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神话中存在着对停止时间的详细描述。据说中国的秦始皇曾在修建长城时使用定日针将太阳锁在空中增加白昼时间以加快工程进度,而那已经是大部分神话传说中对停止时间最接近的描述了。当然,各国神话中是否存在着关于停止时间的记载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而是六分仪针对目前的状况,很自然的进行了一些联想。

两人睁大了眼睛,时间似乎都停止了。直到几秒过后,两人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发女性并没有死,事实上,她的身上连伤口都没有一个。

而六分仪当然也活着,只是身体酸痛,浑身发冷。刚刚造成的伤口仍在渗血,幸亏都是小伤,素川用冰锁住他的时间也并不算长,因此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冻伤。

但素川的情况,就完全与他们二人相反了。

这位曾经神气十足的超能力者,如今正躺在地上,四肢张成一个大字,棒球帽和墨镜歪歪斜斜地扣在头上。素川的胸口插入了一截冰柱,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他死了,死于自己制造的武器。鲜血从冰柱四周汩汩而出,染红了地上的凉席。而六分仪似乎已经被眼前的事实彻底击垮,初次见到尸体的恐惧和恶心在短暂的停滞后一股脑涌到嘴边,不待他捂住嘴巴,便已经吐了一地。

那么,六分仪是如何从素川的尸体联想到时间停止和定日针的呢?这并不是什么天马行空的无端猜测,而是有理有据的联想。

“你也,看到了吗?”六分仪一边擦着嘴,一边问黑发女性。

她点了点头。

六分仪和黑发女性共同看到的,是一个扭曲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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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两人走出公寓后,黑发女性关切地询问六分仪。

六分仪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样啊,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她若有所思,随后觉得这样并不是很礼貌,便笑了起来。

“我叫陈,你叫我陈就可以了。”

“陈长官,刚才那是......”

“相信我不用告诉你你也明白,六分仪,刚刚发生在你公寓的一切事情都是机密。”陈给自己点了支烟,“抽吗?”

六分仪摇了摇头。

“可是,他已经闯进了我的公寓对吧,所以我想我有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超能力者噢,”陈无奈地笑了笑,“相信你自己也清楚。虽然很难以置信,不过是真的。”

六分仪并没有目瞪口呆,经过了沈约对他经年累月的训导,他对这类事已经并不感到太过惊讶了,就算是传言也有传言的说服力,在内心深处,六分仪同样相信着超能力者的存在,大概吧。

“如果他是超能力者,那陈长官你......”

“不要叫我陈长官,叫我陈就好。还有,不,我不是。”陈踩了踩燃烧的烟蒂,碎了口痰,“如你所见,我只是个需要仰仗枪械的普通人。”说着,陈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手枪。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好了,我的同事们就要到了。”陈拍了拍六分仪的肩膀,告诉他不要乱走。她上了楼,回到六分仪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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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原本是一名极其优秀的军人,即使身为军队中少数的女性,但她依旧在国安局特别行动组做出了不小的实绩。换句话说,陈本应是军界一颗耀眼的新星,但在两年前,她却突然从军方的名单上消失掉了,人间蒸发。经过某次不为人知的讨论后认为,军部和上层认为,陈有着比镇压暴力团伙和组织军事训练更大的价值。而这个价值,也就是组建取缔队---Suppression Team---缩写ST的特别水下组织。由此,陈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取缔队的队长和创建者。这个组织的存在是如此机密,陈甚至不能从军队和公安中招募队员,以至于如今取缔队中的成员,大都是些从死刑犯到小偷和神经质者之类无法融入社会的怪人和社会垃圾。

“大介,还没好吗?”

“好了,头儿。”对讲机那边的男人回答。

“那就快点过来吧,带着石田一起,有平民。”陈挂掉了对讲机,走到窗边看了看还在楼下像石雕一样的六分仪,便转身开始检查素川的尸体,超能力者的尸体。

这已经不是陈第一次检查超能力者的尸体了,但她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即便是死后,素川的身体仍旧在不停歇地制造冷气,肉眼可见的冷气在尸体四周不断盘旋,素川整个人已经肿胀了起来,皮肤表面结上了一层霜,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屋内的气温甚至下降到了零度以下。陈哈了口气暖了暖手,她已经十分熟悉这种情况了,这叫做“溢出现象”。意思是有些超能力者体内特殊的能力,在死后也不会消失,甚至会继续工作,失去控制,就像是溢出的能量一样到处乱窜,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到尸体被彻底焚毁,而针对不同的超能力者,溢出现象有时会变得非常危险。

但素川的尸体显然没有如此危险,尸体制造的温度虽然越来越低,但影响的范围却变小了,现在仅在以尸体为中心半径三四米的空间内会出现气温变低的情况。但使陈感兴趣的并不是素川的溢出现象,而是素川的死法。没错,素川死了,死于刺向陈的冰柱。但他本不应该死,在刚刚的对峙中,被六分仪占据注意力的陈并没能及时看到向自己刺来的冰柱,她理该就此被杀,就此卸下自己作为军人和士兵的一生,但怎想命运拐了个弯,不仅拯救了她,还杀死了素川。

但陈知道,自己并不是被拯救,而是被威吓了。被十天干学者,同样在追杀素川的组织,由超能力者所组建的恐怖组织。但陈对这个组织,甚至说整个军部对这个组织都所知甚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十天干学者是在两年前第一次露面,并马上组织了一次目的不明的针对军部和领导人的恐怖活动,并成功杀死了包括陈的军部直属上司甚至总理大臣等重要人物。军部对此毫无还手之力,对外的托词是由于火灾导致的意外。但民众并不买账,政府为此花费了大量时间,才彻底平息了事态。

