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吹烛注目
作者的废话：大概总算是写了点发糖的内容，本来只想写一点点，但有人说想多来点糖，所以就多写了点糖，但也带了两把刀子。
愿望这种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
泰拉历1135年10月14日，雷姆必拓
“有什么想吃的吗？”
“怎么，又想讨好我吗？”
“……那就是没什么想吃的对吧，好的我懂了。今天中午就做土豆炖马铃薯。”
“等等，我在开玩笑呢。”
“啊……”塔露拉居然会开玩笑，这件事让卡杨稍微有些震惊。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意识到，你们感染者其实和我们一样，都只是普通人啊。”
“是吗。”反应一如既往地平淡，但对卡杨来说这已足够。
感染者、空洞者、陷入死结的人、需要救助的人……一直以来，卡杨都习惯给塔露拉打上各种预设的标签，却从未把她当作一个真正的普通人来看待，那样的自己实在是太过傲慢。如果没有发生昨天那件事，恐怕自己还是会简单地把塔露拉视作各个标签的组合吧。
明明自己才是最不成熟的那个。
“这点，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什么？”
“我说过了，我很不喜欢之前的你，连自己的矛盾都没解决却非得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应该说是假圣人吗？但现在的你，就只是个有些笨拙，但本质不算坏的小鬼而已，比之前顺眼多了。”
“小鬼可不是什么褒义词啊……”
“不喜欢吗？那等你长大了我就考虑换个词，比如幼稚鬼，或者巨婴，又或者……”
“所！以！你到底想吃什么？”卡杨已经有点后悔说出那句话了。
无论如何，这样的结果总比他预想中要好得多。他本以为昨天说的那些话会让塔露拉更为疏远，但事实上那些话语反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人类所向往的从来都不是完美无缺的圣人，而是那些有着自己的缺陷和偏见，却也因此而真实可爱的凡人——这一点自古至今从未改变。
只是，圣人能用三条鱼喂饱上千人，而凡人做不到。
“想吃的东西……对了，这里没有米饭吗？”
“米饭……水稻吗？水稻是温带植物，雷姆必拓种不了。”
“麻辣兔头？”
“这里可是卡特斯的国家啊！怎么可能让你们吃兔兔？”
“椰子鸡？”
“椰子，鸡？椰子和鸡这两种东西到底要怎么结合起来啊？”
“说得简单点就是用椰子水炖的鸡肉火锅。”
“……用椰子糖行不行？”
“驳回。”
“那就没办法了……”
“松鼠鳜鱼？”
“你们炎国人连松鼠都吃吗？！”
“就是鳜鱼而已。”
“鳜鱼又是什么……”
“呵。”
“‘呵’算是什么反应？！我们这边终年严寒要啥没啥还真是抱歉呢！请找点平民百姓都能吃到的东西吧你这个炎国大小姐！”
“生煎锅贴小笼包？”
“一个都没听说过！你真的不是在生造词语吗？”
“那就……红烧带鱼？”
“没……不对，这个，可以有？”卡杨想起冰箱里还冻着几条鲑鱼。虽然不是塔露拉所说的带鱼，但应该差不多。
“红烧，是吗……我可以用鲑鱼试一下，但毕竟没经验，请不要太过期待。”
“你知道做法？”
“嗯，之前在附近的炎国餐厅吃过红烧带鱼，也问过厨师具体应该怎么做。没记错的话主要酱料是酱油和糖，我可以试着模仿一下。”
“感觉每次都是你在做菜呢。是个人爱好？”
“也不是那样。老妈去世之后，家里的饮食基本都是由我来负责了。老爸他……一旦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在加入巴别塔后更是如此。”卡杨从冰箱里拿出鲑鱼开始处理。“对于他的研究，我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只能尽量让他生活得安心点。”
烹饪的过程比预想中要顺利，过了十分钟卡杨便把鲑鱼从锅中铲起放进盘子，但当他走回大厅时却发现塔露拉正痛苦地捂着额头。
“喂！怎么了？”
“没事……只是源石病发作了而已……”
“等等，我马上去叫医……”卡杨突然意识到，隔离墙内部并不存在治疗源石病的医生。
“不用，已经……没事了。”塔露拉放下手，但她的脸色仍有些苍白。
