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是六分仪吗?”面前的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是我。”六分仪一边回答,一边坐在椅子上。

“你可以出去了,加濑。”

“是。”

加濑关上门退了出去。

六分仪打量着桌对面的男人,或者说,桌对面的河野教授,看上去起码有40岁了,头发全梳在背后,有几根散落在面前。脸上沟壑纵横,看上去不像是个研究人员。

河野教授生的非常粗壮。

窗外打起了雷来。

“看样子要下到明天,你们回程时要多小心。”河野回过头去看着被雨水打湿的黑幕

“请问?那个......”

“你想问我为什么专程指名来见你吗?”

“是的。”

“其实理由很简单,我听石田说了,他的记忆清除似乎对你无效。”

“是的,但我想那只是个意外。”

六分仪回答。

河野有些不快。

“石田是我培养出来的超能力者,他不会出现失误。”河野教授挥了挥手,似乎想打消六分仪这个荒诞的念头,“石田的能力对你无效,一定有一个解释。”

“您的意思是?”

“我想看看,你身上是否也有未知的才能。”河野站了起来,但并未走向六分仪,而是向窗边走去。

“你应该还不知道,但我研究超能力已经有二十余年了。”他看着窗中六分仪的倒影说,“但我真正找到的超能力者,数量却极其稀少,石田算一个,你们将要接走的女孩算一个。”他回头。“石田在电话中告诉我,要接走小半的两人中有一个让他的能力失效了,我对此很好奇,这是科学家的天性使然。”

“像所有科学家一样,我是个对未知感兴趣的人。而六分仪,你现在就是一个未知因素,一个X,一个使等式无法成立的因子。”

“如果不见到你,我这脑子说什么也安分不下来。你懂得我的意思吗?自打我知道你们在路上,就一直没有停下焦急。”

六分仪感觉对方只不过是拿自己当做什么研究对象而已,不免有些生气。

“河野教授,人对你来说只是算式的一部分吗?”

六分仪发问。

“哈哈哈,那倒不是,那倒不是。”河野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总是被人误解。对不起啦。”

他挠了挠头。

“六分仪,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我。因为我所感兴趣的并非是别人,而是你。我希望与你交谈,而不是你可能拥有的潜力。当然,你的潜能让我感兴趣,但这并非我要见你的主要原因。”

太恶劣了。六分仪想,这男人就是恶劣的化身。虽然文质彬彬,骨子里却和他的外表一样充满了野性奸诈。

六分仪理解了大介的话,关于河野教授和怪人的话。这个研究所里确实装满了怪人,而河野教授正是最怪的那一个。

“作为一个人来说,你我此刻是平等的。一个科学家的求知欲,要放在人的良知之下,你说对吗?我时刻提醒自己要记住这一点,因为我经常忘记。”

虽不情愿,但六分仪在内心深处还是认同了河野的话。与其说是认同,不如说他想象不到什么反论。

他沉默。

“如果我让你不快,那我大可以向你道歉。我没有考虑到你是最近才进入这个世界的人,说话未免太直了些。我向你道歉。”

“这个世界?”

六分仪问。

“你看你看,”河野拍了拍头,“我又忘记了,你是最近才进入这个世界的人。”

河野重复。

“所谓这个世界,其实是区别两种生活方式的方法,两种人群的居所。并不是字面意义上不同的世界。”

确实,六分仪想起了陈说过的话,大概是“水面上下不同的两个世界。”

表世界,与里世界。

平常人的世界,与超能力者的世界。

“没错,你当然可以这样理解。”河野教授摆弄着窗台上的花草。“里世界与常人的生活大不相同,甚至与你现在所理解的,也同样大不相同。”

“就算我,也花了很久才彻底了解,这所谓‘里世界’所运行的法则,究竟是怎样的法则。”

里世界法则。六分仪心想。陈曾和他说,取缔队所遵守的是“使两个世界不至于相撞的法则”。想必“里世界法则”又是另外一种东西吧。

“六分仪,你现在需要考虑的并不是这些事。”河野重新坐好,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这对你来说还太早。石田,不,想必大介会慢慢告诉你的吧。”

从户田小姐和加濑先生对大介的反应来看,想必大介已经是研究所的常客了,而且还是不怎么受欢迎的那种。

“但你究竟对你身处的境地了解多少呢,我猜,你根本就对取缔队一无所知吧。大介的过去,你了解吗。”

