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历1135年11月11日,雷姆必拓

“好重……”

“呼……呼……拿得动吗?如果不行的话我再拿一点……”

“明明自己已经累得不行了,卡杨小朋友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耍帅呢~~~大姐姐我很开心哦。”

“吵死了,闭嘴!”

拎着两个巨大袋子的卡杨和捧着一个巨大袋子的塔露拉并肩走在覆满积雪的路上。

“没事……还有两公里就到家了……以后三个月都不用再出来买食物了……哈……”

“……冒昧问一句,为什么要一次性买三个月的食物?”塔露拉下意识地加大了握在袋子上的力度,一根冻得梆硬的鲱鱼从她手中袋子的开口戳出,空洞的鱼眼直盯着旁边的卡杨。

“因为你也一起来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只搬得动两月份的……真是帮大忙了。”

“所,以。为什么要买三个月的食物?”

“因为今天是打折的最后一天。”

“……”

“……你那是什么眼神?在模仿鲱鱼吗?”

“果然是个小气鬼啊……”

“我这叫精打细算好吗!上个月的财政已经全面赤字,要不是赶上打折季,我们以后就真的只能吃土豆炖马铃薯了!虽然我个人完全不介意!”

“阿里曼的工资呢?”

“变成奇奇怪怪的古董堆在家里了,包括一把左轮、两把长剑和十几本神神叨叨的旧世古书,都是他在乌萨斯买的。”

“那些东西……有什么实际用处吗?”

“完全没有用!只是阿里曼管不住自己的手而已!那点钱都够买半吨土豆了!”

“你对土豆还真是执着啊……”

“听好了,土豆可是……等等,塔露拉,快躲起来!”卡杨匆忙丢下一个袋子,用空出来的手拉住塔露拉的衣袖,牵着她走向街边的小巷。

“怎么了?”

“总之先躲起来!”

两人躲进小巷,一队穿着黑色防护服的军人从他们眼前经过。

“那是什么?”

“嘘,安静。那是雷姆必拓的督察部队,最好还是别扯上关系。”

“为什么要躲开他们?”

“……”

“告诉我。”

“……他们是专门搜捕墙内感染者的特种部队。”

“那我……”

“你是矿业公司默许的感染者,所以应该不会被视为目标,但保险起见还是躲起来比较好。”

“墙内,还有其他的感染者吗?”

“总有些人会铤而走险。隐瞒病情,破解手环,假装普通人隐藏在墙内……不过现在好像被发现了。”

“如果那些感染者被抓住了,会怎么样?”

“大概会就地处决吧。”

“怎么会……”

两人的耳边传来钝器敲击的声音。

“大概已经开始了……很残酷是吧,但如果没有这样严苛的规定,到底会有多少感染者偷偷溜进来呢……说到底,那些人既然选择铤而走险,就必须承担对应的后果。”

“……”

两人又听见了弩箭的飕飕作响和男人的咒骂声。卡杨把一只手搭在塔露拉肩膀上。

“你可别现在跑出去,那样太危险了……我们就在这等到结束为止。我知道你可能很难接受,但这也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

“……我知道。”

“对不起,让你看见了这种事情。”

但他们没能提前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而当卡杨意识到异常时已经太晚了。

一位满身是血的白衣女子冲进他们所在的小巷,她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啧,塔露拉,快躲开!”卡杨把塔露拉向后推开,但白衣女子却径直把手伸向卡杨。

不行,躲不开了……这是卡杨最后的想法,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十七年前,【卡杨】出生在雷姆必拓的市区。他的父亲是矿业公司的基层干部,母亲则是中学教师。他们给他起名戴娜拉,这是一个由旧世传承至今的好名字。

【卡杨】的童年过得相当幸福,既没有繁重的学业也没有父母强加的枷锁。他的父母只是希望他能幸福地度过长久的人生,仅此而已。

但在【卡杨】十六岁时,他却意外感染了源石病。病灶在【卡杨】的太阳穴,每次发作时他都感觉有电锯正在锯开自己的头颅。

【卡杨】的父母不愿让自己的孩子被驱逐至墙外。一夜白头的父亲发动他的所有关系,在黑市破解了【卡杨】的手环,让他能继续留在墙内。但【卡杨】不能继续留在家中:墙内的居民区会定期进行严格的源石感染巡查,未经授权的感染者无法逃过源石检测仪的鉴定。他们只能把【卡杨】送到城市近郊的农场。这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但至少能保证【卡杨】的安全。

农庄的生活比城市中更为悠闲。【卡杨】在农庄的主要工作是把收获的水果设计成好看的果篮,这是个适合女孩子的纤细工作。结束工作后,【卡杨】喜欢倚靠在牧场旁的木制栅栏上,眺望着在牧场工作的少年;在这其中,他特别喜欢盯着科尔法伦。