“真的不要紧吗？”
“已经习惯了，就是稍微有点疼。”
“是吗……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一定要说出来。”
“嗯。”
“如果没事了那就来试试这条鲑鱼吧。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菜，还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塔露拉叉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
“比源石病还糟。”过了良久，她给出了这样的评语。
“不至于吧？我对自己的料理技术还有点自信呢……”卡杨也叉了一块鱼肉，他的表情立马变得精彩起来。
红烧完全没有起到预料中的效果，鲑鱼肥厚的脂肪在红烧之后变得更为甜腻，而原本厚实的鱼肉也变得又干又柴。粘稠的红色酱汁挂在鱼肉上，却没有给鱼肉增添一丝美好的味道。这种做法完全无法体现出鲑鱼的魅力。
“……哇，怎么说呢，大概只有饿了三个月的熊愿意吃吧……”
“没错，真是一次失败的试验。”塔露拉也如此评价。
“抱歉，早知道就做点普通的菜了。”
“凡事总有第一次，以后会有进步的。你就好好努力吧。只不过，今天我们可就要饿肚子了。”
“是啊，剩下的食材只有……不对，还有个好东西。”
“……你所说的好东西，难道是土豆炖马铃薯？”
“才不是！虽然土豆确实是好东西，但只用土豆做菜简直是对我厨艺的侮辱！”
“刚才那条鱼还不足以构成侮辱吗？”
“啧，我只是第一次做没经验而已……这东西原计划是晚上才拿出来的，但也不一定非得等到晚上……嗯，就现在吧。”卡杨从冰箱上层拿出一个蛋糕，“总之，生日快乐。”
“欸？”塔露拉睁大眼睛。
“阿里曼告诉过我你的生日。我本来想把这个蛋糕藏起来作为惊喜，但也无所谓了。”卡杨把蛋糕放在桌上，又转身从抽屉中拿出一本书。这本书被蓝色丝带笨拙地包裹起来，丝带上还缠有一个雪花型的小巧机械。
“这是我准备的生日礼物，可能不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但我觉得它能帮到你。”
塔露拉接过书。《源石病的病理研究及治疗方法讨论》，作者是瑞扎尔.阿济尔（Rezyl Azzir），据说也是巴别塔的成员之一。
“虽然是两年前的作品，但这本书作为源石病研究的入门仍然值得一读。阿济尔的研究方向是源石病的传染机制，对源石病的其他……不对，我现在说这么多也没用。总之，想要研究源石病的话，这本书可以作为你的起点。”
“还有，那个雪花一样的机器是录音机，最近的技术真是越来越好了，连录音机都能做到这么小。”其实是因为打折才忍不住买的——这种话当然还是别说出来比较好。
“是，吗……谢谢。”
卡杨又从抽屉里摸出两只蜡烛，插在蛋糕上。“该点蜡烛了……你来点吧？”
“白天点蜡烛，真是一点情调都没有。”
“那我去把灯都关上好了。”
“记得把窗帘也拉上。”
“好麻烦……”
关上吊灯，拉起窗帘，遮蔽日光，点亮烛火，两人的瞳孔中映射着跳动的火焰。在遥远的过去，这微弱的烛光曾陪伴无数人度过漫长而晦暗的夜晚，为他们照亮曲折而漆黑的路途。那时，烛火是温暖和家庭的象征。
无论是长夜还是险途，对如今的人来说都已是太过久远的故事。人们早已忘却黑暗的恐怖，在灯火通明的道路上行走时也不需要担惊受怕。但先祖们的记忆却深藏于人类的潜意识中。即使生活在灯光之下的人们不再需要转瞬即逝的烛火，在黑暗中点亮蜡烛仍能为他们一丝温暖。
说来讽刺，人们从未珍惜过流光溢彩的日光灯，却会对黑暗中的微弱烛光百般称颂。
这大概就是吹烛许愿的由来。
“接下来是许愿……放心，我会闭眼的，你许下愿望之后吹灭蜡烛就行。”
半分钟后，身边传来小小的吹气声。
“结束了。”
“是什么样的愿望？”
“想知道吗？”
“听一听也没什么坏处。”
“不告诉你。愿望这种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
“封建迷信。“
“要你管。“
“哼，反正肯定是什么‘希望世界上不再有源石病’这种宏大的愿望对吧？”
“并不是……”
“是吗？”
“我只是……许愿我和我珍惜的人能活得长久一些而已。”
“这样啊……”