当然,六分仪对大介的过去十分好奇,他究竟是怎样加入取缔队,过去又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刚刚在门口保护了自己的老不正经,这个喜欢找女人搭讪的老不正经,似乎有着自己完全不了解的黑暗经历。

“看你的样子,应该还不了解吧,那个神堂会门神的过去。”

河野笑着说。雨声哗啦啦打在窗上,六分仪开始觉得不安起来。

“不仅仅是大介,包括陈,包括石田,你全部都一无所知吧。”

“理所应当的被卷入,理所应当的一起行动,理所应当的被监视,”河野摩挲着木质桌面,“你就没有对此产生过一丝疑问吗?你就没有对取缔队产生过一丝疑问吗?”

“当然,你会告诉我你还来不及理清自己的状况。”

“但即便自己身处于自己的人生当中,却仍旧打算做一个旁观者吗?”

六分仪沉默。

“也许,我能帮你回到现实当中。当然,这要看你的意思。我刚才说了,一个科学家的好奇,应该被置于为人的良心之后。”

河野教授解释着。

“六分仪,你是自诩为对人生提不起劲的那种人吧。我尊重你,但在这之后,我要警告你,作为一个人,而不是科学家。”

“你是一个普通人,你不像大介,也不像石田。你的出现全是意外,或者,”他前倾身子,“又或者不是?你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又凭借什么阻止了石田对你的记忆清除?”

“我想,你同样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你只是你自己的旁观者罢了,六分仪距,你如同自己的名字一样,与自己存在着不可逾越的距离'也许你自己还没有察觉,不,你一定没有察觉,不然的话,你也不会还在一直听我废话了。”

“你想了解自己吗?六分仪?”河野教授伸出了手。

“或者,你想了解取缔队的真相吗。”

河野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他从口袋中摸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支,但迟迟没有点上。

“当然,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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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介目送六分仪离开后,走向窗边抽烟。不久后,几滴雨打了下来。

“下雨了啊。”大介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

“他现在怎么样了?”

六分仪被单独带去见那个河野教授,多少让大介有些担心,一个才入行三天的人,河野究竟有什么和他好说的,大介正努力的猜测。

“也不知道那小子应不应付得来。”

大介叹了口气,将烟扔出了窗外。

雨越下越大,闲着也无事做,大介便带上了耳机开始听歌。

“Dance,baby dance...”

“Dance,baby dance...”大介跷着脚躺在床上,挥动双脚打着拍子。总之都是要等六分仪回来,不如让这段时间更开心些。

“那个老狐狸~” 大介笑了起来,合着调子说道。“那个小牛犊~”。雨越下越大,闪电划过天空,撕开了黑绒布。

就在这时,耳机中响起了一串单调的铃声,差点把大介吓得半死。

“什么啊!”大介扯掉耳机,乱喊乱叫了一阵,才拾起被丢在一旁的手机。

来电显示:石田空。

“石田?石田?”大介被惊到了。深更半夜的,这家伙打电话来做什么?大介点了支烟,接起了电话。

“喂,怎么回事?”

“喂?说话啊。”

电话那边只有电磁音,和稀稀拉拉的人声,石田听起来很是焦急,像是有什么紧迫不得已的事情。大介紧张了起来,他在屋内走动,试图让信号变得好一些,最后发现问题并不出在自己身上,而是石田那边的信号实在太差。

“分仪……有……险。”电话那边终于传来了还算像样的声音。

大介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石田想说什么。

六分仪有危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危险,虽然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但石田传达的讯息是没有错误的,那家伙从不出错。

六分仪有危险。

“我明白了。”大介挂上电话时,已然冲出了房间,左轮稳稳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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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介说他明白了。”石田搀着陈,尽量加快下楼梯的速度,眼看就要到达正门了。

“那就好,我们也快走吧。”陈虽然一瘸一拐,但却是在拉着石田向前走去。“尽快把消息通知到上面。”

“上面是说……EJ吗?”