恢复了正常的军部所做出的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建立对策十天干学者的组织,也就是现在的取缔队,而在人选的问题上,在这场行动中被清除了档案,已经被认定为社会性死亡的陈,就成为了对抗十天干学者的重要棋子。

但那以来两年,陈仍然丝毫没有进展,尽管她处理了数不尽的超能力者,但是仍旧抓不到有关十天干学者的任何把柄,除了她脚下这个尸体,素川冰,从十天干学者中逃跑的下级小人物,却是她两年以来的唯一希望。但经过整整一个月的跟踪和追查,她得到的结果只有一具尸体,仅此而已。

硬要说的话,留下的并不不仅仅一具尸体。因为在素川冰的尸体旁,还散落着一张纸条,一张因为两人的惊讶和事出突然而被忽略的纸条。大学生公寓里出现这种东西,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所以刚刚不管是陈还是六分仪,都没有发现它。但现在,在四周已经安全的情况下,陈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不适感,违和感。她俯身拾起纸条,翻了个面,看到上面只印着几个大字:

“继续追查,下一个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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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六分仪和陈所看到的那道黑影,就要花掉更多时间来解释了。在三人于公寓内对峙之时,那突然出现的第四人---黑影---,简直如同一阵黑色旋风,其中夹杂着点点金丝,金和黑的阴影,突然出现在陈和素川之间,杀掉了素川,又突然消失不见。

坐在楼下的台阶旁,六分仪不禁叹了口气。在当时的情况下,想要看清那道黑影的真面目,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它不仅来的突然,速度更是超乎寻常的快,可能在六分仪倒在地板上之前,那道黑影就已经折断冰柱并将之插进素川的胸膛了。

六分仪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但他面前铺开的事实显然已经超过了他一次所能接受的程度:秘密警察?超能力者?超能力者组织?谋杀案?六分仪的头已经快被挤爆了。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窗子,发现陈也在窗内看着他,但马上就离开了窗边。

六分仪干脆放弃了猜测,因为说到底,他连这位自称为陈的女性的身份是真是假都无法确定,不过看她穿着专业设备,腰间还别着把手枪,想必多少也是个秘密组织的成员。既然超能力者到现在还被认为是天方夜谭的小报消息,那么有应对超能力犯罪者的秘密组织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在这种情况下,六分仪想不出任何有实质作用的办法来缓解自己内心的焦虑,他只能任凭焦躁如同蚂蚁筑巢一样在他体内蔓延。一切答案只能从其他人口中获得的事实让他感到非常不爽,但对此他依旧想不出任何有实质作用的办法。

不多久,远处开来了一辆黑色厢型车,稳稳停在了六分仪的公寓下。想必这就是陈口中的“同事”了。两个男人从主副驾驶位下来,其中一个带着不合季节的黑色礼帽和整套西服。胡子留的老长,另外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则只穿了皱巴巴的白衬衫。两人左右望了望,最后看到了呆坐在不远处台阶上的六分仪。

“呦,小哥。”礼帽走进六分仪,打了声招呼,“就是你吗?一般平民。”

“大介,别随便打招呼。”

“有什么问题嘛,我们好歹也算是公务人员。你看这附近这么破,也只有这样阴沉的小哥会住在这种地方了。”

真没礼貌啊,六分仪心中暗想。

“你们两个围着他做什么,还不快去楼上处理一下尸体。”是陈的声音。

“好嘞,”大介欢快的应答,便带着石田上楼去了。

“很抱歉,但一会儿你还是要和我们走一趟。”陈坐在六分仪旁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橘子剥了起来。“你要吃橘子吗?”

“我就算了。”六分仪实在没有吃的心情,“你们要我做什么?去做笔录吗?”

“不是的,我们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事事都需要留下记录的组织,我不是说过了吗,今天发生在这里的全部都是机密。你真的不吃?”陈把橘子送到六分仪面前。

“好。”六分仪接过橘子,取出一瓣放进嘴里。

“这就对了,多吃点橘子,对身体好。”陈说。

“那黑影的事?”

“你还是忘掉它好了,就算知道了真相,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你最好不要再跟我显摆你的知情权了,我们的工作内容远在一般公民的知情权以上。”陈伸直了双腿,摇晃起来。

“你们都想把超能力者隐蔽起来吗?”六分仪问,“不仅是你们,另一边也一样,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但你要知道,这就是社会运转下来的规律。”陈伸了个懒腰,“即使你再不满,事实也不会改变的。”

“素川真的是非死不可吗?”

“只能说另一边有杀死他的必要。”

“十天干学者?”

“十天干学者。”陈重复。

“这个社会下有巨大的阴影,但那只不过是另外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水面上的秩序和水面下的秩序,都需要某种规则才能够顺利运行,但这两种秩序,是绝不可以相交的。”陈说。

“我们所遵守的。就是使水面上下的表里世界不至于相撞的规则。六分仪,你是生活在世界中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必要去再考虑这些事情。”陈突然语气坚决了起来。

“但即便我想。又要怎么才能回到普通生活呢?”

六分仪的担心不无道理,事情既已发生,便已经扎根在他脑海之中,现在即便有心脱身,也难保他这个重要在场人不被什么十天干学者列为下一个杀害目标。

“这你就不需要担心了,”陈说,“你会忘掉,忘的一干二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