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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節部分內容來源於美國小說家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所創造的克蘇魯神話,謹以此文表達對這位改變奇幻文學的大師的無限憧憬和敬意)萬寶路硬冰爵,價格比平常的紅版貴上不少。但是,口感似乎要舒服得多。當然,這是我的一己之見。在學校裡面抽煙肯定是違反校規的,但是,鑒於我沒有影響到任何人,也沒有造成任何的不良影響,那麼是不是我這個行為就可以被接受呢?
我想不明白。
這麼想着,我咬破爆珠,點燃一根。
不知怎的,我又想起了昨天那個少女給我講的三個故事。人類究竟是什麼?看似不相干的兩個問題,在我看來,實則是一個問題。人類之所以為人,是因為表現出了某些行為才被冠以這樣的名字。那麼,究竟是什麼行為才可以被判定呢?
這不是我能解答的問題。
但,我心中一直有一個模模糊糊的答案。或者說,我在十年前就得知了那個答案的存在——在那深紅色的弔詭的世界裡。
在我內心深處,我甚至有一種“必須去知道”的使命感。
……
巨大的火柱從天而降,近千攝氏度的高溫炙烤着街道的地面。磚石化成一灘灘液體,順着不平整的地面緩緩流動,碰到灼熱的火柱又消散成了氣體,揮發進空氣中。沒有人注意到,有個小男孩在奔逃。
“你可知道我主曾用幾百隻火柱毀滅了一座充斥罪惡的城市?”少女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仿若宣讀判決書的法官。
戴面具的男子微微一笑,“是嗎?在我看來,你是用的能力更像是計算機程序裡面的一個漏洞。”
魔法扭曲了這個空間中的物理常數,使得“自發熵減”這種事情變得可行起來。這是火柱能出現的原因。
“魔法也好,超能力也罷,說到底也只是對自在之物的一種不充分的解釋罷了,正如你的神也只不過是人類能理解的‘最高範圍’罷了。”話音未落,男人右手一起,無數的灰塵便沿着幾千億隻細小的“絲帶”連接起來,“區區改變強作用力的能力,我也是做得到的。”
灰塵聚攏在一起,結成晶體,灰色在透明“絲帶”間開始閃爍,最終變成了白色。
“小姐,你知道嗎,氧化鋁的熔點是一千四百多度?”光彥右手向前揮去,“絲帶”邊牽拉着那進行核聚變的灰塵接近穿過火柱直奔空中的白澤瑤雲而去。
瑤雲用長劍去擋,卻沒料到晶體在觸及長劍的剎那碎成無數個小片。每一片都閃耀着紅光。
嘭——
核聚變產生的能量瞬間釋放出來,衝擊波將空中的瑤雲震到百米開外。
“咳,可惡。來不及打開護盾了。”布偶形狀的米迦勒大叫。
“即使打開護盾,核聚變的能量也可以輕鬆給你打破,”戴面具男人,也就是白澤光彥淡淡地說,“我殺過不止一個魔法使,她們無一例外地以為我是地獄裡的那種蠢貨。”
說話之際,白井研撲上來,“隱之尾”在空中展開。“殺掉你。殺掉你。殺掉你。殺掉你。殺掉你。”在火光之下,有東西衝破了氣流,直指光彥而去。
光彥拔出蝴(蝶刀,一個轉身擋住了那一隻尾巴,然後一個反手刺了進去。
白井研吃痛,似野獸般嚎叫起來。
刀刃上滲出透明的液體。
“穆拉的兒子長得那麼大了嗎……可似乎也是個毛頭小子呢。”光彥饒有興趣地看着眼前咬牙切齒的白井研,“說起來,作為異鬼王族的你是怎麼活到今天的呢?”
