艺术家。对大部分人而言,这是做回他们的本职;少数人则需要时间来适应武器不在手边的感觉,即使这样的和平不会持续太久。

在分别前,罗德岛的全员都参加了阿米娅的就职典礼。继罗德岛最年轻的领导人之后,她又成了雷姆必拓最年轻的市长。如果有人问凯尔希,她在拥抱阿米娅时是否因欣慰而流泪——正如某位多嘴的作者所记录的那样,想必她是不会承认的。

现在是典礼后的第三天,也是罗德岛解散后的第三天。凯尔希站在雷姆必拓的岸边,远眺着只剩一半的罗德岛舰身。脚手架再次覆盖了罗德岛,并非为了修复,而是为了将它保存为现在的状态,作为一座纪念碑,以及博物馆。橙黄色的源石电路板从被谢德斩断的截面中露出,让她记起十年前的某个夜晚。

“……然后,我将赎罪。”

博士在哪?她突然惊慌起来。自从典礼之后就没有看到博士的身影,难道正如他曾说过的那样,这个把源石带到世间的人,最后将以自己的赎罪来结束这一切?

一只拳头大小的生物爬上凯尔希的肩膀,向她伸出漆黑的双爪。这两只利爪曾在无数次战斗中撕裂敌人的身体,但现在却显得毫无威慑力。生物本身也没有表现任何敌意,它欢快地嘶叫着,似乎在庆祝久别后的重逢。

“Mon3tr?”她惊讶地问,又戳了戳自己的脸颊,确信这不是梦境。她曾亲眼见证Mon3tr被金波特(Kinbote)打成碎片,之后也无数次试图召唤它,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现在它终于回来了,比原先小了许多,也无法作为武器保护自己。但它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顺着Mon3tr爪子指向的方向,凯尔希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要修好它,还挺麻烦的。”斯塔夫罗金走到凯尔希身边。虽然面罩已被卸除,他仍用兜帽掩盖了自己的面容。

她把视线移回罗德岛的舰身,“......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还没,不过也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打算去哪?”

“环游世界。”

凯尔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环游世界?我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你认为我会做什么?”

“比如去哥伦比亚援助灾后救援,或者去某个大学担任教授?说真的,明明有那么多事值得去做,罗德岛的博士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一样,选择环游世界。”

“是啊,为什么不呢?”斯塔夫罗金歪了歪头,“去做个教授,想方设法解决即将到来的能源危机?好像也不错,但还是算了,这个世界不是少了我就无法前进的。或者,也可以这样说:我应该试着去信任这个世界……就像我信任你一样。”

凯尔希别过头去,“哼,想不到你还会说漂亮话了。”

“世界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我也要有所改变。”他停顿了一下,“你之后想做什么,凯尔希?”

“……我不知道。”凯尔希轻声说。其实她已经收到了许多科研机构的邀请函,但……

“那么,要和我一起吗?”斯塔夫罗金笑着问,轻轻拉住凯尔希的手指,“就你和我两个人,去看一看这个新世界。”

她笑了,即使是凄凉的笑,“能成为你的回忆,我很荣幸。”

“事实上,不只是回忆。”博士回应道,“再金波特被放逐的那个瞬间,我的诅咒也被解开了。所以……现在的我只是个普通人,就和你们一样;如果你喜欢诗意的话,也可以说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次生命。”

“你……”

“你知道吗?在昨天晚上,我手里握着木片……一块很锋利的木片。我本想用它来结束这一切的。就像我很早之前跟你说的那样,'在彻底消除源石之后,我将赎罪'……但当我看着那块木片,思考着自己为什么要用木片,而不是其他更锋利的工具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凯尔希。”

斯塔夫罗金苦笑着,松开他的另一只手,让木片落在地上,“在那时我就意识到:无论我手里握的是什么,我都不想再用它了。我这剩下仅有一次的人生,就交付给你了。”

“……好。”凯尔希说,没有试图掩饰她的哽咽。在晶莹的泪水中,他们十指相扣。

他们之后去了哪里?这个问题既有答案也没有答案。有答案是因为,他们的确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喀兰、雷姆必拓、炎国,甚至重建后的卡兹戴尔,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没有答案是因为,世界已不再把目光投射到他们身上。他们不再是“巴别塔的xx”,或“罗德岛的xx”,而只是斯塔夫罗金,和凯尔希,两位直到最后都将牵着彼此的手的普通人。

这就是受诅者和启迪者的故事。事到如今也该承认,故事的记述者就是斯塔夫罗金博士本人了。虽然自称要泯然于世,最后还是忍不住提起笔,记述我们的过往。当然故事终究是故事,无法完全还原现实,其中也不乏对安睡于身边的伴侣的心理揣测:即使相处已久,我仍不能断言自己理解她的全部想法,但或许正因如此,我们才能弥补彼此的缺憾。

至此,所有的故事都已结束。故事中的人们,我曾说过,他们原是一群精灵,都已化成了空气,稀薄的空气。如同这虚无缥缈的幻境般,赞巴拉的碎片,巴别塔的废墟,罗德岛的残骸,甚至泰拉自身,以及泰拉上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不留半点痕迹。我们的本质也和那梦一样,被睡眠环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