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少女就敲响了镇长的家门。

在罗兹洛特迎接她进入不久后,两人开始了对话:

“为什么会这么问?”

端着茶杯的手缓缓落下,优雅的举止凸显出他的冷静。又或者,这是他用来掩盖自己慌张的证据。

“罗兹洛特先生,从我看来,你有着种种疑点。”

少女不紧不慢的说道,而他,似乎也只是打算坐在原地安静的听着。

“首先是这次的委托,委托者是罗兹洛特先生您开始的,本来的话,只是失踪的他们,为什么你会在委托中使用到被害这种词汇呢?再其次,你在我们抓到那个怪物的时候,就直接做出了委托完成的下意识的结论。为什么你会认为,那种怪物只有一只的可能性呢?再有……”

罗兹洛特伸手示意打断了少女的推理。

“这些你说的都对,但我要问的并不是这个。……更直接点,你也是这次事件的关系者,直接说清楚也没有关系。对,一切都和你猜想的一样,怪物是我制造的。我就是制造出那个被你们称作为怪物的炼金术师。所以重点并不在这里,重点在,对——”

【为什么你会独身一人面对“制造出怪物的疯子”面前指出真相呢?】

少女没能回答,少女也没法回答。

罗兹洛特的平稳的态度,以及他直接毫不忌讳的表面出自己的身份,这只有一个简单的原因。

这个男人,根本不把少女当做威胁,比起初学魔法的少女来说,他很强,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是天地的差,狩猎者与猎物的差距。

刚才这句话就是名副其实的最终通牒,冷酷无情的炼金术师所给与无知无能的少女划出的分水岭。

【继续追究下去的话,你就会死。】这样的威胁。

当然,少女的全身冒出冷汗,眼前的男人轻松的捧起茶杯继续啜了一口,那双观察少女的眼睛比那个怪物还要恐怖,少女感觉全身都像是被蛇所缠住了一样。

会死,说错的话就会死,沉默下去的也会死。对方为了灭口一定会杀了她,这已经是明确的事实,是她即将面对的事实。

“怎么了?出了很多汗啊,来,需要手帕吗?”

温柔的话语中夹着冰冷的杀气,递出手帕的手似乎握住的并不是布,而是尖锐的剑刃。

“.…...”

颤抖,牙齿开始打颤,但是!

少女依旧没有说出一句话,没有肯定的同时也没能否定。她是不会道歉,她是不会低头,她是不会说谎。

因为她没觉得自己做了错的事情,她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

“.……原来如此,看来你认为我是坏人,我所做的事情都是错误,是罪孽,这类的思考吗?还很年轻啊,魔法师。”

“难道不是吗?因为你的错,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怪物,因为你的错,才有我和师傅才会来帮你处理!”

“变成不错的眼神了啊,魔法师,比起最初那种小动物一样的表情,我更喜欢这面呢。”

罗兹洛特看了一眼少女的茶杯,一口都没动过的茶已经冷,原本冒着的热气现在已经消失了。

罗兹洛特把椅子向后一退,从坐着变成站立的转变异常的缓慢,似乎这位“镇长”,这位炼金术师本身的身体素质并不怎么好。

“没错,你说的完全正确,我的实验中让这个镇上的人,让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怪物,也因此让他的妻子被他所杀害。但是啊,这并不能算是罪孽。这是必要的牺牲。”

“必要的……牺牲?你说这能算是牺牲?”

因为这句话,悲剧在少女的大脑中开始反复播放。血血血血血血,残忍残酷的过程所带来的的结果只有失去——死亡这唯一的结果。这种没有一点人道的东西,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说是牺牲?

“当然,当然是牺牲。就算你用这种眼光瞪着我也没用,你也是早就知道。现在这个世界,根本上就是‘无意义’。”

“你觉得其他人的生命是无意义所以就可以胡作非为了吗?”