另一邊,滿身是血的殺人鬼提着剃刀到了。她沒有任何遲疑,在靠近光彥的剎那便揮動了武器。
光彥轉過身。
殺人鬼便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你的願望被我扭曲了呢,”光彥拔出蝴(蝶刀,調轉方向,刺向殺人鬼,“現在,在你的概念中,我便是‘人類’這個意義的化身。”
律法之手上前用鐵棍一擋,挑開了這一刺。
“你就是幕後黑手嗎?”鐵棍向光彥面門打去,只見他向右一偏,避了過去。
“黑手?呵,不如說這個世界是黑手吧。”光彥一邊後退,一邊輕鬆自如地躲開連擊,“到現在你還揪着人類可悲的道德和法律不放嗎?這樣的你又能做什麼呢?你所秉持的正義不過是你認為的、鍍金的正義罷了。”
律法之手用棍向前一掃,卻被光彥閃過。光彥抓住這個空當,一腳將律法之手踢出兩三米遠。“呵,即使從人類的標準看,你依舊太弱了。”
一支光炮在這時從遠處射來。純粹的能量沒有絲毫溢出,直指光彥而來。
“切,還沒死嗎?”光彥一踩大地,一排造型奇特的松樹便應聲破土而出,擋在了光彥和炮擊之間。他腰間的柊木牌上的銘文閃亮着翠綠色的光。
光炮最終在最後一棵松樹的位置終止了。
咚。
子彈撞擊金屬的的聲音。
光彥甩了甩蝴(蝶刀,“放暗槍是貴國的習慣嗎?如月六花,哦不,花無歡?”最後三個字,他說的中文。
花花從影子里站起來,手中提着一把狙擊步槍。“你知道我是誰?”
光彥從地上撿起那枚扁了的子彈,“國安局最強的暗殺者嗎?可惜在現有的歷史中你已經被抹除了。那是十年前吧。”
花花扔掉狙擊步槍,從裙子下擺取出一把匕首,消失在陰影之中。
當。當。
之間光彥將蝴(蝶刀向後一擺便接住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擊。他一個轉身,向身後踢出一記漂亮的迴旋踢。
咚。
空中的花花落在地上,腹部顯然受了重擊。“怎麼會……”
“怎麼會?我雖然不是很明白所謂的鬼穀道術是怎麼一回事,但起碼,你在空間中‘存在’本身是不可能被隱去的。”光彥又是反手一擋,擋住了從背後襲來的殺人鬼。
“自己解除了‘概念轉移’?不錯啊。”光彥閃到一邊,又躲過了花花的刺擊,“開始有意思了啊。”
這時,律法之手的鐵棍也快到了。只見他提着鐵棍飛快襲來,卻被從腳下突然冒出的槐樹擋住去路。
白井研則被柳樹團團圍住,憤怒地低吼着。
花花在虛空中畫了一個符號,事先隱藏在附近的一把寶劍便應聲飛出。很多年前,傳說有個女娃誤入昆崙山秘境,見到了傳說中可以飛劍斬人的劍仙。或許,這個傳說的主人公正是花無歡。
在飛劍即將抵達光彥頭顱之時,只見他笑了笑,“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打了個響指。
“你聽說過核裂變嗎?當重原子碰撞到其他原子後會分裂成輕原子時,會虧損一小部分質量,這一部分質量按照愛因斯坦質能方程會統統轉換成能量。只要讓這些輕原子與周圍的重原子繼續碰撞,鏈式反應就完成了。”
白光覆蓋了整個街區。
哐當。
有重物落地的聲音。
一聲。兩聲。三聲。若干聲。
陸陸續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嘎吱。
開門的摩擦聲。
熱浪霎時全部湧入門內。
第二天的新聞報道了北極某地的冰蓋一夜之前融化了三分之二。當然,科學家提出了各式各樣的理由去解釋這一現象的出現。但哪怕是想象力最豐富的陰謀論者也不會想到是有人開了一扇傳送門,將一枚由超自然力量引爆的核彈從遠在千里之外的日本新都扔進了冰蓋下方一公里的位置。
“游空,你會終於來了呢?”