烛光早已熄灭，只剩下焦黑的半截蜡烛和几缕青烟，但塔露拉仍认真地盯着蜡烛的残骸。“身为感染者，我还能过多少次生日呢……我不知道……也许只有七八次……也许连五次都不到……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哭泣着的孩子。和我一模一样啊。
“你一定会没事的。”卡杨本想这么说。但他不愿说出谎言。
“……未来的事谁都没有办法保证，但阿里曼说过，对源石病的研究已经十分完善，说不定两年内就能就能治愈源石病了……也许……嗯，不管怎么说，至少有一点，我可以承诺。”
既然不能吐出谎言，那么至少给出自己的承诺吧。像是在遮掩什么一样，卡杨背过身倚靠在桌上。他背向塔露拉，看着空无一物的厨房：“塔露拉，不管是十几个生日，还是几十个生日……我和阿里曼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难道是源石病又发作了？卡杨担心地转过头去，却被柔软的东西砸中了。
一团甜奶油不偏不倚地降落在卡杨的鼻尖上，而罪魁祸首此时正转动着她用来作案的手指，露出一个坏心眼的笑容。
“十环。没想到我弹得这么准。”
“你这家伙……”
“再怎么耍帅，小孩子也还是小孩子，你还是早点认识到这个事实吧，卡杨小朋友。”
“吵死了！我可是难得想说点好听的话！”
“对了，刚才那些话我都用录音机录下来了，要不要回顾一下？”
“快住手！我送你的录音机可不是用来录这种东西的啊！拿去录点更重要的东西不好吗？”
“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欸？”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很开心……说真的，我一个人来到这里，本来以为会是个像收容所一样的地方，但你们却愿意平等地对待我，愿意把我当作普通人，甚至愿意给我过生日……真的很感谢。”塔露拉的语气很认真。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这次的笑容不带任何讽刺和恶意，只是单纯地笑着。
哭泣着的孩子。
和我一模一样啊。
“我……”
汽车的喇叭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大概是阿里曼回来了……我，我先去帮忙搬行李。”卡杨匆忙走向大门。他用食指把鼻子上的奶油刮下，犹豫了一下，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还是把手指放进嘴里。
……甜过头了。明明点的是半糖蛋糕来着。
“乌拉！”傻里傻气的吼叫冲破了宅邸的大门。
“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就不能稳重点吗？！”接着是卡杨的吐槽。
“这可是伟大的乌萨斯战吼啊，我亲爱的达瓦里希，这还没完呢，你听，白帝圣剑！”
“吵死了！别在那发酒疯了，一起来搬行李！可恶……这东西怎么这么重……”
“你说的是这个吗？这是我给塔露拉准备的生日礼物哦。”
“这到底是什么……喂，这是把长剑啊！”
“没错！这是来自旧世的剑！怎么样，很厉害吧！对了，这是给你的礼物。”
“哈？为什么我就只有一个乌萨斯套娃？你真的是我的亲爹吗？”
“那你是更想要……这个东西吗？”
“这不是把左轮手枪吗？！你到底是怎么过海关的啊？！”
“哼，不想要就算了。总之，把剑给我，我要亲手送给塔露拉。”
“原来你不是开玩笑啊！给我停下你个臭老头，哪有给女孩子送长剑当生日礼物的！”
“我可以把剑鞘涂成粉色的。”
“完全理解错重点了啊！喂，左轮的子弹掉出来了！”
“你就在那慢慢捡吧，塔露拉！我回来了！等等，卡杨，你把鲑鱼给炖了？”
“……那是超级好吃的红烧鲑鱼样本1号，真的很好吃哦，没骗你哦。”
“（咀嚼声）嗯嗯，的确很好吃，这条鲑鱼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你不会真的觉得很好吃吧。”
“真的哦。”
“哈？”
塔露拉安静地看着这对喧闹的父子。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长久持续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