“还能有哪个上面,快通知啊呆子。”

“好。”

石田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良久无人接通。

“中看不中用。”陈骂道,“关键时刻都跑哪去了。”

“我们还是先找到一个安全一点的地方吧。”石田紧张地说,“我不认为刚刚那个共鸣者已经死了。”

“确实不像是子弹四五发可以解决的对手。”陈说。

两人离大堂已经很近了,远处传开消防员的喊声,陈将枪藏在腰后。

远处跑来几个消防员,身穿橘色的消防服,十分显眼。自远处跑来,“伤员两名!”这样喊着,搀住了两人。

“放心,你们已经没事了。”消防员安慰道,陈苦涩地笑了笑,接受了他的好意。一直走出医院,身后都无人追来,共鸣者,没有追来。

“不会真的死了吧?”石田问。

“消防员先生,”陈拉住一个刚从楼内走出的消防员,“请问有死伤者出现吗?”

“没有。”消防员有些疑惑,“虽然现场出现了血迹,但我想那是被砸伤造成的吧。”

“没有尸体?”

“没有。”说完他便上车了。

共鸣者果然没有死。两人的预感是正确的。虽然不排除共鸣者已经从后门逃出的可能,但他也有可能仍在这栋建筑中。不论如何,首先已经被确定的事实是:共鸣者还活着。

问题二:共鸣者究竟在哪。逃走,或是正在某处虎视眈眈。

二人的答案偏向后者。

“快走。”陈拍了拍石田,二人默默避开人群,向远处逃去。共鸣者之所以还不现身,是有原因的。如果陈没猜错的话,他们现在十分安全。

在人群中,所以十分安全。共鸣者藏起身形的原因,也正是因为二人处在众目睽睽之下。

“只能进行近距离攻击的超能力者,是不敢在人群面前暴露自己的。”陈向石田说明,“十天干学者还没有到暴露在大众面前的时候,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那么藏在人群中就是最好的办法。”

“我一万个同意。”石田回答,“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为什么要远离人群?”

“原因很简单。”陈重新拿出了手枪。

“我们要把他引出来。”

“别开玩笑了,”石田说,“我们才刚刚死里逃生。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找到安全的地方通知其他队员。”

“没关系,”陈咬着牙说,“大介已经通知到了,六分仪很安全。”

二人医院外的公园广场处停了下来。

“可现在最危险的是你啊,以你现在的状态,就算想跑也根本跑不掉吧。”

“不要紧,那家伙中了四五枪,比我好不了多少。”

“话不是这样说,”石田有些焦急地解释自己的想法,“那家伙可是个近距离身中四五枪还能逃跑的怪物啊。”

广场上的人群慢慢也都向医院涌去了,两人站在广场正中央,商量着下一步的打算。

“就在这里吗?”

“再往前一些吧,这里市民还是太多了。”陈环顾四周,做出了判断。

“好。”石田搀着陈向前走去,人越来越少,慢慢两人就变成了广场上唯二的两人。

“在这种空旷地带,只要能和他拉开距离,那家伙就没什么可怕的。”陈推开石田的手,一瘸一拐地跳了两步,在广场正中举起了枪。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当然了,”

陈又思索了一会儿。

“你现在就通知池部组,马上把他给我叫过来。”

————————————

大介没有敲门,他用力撞开房门,瞄准了房间内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

但室内并没有任何威胁,河野与六分仪被吓得站了起来,但仅此而已。

不可能的,石田那家伙,从未出过错。“六分仪有危险”,他一定是这个意思。

六分仪在危险之中,一定是这样的。不管是有形的,或是无形的危险。因为那家伙传来的情报,永远都是正确的。

“你这样未免太粗暴了,”河野教授涨红了脸,“我可以请问你破门而入的原因吗?”

六分仪呆滞地左右看着两方。

“抱歉,教授。”

大介慢慢将枪收回腰间。

“六分仪,你正身处危险之中。”河野教授说道,“千万别忘了我今天告诉你的话。”

…………

“你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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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通知到了。”石田放下电话,“池部组很快就会赶来。”

“好。池部踉呢?”

“他也会来。”

“那我就放心了。”陈稍微放松了一些。如果能把池部踉带来,那么即便对手是个超能力者,也没什么好怕的。

而且还是个身负枪伤的超能力者。

现在只要能把共鸣者引出来,拖到池部组赶来就没问题了,虽然不太想欠黑帮人情,但目前已经没有比这更为妥当的做法了。

如果想活下来,就要不择手段。如果想赢,一样要不择手段。

二人谨慎的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安静的夜晚,喧闹的夜晚,危险的夜晚。任何举动都在被无限放大。但共鸣者仍未出现,正如陈预料的一样,空旷场所是他最大的弱点。如果无法近身,如果不能出其不意,那么他的超能力就毫无用武之地。

真的是这样吗?