硝煙散去,新都之狼手持一枚占卜用的玻璃球,站在不遠處的一扇木門內。以那扇門為中心,數以百計的門在不同位置被打開。
“喲,好久不見,光彥。”如月游空從門內走出來,揮揮手,“你果然還是去做了。我警告過你的,有些事情,你必須試着去接受。”
“接受?我怎麼接受?”光彥第一次出現了情緒波動,“你從深紅中把你妹妹救回來了,我呢?我甚至連我妹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游空沒有回答。
“你們一口一個正義啊,人類啊,責任啊……可是現在連拯救一個人都不做到,很久以前我就失望過,現在,我徹底失望了。”光彥拔出腰間的“早櫻”。一道鋼鐵大門突然從天而降,穩穩噹噹地落在地面上。
“你把那個異鬼王子留下的鎮魂門……果然是這樣,剛剛的核彈表演只是開始,對吧?”游空冷冷地說,“用魔法使、異鬼、殺人鬼這些人的戰鬥作為第一步,目的是擾亂原初世界的正常架構,然後在動蕩的架構中引來‘深紅’,最後利用外神阿撒托斯的力量徹底打通原初世界和紅世界的連接。不得不說,你是個瘋子,光彥。”
聽着游空的推理,光彥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知道我為什麼對律法之手很感興趣嗎?因為他手上的幽靈系統是蔚藍機關的產物,但是他又是怎麼得到的呢——是從那個死去的七合會老大的手上。這時我才想到會不會七合會有什麼貓膩。然後,我查到了它的二把手是穆拉的兒子以及它所有產業的投資方都是白澤家族名下的基金會。這才讓我開始懷疑是你在搗鬼。在白澤瑤雲死而復生之後,我完全確定了是你所為。居然人工創造了一個魔法少女,你可真行啊。”
“所以就是你通知的蔚藍機關?”光彥若有所思地說道。
“不如說我是將計就計吧,畢竟,你先策劃車禍殺了木之本正義的父母,間接創造了律法之手,又在蔚藍機關眼皮子底下綁架了他們的‘執行者’候選人。我只不過是到那個蘿莉聯絡人那裡說這附近可能會出現他們在找的綁架犯而已。結果沒想到派來的‘執行者’這麼快就跪了。現在,你有了三個‘執行者’,木之本正義,你自己,和那個‘托爾’,質料完全解析也可以開始了。是我小看你了,光彥。”
光彥哈哈大笑,“可是,你現在已經錯過了阻止我的最佳時機,就算你把那些人都傳送走了,鎮魂門已經開啟,一切都已經晚了。”
“你就不在乎白澤家明天就覆滅嗎?”
“你以為我會讓那些證據乖乖躺在警察局裡嗎?”
游空心裡一驚,又很快恢復過來。
光彥已經變了嗎?不,不如說他從來沒有變過。
游空搖了搖手上的玻璃球,“這是從一個老婆婆那裡偷來的。老實說,我還真沒想到,上一代魔法使居然留了這麼多魔力下來。你猜我為什麼等到現在才出現,又會用這些魔力來做什麼呢……”
光彥覺得不對勁。
“動手吧,桃子!”
下一刻,從遠方飛來的一發用利維坦骨頭製成的子彈擊中了游空手上的玻璃球,然後,他將玻璃球往上一拋。剎那間,異象頓生。
黑色的光波籠罩這整片街區。
“I'a I'a.Cthulhu Fhatgn!”(萬歲,萬歲。克蘇魯富坦!)
光彥聽見游空念誦着禱詞。
這樣簡單的儀式不可能召喚出在拉萊耶沉睡的舊日支配者克蘇魯。游空自然知道這件事。但是,這個儀式卻可以在星宿勉強歸位時將這個地方的架構往另一個方向扭動,使得群山和空氣來不及回應。結果就是哪怕打開鎮魂門,也未必能將目標傳送到對應的位面。
“你輸了,光彥。”
光彥笑了,轉身走進鎮魂門內。
“再見。”
“不要,你會死的。放棄吧,光彥。”
游空最後看見的,是光彥摘下面具后慘淡的笑容。
“我知道答案,就和最初我回答的沒有差別。啊,這個荒誕的世界。”
6
(本節精神污染嚴重,請謹慎閱讀)
我凝視着雅子,聽她講完了這個故事。不,不是故事,是曾經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事。因為在故事開頭那個奔逃的小男孩就是我。
這是我遇見她的第二天,時間是2006年的初春的夜晚。
我又點燃一根煙,即便過去了十年,那天的場景仍然在我眼前不斷地浮現。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自己只是一個看客,十年前的事與我沒有關係。但它始終是縈繞在夢境中的污點。
“雅子,你究竟是誰?”我吐着煙。
“學長,我叫白澤雅子,不要再問第二次了。”她又像之前那樣偏着頭,“學長學長,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救世主嗎?”
什麼鬼……
“不……不知道。”
“那學長,我給你講講我昨天才知道的他的故事吧。它的名字叫‘蟲的疑惑’。”
……
全世界的人都像瘋了一般,我如是想着,從書架上取下基本精裝書。我猜,多半是外星人入侵了吧。
打開書,文字在我眼中跳動。它們抽離、重排,密密麻麻的。不停地拆解着原有的意思,又衍生出新的。概念、表達、情緒。這些似是而非的東西都暗藏人心中最無意義的病態。所謂藝術和科學,也不過是在這堆腐爛的垃圾上開除的一朵朵用玻璃做的花而已。
桌子對面的人表現得很有耐心,以至於我快失去耐心了。“所以,我合格了嗎?”我闔上書,努力裝出上班時候的笑容。有時候,人們更願意見到偽裝的笑——不過,誰又知道什麼是真實的笑呢?