科尔法伦并不是特别英俊,也没有惊人的魅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放牛娃而已。但他是第一个主动找【卡杨】搭话的男孩,每次【卡杨】因源石病而疼痛时,也是科尔法伦一直陪在他身边,以言语或行动缓解【卡杨】的痛苦。

终于有一天,当科尔法伦结束了当天的工作,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向栅栏旁的【卡杨】时,他决定把自己的感染者身份告诉科尔法伦。

“为什么要告诉我?”科尔法伦问道。

“因为我喜欢你啊。”这是【卡杨】的回答。

科尔法伦轻轻捏了捏【卡杨】撑在木制栅栏上的手,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卡杨】回家探望父母。他打算在家里暂住两天,然后回牧场确认科尔法伦的真正心意。但就在【卡杨】收拾东西准备回牧场时,督察部队却突然砸开了自己的家门。

【卡杨】的父母把【卡杨】从窗户推下,试图让她逃过督察部队的围捕;但督察部队的弩箭还是击中了【卡杨】。身负重伤的【卡杨】最后跑进道路旁的小巷,但他的体力已所剩无多,而源石病也好巧不巧地在此时发作。他最后看见的,是一位灰发红眼的少女和一位黑发黑眼的少年。

一切都结束于此。

世界在卡杨面前支离破碎。一块块碎片就像被砸碎的彩色玻璃一样无声地掉进脚下的深渊。鲜活的记忆化为乌有,只剩下一片漆黑的世界,一段栅栏和倚靠在栅栏上的女孩。女孩眺望着空无一物的漆黑天空,她的白衣是黑暗世界中的唯一光源,给她的轮廓勾上一层模糊的光晕。

“那是你的记忆吗……戴娜拉……”卡杨捂着头,似乎还在忍受源石病发作的痛苦。

女孩转头看向卡杨,“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那么你是真的认真地看过我的记忆吧,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要给我看。”

女孩俏皮地笑了,“你们男人真的是很喜欢问‘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问为什么?你问的为什么又是为什么?”

“我只是不明白……”

“为什么,吗……我只是希望有个人能知道我的故事而已。”女孩晃动着食指,“你想啊,我马上就要死了,等几十年以后,大家都会忘记我这个人,这样岂不是很寂寞吗?所以啦,我才用源石技艺把你拉过来,让你听听我的故事。很无聊的技艺对吧?不过,这也是我的自私,给你造成麻烦真是抱歉了。”戴娜拉乖巧地低下头,认真地向卡杨道歉。

“而且,在你死后——啊不对,这话有点不吉利。嗯……过了几百年后,还是没有人会知道我曾经存在过,所以可能这样做也没什么用……但我还是想试试……如果大家都忘了我,就好像我从来都没存在过一样啊……”

“对了对了,不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呢。就是……虽然现在肯定是不可能了,但你觉得……那个,科尔法伦,我配得上他吗?或者说,他会不会其实也喜欢我呢?只不过,就算他也喜欢我,那个大木头也绝不会主动开口的啦。”戴娜拉双手捧着脸,眼睛闪闪发光,似乎真的很期待卡杨的答案。

“我觉得……你们会很般配的。他可能也在隐藏自己的心意……”戴娜拉在三天前把自己的感染者身份告诉科尔法伦,卡杨觉得这绝不是个巧合。

“是,是吗……欸嘿嘿……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戴娜拉高兴地晃着腿,但没过多久就停下了,“但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更加遗憾了……是啊……毕竟我已经……”

“虽然还想和你多聊聊,但也不能因为我的任性而一直把你困在这里……也该道别了。”戴娜拉跳下栅栏,双手扣在身后。她走到卡杨跟前,踮起脚,直到两人的鼻尖几乎相碰。看着惊慌失措的卡杨,女孩露出灿烂的笑容。

“回去吧,卡杨……我是戴娜拉,请一定要记住我。”

一簇火苗从戴娜拉的脸颊旁燃起。火舌吞噬着她精致的五官,并以此为燃料逐渐蔓延到女孩的全身。但即使皮肉已经绽开,戴娜拉依然保持着沉静的微笑。

这就够了。仿佛在这样说着。

“喂,等等……别……”

卡杨想伸手扑灭戴娜拉身上的火焰,但他的手直接穿过女孩的身体,盲目地戳向空无一物的漆黑空间;与此同时,他却又能听到火焰的噼啪声,闻到骨肉焚烧时的焦味,感受到烈火焚身的痛楚。火焰很快就烧尽了戴娜拉的皮肤,露出下方骇人的肌肉组织。为什么被烧成这个样子还能保持站立?卡杨思考着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谢谢。

最后的低语随风而去,失去支撑的尸体摔在卡杨的肩上。这是卡杨第一次真正触碰到戴娜拉。

肩膀感受到的重量比预想中更轻,大概是因为火焰烧掉了大部分的人体组织。曾是戴娜拉的焦黑尸体紧贴着卡杨,就像是在拥抱他一样。

抱着炙热的尸骸,卡杨呆站了一会儿,随后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掉在地上。

“戴娜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