陈攥紧了枪,疼痛让她发抖。陈逼迫自己再一次回忆共鸣者的能力。

震动,嗡鸣,共鸣者在转瞬间就震碎了墙壁,甚至精准地折断了她的腿骨。这毫无疑问是强大的,致命的能力。但若如此,难道他会不知道自己不擅长远距离战斗吗?他会那样草率的杀来吗?他会那样嚣张的折磨两人吗?

陈质问自己。

既然他甘愿闹出那么大乱子来戏耍二人,那就代表他一定有对突发情况的准备,或对自己能力有绝对的自信。不出意外的话,现在的情况,应该也被那家伙计算到了。二人会逃跑的事实,会远离人群的事实,应该也被他预料到了。如果基于这个事实,如果基于这个猜测,再去思考目前的状况,再去推测共鸣者的行动……

陈流下了冷汗。会吗?不,不至于。就算那家伙再聪明,也不会算到每一步,事实上,病房中两人之所以能够逃离,就是因为共鸣者的疏忽。就是一因为他没能预料到二人的行动,正因如此,他们才能逃出生天。

病房,陈用力回想,病房中发生的事。共鸣者为什么会知道她正躲在门后?

记得共鸣者在发现石田醒来后,确实说了“这世上所有动静,本大爷全部都一清二楚”这样炫耀自己的话。

“这世上所有动静”。

共鸣者指的是什么?是修辞?才是确有所指?两人在屋内的谈话按理说是不会为外界察觉的。陈也并没有听到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反而像是突然出现的呼吸,突然出现的震动。没错,陈以为自己听到了门对面的呼吸声,可那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响动?

共鸣者的能力是震动。

走廊上没有声音。

他精准地折断了自己的腿骨。

共鸣者的能力是震动

............

“石田!”

陈转身向石田大喊。

“快跑!”

陈只慢了一步。

熟悉的震动从两人脚下传来。

在石田还未反应过来时,震动便已经传到了他的脚下,地面迅速裂开开,石田拼命挣扎,但还是掉入了共鸣者的陷阱。

下一秒,陈尽全力跃起,但地面却先一步陷了下去。

陈重重摔倒在地,手磕在地上,枪滑了出去。

“完了。”

某人从草坪后的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踩住了陈的手枪。

“你现在肯定在想,为什么这家伙中了四五枪还能活蹦乱跳地使用能力吧。“

共鸣者说道。

“没错,本大爷是中枪了,可那又如何,在你开枪的时候,我就已经让大爷外套的震动抵消了大部分的子弹冲击。”

“你的枪给本大爷造成的只有晕眩和皮外伤。”

“但不得不说,你还挺聪明的。”那熟悉的壮汉,拾起了陈的枪,揉着太阳穴,甩了甩头。

“没错,本大爷擅长的不仅只有近身战而已。”

“只要能够好好运用这个能力,我就是无敌的。”

共鸣者将手枪保险打开。

“看你快要死了,就告诉你吧,”共鸣者踩住陈的头,慢慢俯下身来,石田在一旁大喊大叫。共鸣者触摸地面,地面又是一阵震动,掀起的石砖泥土噎住了石田的嘴,令他无法发声。

“人的声音,本质上就是震动,而我不仅能制造震动,还能够感受一切震动。所以不管你们计划再多,也根本防不住我。”共鸣者用枪敲了敲鼻子,“因为本大爷什么都知道。只要你们的计划说出了口,就根本没办法防住我。”

“空旷场所是我的软肋?别开玩笑了,”共鸣者又笑了起来,“空旷场所根本就不是什么我的软肋,我说过了,只要能够好好运用我的能力,我就是无敌的。”

共鸣者大笑。陈不甘地试图抬头,但被共鸣者踩了下去。

“算了。”他像是玩腻了一样举起了枪,对准了陈的背部。“既然密迹已经要来了,那我也不能久留。”

“跳舞吧,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