他身着白大褂,一舉一動都在竭力維持他知識分子的形象。只可惜,他肥大的額頭讓我想到了鵝。
“合格?不,我只是想和你談談。”他說話的語氣很……怎麼說呢,就是平常人說的“平易近人”吧。這大約是所有優秀心理醫生的通病。
我不喜歡“平易近人”,所以不喜歡這個人。又有什麼比裝出來的善意更噁心呢?有倒是有,那就是裝作善意后還說自己是真誠的。所以,我也討厭sincere(真誠的)這個詞。
“我們的時間不緊,但我們已經討論過我的童年玩伴被強暴那件事了吧。我說過了,我對此很遺憾並譴責那個兇手。”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不過是這瘋狂又荒誕的世界的零星罷了。
“不,不是那件事。”這位范醫生看起來“真誠”極了,也讓我噁心極了,“我有些私人的問題想問你。”
私人問題?抱歉,你的措辭容易引起誤會。我可不喜歡男人。事實上,我也不喜歡女人。
“但說無妨。”我解開西裝的第一顆扣子,似乎這樣可以讓氣氛更“私人”一點,“我很感興趣。”這是實話。
“我手上有幾百個病人的報告,你知道的,這是我的工作。”
冗長的開頭。如果我是面試官,你的簡歷已經在垃圾桶里了。
“我注意到他們在某個時間點之後開始變得古怪,事實上,說‘古怪’也不恰當。”
那是什麼呢?比“古怪”恰當的詞我可想到不少。可是,能用來形容人的寥寥無幾。
“他們更聰明、更幸福,也跟充滿活力了。”
這對你來說不是好事嗎?這意味着你可以收錢走人了。還是說你覺得韭菜長得還不夠高?
“但同時,他們在某些行為上卻表現出病態。據說,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容易出現幻覺,也開始在無意識狀態下在白紙上畫下怪奇的圖案。”
“什麼圖案?”
“蟲。扭動的蠕蟲。”
我記得上次他還談到有個病人說自己晚上做夢可以和二十年前的人交流,可似乎後來他搞忘了就沒提了,也有可能是那個人病好了。
“蠕蟲……這太奇怪了。”我摸了摸下巴。有人說這個動作是在撒謊,可對我來說,我在講實話,“還有別的什麼嗎?”
“有。他們在睡夢中自稱‘祭司’。”他一本正經地說。
“我想起我看過的幾本關於蠕蟲崇拜的書,裡面隱約提到過有能和蠕蟲交流的人,似乎也稱祭司……你可以去查查這些‘祭司’私下裡有沒有飼養那些東西的癖好。”
“好。”
再遇見“肥鵝”心理醫生已經是半個月後了。在此期間,我也在閑時查了不少資料。
簡單地說,我去搞了幾本古書。這些書的內容涉及占星學、魔法和各式各樣的奇談怪論。雖然其中有不少理論,可以勉強被實驗證明。可惜,它的真正的核心根本沒辦法被確認。這比科學好不到哪去。
對此我也有個底。但所有的書都在各種程度上暗示或者明示了一個叫“蠕蟲神”的神祇的存在。這顯然——按照教徒的看法——是個異神。
“所以,這個神的特點呢?”這次他穿着花襯衫,氣氛似乎又“私人”了不少。
為什麼人們總喜歡以“所以”開頭?又是一個好問題。
“它似乎會帶來歡樂和幸福。當然,我不知道這裡的這兩個詞和我們所理解的是不是一回事——畢竟,這世上把苦難當做幸福大有人在。”
但我不是。
“那麼,你有結論了嗎?”
我點點頭。
“我懷疑他們在無意識狀態下接受了某種邪教的催眠或者暗示。這和你的調查結果相符嗎?”
他從懷中取出一疊複印紙。
“在某種意義上,是的。他們之中嚴重的,已經開始在清醒狀態下用言語和無意義的行為來表達崇拜了。但和你的猜測不同的是,他們沒有飼養蠕蟲的習慣。”
沒有?
那可真是件怪事。
“你的意思是說,在這世界上隱藏着一個崇拜蠕蟲的秘密結社?”
“我想,是的。”
我有別的證據,但是暫時不能拿出來。
“好的,我會查下去的。那麼,安樂椅大偵探,還有別的什麼建議嗎?”