“不是,恰恰相反。”

男人转过身缓慢的行走着,毫无防备的背后在少女的眼中看来,这个罪魁祸首的背影也依旧只是一个人类,一条生命,一条无助而又瘦弱的生命。

他走到书柜旁,抽出一本书,却又叹了一口气,没把书打开,而是重新放了回去。

“人早已忘记了生命的意义。现在的世界就是这样混沌,人们将自己,将他人投入到战争中,追求着不知何时会被下一次敌人夺走的资源,还没能够满足到自己欲望之前就会被卷入杀死与被杀的漩涡。这些,即便在这个被称之为和平的小镇上也是一样的。”

镇长转过身来,他的眼倒映出少女的脸。一样,在少女眼中看来,是极其相似的。他与她的眼,是同类的眼。

不用说话,意思也传达过来了。

“我们只是他们零件,是隶属于他们的奴隶。你觉得我们每年每月要上交多少粮食?我们要为他们无法结束的战争付出多少代价?因为在后方,在国家的深处,我们就能免除战争的威胁吗?不对呢,我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无法死去,一味的被榨取,一味的被索取,做不到的话则连反抗的机会、力量都无法拥有的状态下被杀。被我们献上忠心的国家杀死,被我们长年奉献的,吃着我们提供的食物的士兵杀死。”

“这……和你将人变成怪物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当然有着关系。今年到了年末的时候,这个小镇已经无法再提供出粮食,若是要再上供的话,我们整个小镇的所有人都会死。相比五年前,现在要求的数量已经是当时的20倍了。你知道为了提高到所谓的100倍的产量,这片被诅咒的地方,到底埋藏了多少牺牲?这里已经死了多少镇民?我们为什么要扩大这个牺牲?为什么要为了他们去死?”

这个回答没人能够回答,就连男人自己也不行。

“所以,这个小镇被称之为和平镇也到此为止了。”

男人挥动着手,演讲者,而听众只有少女一人,仅有两人的演台。

“我们必须做出觉悟才行,因为我们现在还活着,还想活下去。为此必要的东西即是暴力,人类与野兽不同,没有锐利的爪,没有强力的力量,没有能够撕碎一切的牙!所以,人类才是对自我,对同族最无法互相信赖,无法相信自我的种族。绝对无法将自己交付给他人,无法将自己的命运完全由自己掌握。所以,这个战争才不会停下!”

“悲剧会不断上演,死的连锁无法被切断。不做觉悟,接下来就是我们,我们会死。你难道要我们为了他们的规定,为了他人,为了无法被他们压榨去死吗?让小镇的所有人都去死吗?”

语调逐渐增高,大声叱责的罗兹洛特在少女眼中变得模糊了起来。

他所说的东西,是正确的吗?这个研究如果是为了让小镇的人活下去的话,为了小镇的人保护自己而需要获得力量,所以才进行人体实验……

不对,完全不对。

“罗兹洛特先生,你的动机我已经知道了,我理解了。”

“那最好不过了,魔法师。无意义的事情你我双方都没有必要去做,你既然能够理解的话就去干你应当做的事情吧,我的事情就此……”

“但是!”

少女,曾经是洛洛的她所剩的残渣通过少女的视线笔直的面向罗兹洛特。

“.…..击退了威胁你们的士兵、国家。在之后你要用这份力量做什么?你为了这份力量还要做出什么程度的觉悟?还要‘牺牲’多少人?”

“……”滔滔不绝的罗兹洛特在此时此刻却完全静止了下来。

就在下一秒,少女掀起自己的大衣,在她的腰间满满的捆绑着一整圈的卷轴。

千的魔法师的弟子,做出了第一次完全由她自己独立的选择。

“这是……?!”

被抛掷到半空中的卷物共26,全部在同时一刻点亮。

这是老师在早上留在箱子内给予少女的全部,就在这一刻,全数投入。

创造出那种棘手怪物的炼金术师怎么可能会弱,对方敢和她一直在谈话就是最好的证据。

威胁、恐怖这类的负面感情罗兹洛特是不可能有的,相反的,傲慢、大意,视她为无威胁。

出手的话就是现在,出手的话就必须是必杀。

不如说以她的这身伤势,必须必杀。

不利因素在战斗的过程中必定会出现,必须在这个状况之前决出胜负。

“嘶——”

空气被深吸到肺中,室内的温度急剧上升,一起伴随着温度上升是卷轴上全部被填充完魔素的法阵。

全数一共26小小的红光亮起,这就是她现在能做到的最大的攻击,失败还有可能会不能必杀的可能性全部丢到之后再说!