我看了眼那張複印紙。
“去查查他們身邊的人,范醫生。”
“對了。”
“怎麼了?”
“你的精神評估報告下周就出來了。”
我點點頭。這是董事會那邊立的規矩,每個高管每隔一年都要提交一份。
說得像這樣就能逮住我似的。
當我回神的時候,我凝視着椅子上的男人。這不是我那間辦公室,而是另一間“屬於別人”的房間。
“所以,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決定先開口。這個地方冷死個人,我不太想久留。為什麼又是“所以”?
男人看着我——眼中流露的是驚慌還是麻木?我說不上來。我扯下他的一根腰帶。
地板一半紅色,一半藍色。我站在中間。男人坐在紅色那邊。
紅色那一半閃爍着蠕蟲的圖案。真是無聊的品位。
“神會賜我等永生……”更無聊了。
紅色的一半變的更紅了。以至於有點黑了。那溫暖的液體沒有方向地向四周鋪展,鋪展……
打濕了它在幾分鐘前已經幹了的同類。一個、兩個……我必須承認做這件事的時候,我不太喜歡計數。從一個穩定的系統變成一堆垃圾,在我看來沒什麼區別。
我用那灘液體連帶着些許碎末,在藍色的方塊上畫了一個鮮紅的王冠。
然後,我向椅子上的男人——抱歉,我想不到別的什麼好的名詞了——微微一笑。
感謝你和你的同伴們為我提供了今日的歡愉。
我沒有理會那幾雙吊在天花板上的眼鏡,更沒有理會那個打開的柜子,當然也沒有理會在半分鐘后剛到的某個殺人鬼,徑直走了出去。
“這是你的精神評估報告。”我翻到最後一頁。上面有加粗的兩個字:合格。
“意思是,我合格了?”這次終於不是“所以”開頭了。
“合格了。”他低着頭,在公文包中翻找着資料。他今天戴了頂假髮,遮住了額頭。
終於可以向董事會交差了。
“那麼,‘華生’,你找到了些什麼?”
“嗯,他們身邊的人,也開始有了類似的行為。他們也被催眠了嗎?”
“我現在在懷疑究竟有沒有催眠這回事。”
“怎麼說?”
“事實上,那群蠕蟲崇拜者像是瘋子,而不是心理學家。他們似乎只是向那些古怪雕像下跪。”我將那根泛黃的腰帶放在桌上。
血倒是洗乾淨了。
散發著浪潮的香味。
“有蘭草的香味。你從哪兒搞來的?”
“某個滿是邪教徒的祭奠上。我想,那味道是衣領凈的新產品,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腰帶的主人給我說,他們的神會賜他們永生。”
沉默。
較長的沉默。
我有個猜想,一個瘋狂的想法。但是,從某一天開始,我就瘋了不是嗎?不對,不能這麼說。不如說是從某一天開始,我就承認自己瘋了。
然後,我的嘗試高所:瘋子是會被關進瘋人院的。而我不想住在那種地方。因為我是人,和芸芸眾生一樣的人。
不,倒不是說我珍視人權啊,自由啊,這種沒什麼意義的東西。而是因為那樣很麻煩,會阻止我干一些更麻煩的事。
畢竟,這是個實驗。
“先生?”他開口了,“通過這幾天的觀察,我想我必須為你重新做一份精神評估了。我不得不懷疑你有妄想症。”
猜錯了?
不會。
多半不會。
“請便,但你還會來找我。因為,‘特洛伊’……”
“你說什麼?”
“沒什麼。”
半個月前的事上了報紙,即使留下了王冠圖案,也仍然被視作了殺人鬼所為——說起來,為什麼現在世界各地都開始流傳他的都市傳說?是個好問題。
順便說一句,報紙的標題是“邪教首領及其崇拜者慘死工廠”。另一個好問題是,這篇報道怎麼會發出來?
風平浪靜的半年後,“肥鵝”又敲開了我的門。這次,他還是戴着那頂假髮。
“你說對了。全對了。現在情況很危急,我們一半的人都掌握在他們手中。我們該怎麼辦?”
我轉過座椅,看了眼掛在牆上的那幅“精益求精”的書法作品。不喜歡,卻也不討厭。
什麼時候忘記的呢?
我有點想不起來。
不,與其說是忘記,不如說是自動忽略了。
“怎麼辦?不是已經晚了嗎?”
“還有一半的人!也許我們可以……”
“可以?”
“可以團結他們……”
“反抗?”
“對,反抗!”
一切要從埃及說起,哪裡的法老發現了一種可以操控精神的蠕蟲。不,不是殭屍。被寄生者在發病初期與正常人類無異,甚至表現得更優秀。但是不久,這些人就開始表現出怪異行為。
也就是崇拜並被蠕蟲奴役。
劇本。
既視感。
但還沒到這一層。
“你會反抗嗎?”
我笑了。
他盯着我,疑惑的神情寫滿了不解。
“在下你的假髮。”
“什麼?”
“在下你的假髮,立刻!”
“好。”
他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豆大的汗珠從他頭頂滾落。
果然。
“辦不到,對嗎?”我攤開手,“思考一下,你為什麼要戴假髮。不是要遮住你的禿頂,而是什麼?”
“是什麼?”
他默不作聲。
“我來回答吧,蠕蟲進入腦髓,可是需要從外面挖個洞的哦~”
他抬起頭。
我看得出他似乎失去了意識。
“將蠕蟲親手植入病人的腦袋又玩失憶的感覺不錯吧?我該稱呼你什麼?范醫生?還是‘特洛伊’?”
神會賜我等永生,竊神者必將遭受天罰。這是那個被我挖掉雙眼的男人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老實說,那群異教徒在封印蠕蟲這件事情上乾的不錯,只可惜,這個偽狂信徒傢伙盜走了一隻。
“還是‘零號病人’?”
這是另一個謎,但現在還來不及解答。
然後,他開口了:“嘲笑皇,你可以成為我們中最優秀的。”
居然知道我的真名嗎?
呵。
“對了,你是外星人嗎?”
“不,吾乃地球本土生命,是生物進化的最高等級。”
啊,不是外星人呢。
那就沒有意思了。
顏色在我眼中流轉,爆炸,統一,湮滅,忽略。不再歸來。不再歸來。
憎惡。
美。
橋。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好餓。
想吃。
想吃內臟。想用舌頭舔舐肝臟上的血,想吸食人的血,想吃肉。呃。
不好吃。
一點都不好吃。
沒有烹飪過的器官沒有半點滋味。好無聊,用血液寫字?
太少了,太少了!
辦不到,辦不到啊!不夠啊,這麼一點點怎麼能滿足我呢?
塗抹?
塗抹。
拼湊?
拼湊。
啊,還沒死啊?有意思。
蟲子。
不好吃。
酸的。
好無聊。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消化系統好像有點不堪重負。偵探殺掉了助手,故事結束。
結束了嗎?
大概吧。
拜託,你當真膩味我沒玩過“瘟x公司”嗎?我又該怎麼稱呼你呢?
腦髓?
還是蟲?
還是真正的“零號病人”?
大約還是叫你“宇宙意識”好了。
我闔上書,看見對面坐着一個大型扭曲的蠕蟲怪。
和人差不多大。
“所以,我合格了?”我問。
“合格?不,我只是想和你談談。”我不知道他從什麼部位發的聲。
也許根本不需要。
“談什麼?”
“你認為人類是什麼?”
我眨了下眼,桌子那邊的那位變成了一個少女。
“人類本身就是蟲子,反過來說也成立。”
“這是你的答案嗎?”
“那一半的未感染者和另一半感染者真的有區別嗎?狂信徒和偽狂信徒真的有區別嗎?”
“可,好的與壞的不是有差別嗎?”
“差別?你的差別還是我的差別?宇宙意識和人類意識的差別?你很疑惑,對吧?那是因為你始終是一個人類,只能按照人類的質料創造出這個奇怪的‘顏色’。修改現實什麼的,並不適合你,小姑娘。”
她點點頭。
“因為,我們都是蟲子(人類),不是嗎?”我微笑着,蘸着墨水在桌子上畫了一個王冠圖案。
我在光怪陸離的世界中行走,每一眼解釋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也許我不是真實的——真實的世界又怎麼會有無限流小說一樣的設定?真實的世界大概也沒有特大號蠕蟲和精神蠕蟲。我走進過無數的“顏色”,回憶起來一些,又暫時遺忘了一些。但總有一天,或許我會都記起來。
那個詞怎麼說來着,超形上學?
說起來,真實又是什麼呢?
發獃之際,穿過顏色,我看見了無盡的星海。微重力環境讓我感到有些不適。“上尉,敵人進犯火星了……”一個士兵跑到舷窗邊,向我大聲報告。
下一秒,我聽見爆炸聲。
我猜,多半是外星人入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