“一击就全部结束!带着你的妄想下地狱去吧!罗兹洛特!”

红莲的烈火从卷轴中尽数喷出,整个房间,整个屋子在一瞬化作火海。

空气中有一股焦炭的味道传了出来,闻到这种气味让她感到安心。

“做掉了吗?”

的确和她的理想一样,一瞬就结束了。在眼前的火堆中,只有倒在地上模糊的影子,那恐怕已经是黑炭了吧。

什么反抗都没有,罗兹洛特就被她给……终结了。这样的行动让她不禁怀疑到,这件事,这个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或许应该去问问老师,得赶紧离开这里了,再继续待在这里的话,连我都要被烟给薰——!!!”

长长的尾巴摆动出的一击,直接正中她的腹部。

人无力的被甩到空中,即将要远去的同时又被尾巴卷起。

“————————!”

在火焰的中心发出了一声怒吼,卷起的狂风仅在一瞬间就扑灭了火势。

“噗,咔,啊……啊……”

口中吐血,鼻子也在流血,被直击到的肚子很痛,无法忍受的痛。但却叫不出来,想要叫也叫不出来,喉咙被血给堵住了,只能不像样的吐出血泡泡,全身的伤口又裂开了。

“我以为,你们魔法师是足够聪明并且足够理智的一群人。看来并不是这样啊,小姑娘。啊,可能是你这样大小的年龄还不够成熟吗?无论是哪个,你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啊。”

“为……么”

“为什么?你是指为什么我还活着吗?是指为什么会有尾巴击中你吗?还是指……”

烟雾散去,出现着连接着哪个长尾的前方是无法形容的怪物。

蝙蝠的翅膀,类似蜥蜴一样长的身躯,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就很坚硬的鳞片,粗壮的四肢,细长的勾爪,长扁的血盆大口内有着密密麻麻尖锐的牙齿。

这幅样子,简直就像是绘图书中的那个最接近神明的生物——龙。

有着人类尺寸大小的龙。

“我竟然会毫发无损这件事?”

“啊……噗啊……”

看到罗兹洛特这个姿态的少女激动了起来,这也让她没忍住喉头涌上的一口鲜血直接吐了出来。

“我可和那样的失败品不一样,你,你与你的师傅那种程度的魔法对我没有效果。这幅躯体可是无敌的。”

说着他,不,它高声笑起,似乎已经不再在乎隐藏他的身份一样。

“无论是刺击还是打击还是烧却,甚至是空中的雷电都无法突破的鳞片,我,这只是吾的研究的一小部分。”

“研究……”

“没错,魔法师。弱小的魔法师,这就是吾的研究,奇美拉所要到达终点。看,这个姿态,吾即将化作传说,朝着高位的种族进行进化。不再是人类那种弱小的种族,强力的爪、牙,能够自由飞翔高空的翅膀,无论什么攻击无法被突破的鳞片,吾才是最强的生物。吾所到之处,人类只有臣服一条道路可走,吾即可终结人类们发动的战争,作为站在全人类的顶点这一伟大的存在……呢。”

“咳……噗——”

少女把血吐了一些后,少许能正常说话了。

“……到底还是征服吗?表面说的很伟大,改变了第一人称,结果来说你还不只是追求自己贪欲一个肮脏的人类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缠绕住的尾巴直接勒紧,少女的惨叫声连连响起。

“愚蠢,你什么都不懂,这是觉悟的差别。你能见到的东西只有眼前的生命,而吾看到是人类这一种族全部的生命。为了一人还是两人的死亡斤斤计较的你这样的多愁善感的人类不同,吾追求是伟大的目的。真正的救赎,即使全人类的和平,战争的永久停止。为了这个目的,即便是现在所有的人类几乎全部死去,都是划算的交换。只要种族本身得以进化的话,多大的牺牲都是合理。这就是称之为觉悟的东西,这也是你这种程度无法打倒吾的根本理由。”

觉悟、牺牲。

少女在视线逐渐迷糊的时候,思考着眼前的“怪物”说出的话。

觉悟与牺牲是同样的概念吗?两者是同样吗?

当然不是,至少对于罗兹洛特来说,这是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