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个佛乐镇变得谜团重重了起来。

将物资运往这里的马车

成立这个佛乐镇的安平乐教派。

晚上会消失,白天又会正常出现的居民。

一天后就完全忘却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母亲。

“我们好像进入了一个不得了的镇子啊……”

墨寻轻轻敲打着自己的骨头面具,有些头痛的问道。

“怎么感觉自打进入了南朝以来,好事儿几乎就没发生过几件,我说公主,你老家这治安属实有点问题吧?”

刘采萱从刚才回来就一直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是我说你老家,你不乐意了?”

墨寻伸手在刘采萱面前晃了晃,刘采萱啊了一声回过神来,讪讪笑了一下,她藏不住心事,脸上的表情有些阴沉。

“怎么了这是?”

“我想……”

刘采萱抬头瞥了一眼洛鸽,轻咬着嘴唇,怯怯的低下头来。

“情况都差不多……弄明白了,我们还是先……找个机会走吧,早些回朝廷里,让我父皇来处理这里的事情。”

“嗯?”

墨寻意外的一挑眉头:“这儿的水这么深,你这才脚脖子都没伸进去就想着撤退了?”

“嗯。”

“这是什么表情,明显的言不由衷嘛。难不成……洛鸽对你说了什么?”

刚才她看向洛鸽的眼神已经说明了问题,墨寻也转身跟着看向洛鸽,洛鸽也坦荡承认了:“没错,我跟她说了,咱们不能在这里耽误太长的时间,毕竟我们来南边最大的目的是把这位公主大人完完整整的送回朝廷。”

“这样……你说得的确有道理。”

墨寻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公主:“反正那边也给了一个看起来能够说过去的解释,正巧因为这把火,你们也没更进一步的探究人家老底儿,现在是个及时收手的好机会。”

“而且——”

刘采萱捏着自己的手指,在墨寻的面前极力的低着头。

“而且那个里正带着我看了……这里的人生活的都很好……他们有自己的工作,能靠着自己的双手吃饱饭,大家都过的很幸福……这正是父亲一直极力追求的百姓和乐。我……没什么好插手的。”

“哪怕他是害的几十里地外头的人不得不流离失所远奔他乡,哪怕他榨干了一整座森林的水留作私用?”

“我原以为……我原以为他这么做只是贪图自己享乐,可是镇子里的百姓,和流民都被处理的很好。可我们朝廷……什么都没能做得到……”

“原来如此。”

墨寻点点头:“也就是说是这位里正大人的‘应急自救’和选择依靠邪教救助难民的行为感动到了你,你觉得就算是自己,就算是朝廷来的了做得也不会比他更好,所以害臊的想要灰溜溜的跑掉?”

这话不可谓不难听,刘采萱只是更加低的缩了缩自己的头,柔柔的“嗯”了一声。

“呼。有勇气承认我是没想到的,看在这一点上,一巴掌抽醒你的这个决定暂时就搁置一下好了。”

墨寻伸出手来,轻轻的用手指用力的往刘采萱的脑门子上狠狠戳了一下:“给我在这儿待着,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这个公主就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看完整个过程好了。”

“诶?”

“我可没说过你有什么自由选择的权利,那么想回朝廷就自己偷偷摸摸的偷跑出去吧,别让我追上了,追上了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拽回来。真是的……”

刘采萱万万没想墨寻的回答是这样,她刷的一下抬起头来。

“可是,我们的首要……”

“那是洛鸽跟你说的,可不是我跟你说的——如果今天不遇到奎子这档子事儿的话,也许洛鸽的理由就把我给说动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你得乖乖听我的。”

“……”

被强硬的下达了命令,刘采萱却意外的并没有感到不服气,甚至产生了些许的喜悦。

她知道,在自己的心底,她是希望留下来的。

但这份喜悦究竟是来源于能够探明事情的真相,还是来源于能够更晚一些回到朝廷,她其实自己也说不准。

“……谢谢。”

她只为这份喜悦向墨寻很小声的道了一声谢。

“谢啥,你这家伙难不成对被人呼来喝去有瘾吗?”

墨寻咋舌称怪,又扭头看向了洛鸽,小洛鸽抱着肩膀,神色当中也有些犹豫。

本来上午她是打定主意要走的,可回来的时候却没想到赶上奎子的事情。奎子遭遇的情况让她多少有些担忧,听见墨寻强行不让刘采萱走,倒是也表示什么反对,只是对墨寻看过来的眼神有些不爽。

“看我干吗?对我背着你教唆公主不满啊?”

“没,只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干嘛?”

“你心情挺不好的样子,语气好冲啊。是因为奎子的事儿?”

“……啧。”

“看来我说中了。”

墨寻走到洛鸽跟前,突然伸手,在洛鸽的脑门子上也用力戳了一下。

小丫头没想到自己也被来了这么一手,躲闪不及,让戳了一个趔趄,旋即捂着脑门龇牙咧嘴的瞪着墨寻:“你讨打?”

“跟我走一趟吧,带你看个东西。”

“看啥?”

“不知道。”

“你有病?”

“的确不知道嘛,我只知道这玩意就你能看,刘采萱和墨鹊都不行。”

“啊……什么玩意神神秘秘的。?”

“走吧,保证是你想看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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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距离佛乐镇二里地之外的枯树下,一个拄着铁棍,走一步一拐的小乞丐从树影子里钻了出来。

她浑身破破烂烂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嘴唇因为干燥有些开裂,身形佝偻着,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了拐杖上。

没有云彩遮挡的正午天,太阳毒辣的从天空中刺下,扎进皮肉里裂成刺痛。阳光将她的影子拖拽的黑郁,有两点猩红的光在她的影子里闪烁着。

“你说的好东西,就是指让我翻墙头跑出来,打扮的跟乞丐一样再回去?”

洛鸽将手里的铁灰色木头棍子重重往自己影子上一戳,在地面凹出一个深坑来。

“什么叫打扮的跟个乞丐一样,咱们认识那天你不就一直强调自己是个乞丐?这不是重操旧业嘛,啧啧,真不愧是你,打扮的真像。”

墨寻的身影从洛鸽的影子当中重新凝聚出来,却又差点被洛鸽一棒子给当场打散了,铁棒子拦着墨寻的腰横扫过去,将墨寻的幻影打成两截。看得出来她心情的确有点糟糕的。

洛鸽皱眉瞪着墨寻:“神神秘秘的搞什么?而且什么事儿又非得躲着公主跟墨鹊,就喊我来?”

“昨天晚上喊你什么事儿,现在也是因为什么事儿——刚进城的时候你也该发现这个镇子不对劲的放了吧?明明有接受难民,但是在城里却一个也看不到。”

“那个姓胡的里正解释了,他们会给这些流民安排好工作,帮他们转化成这个城镇的居民。”

“那种骗刘采萱的话,你还真能信了?”

墨寻跟洛鸽并肩朝着佛乐镇走着,他远远地指着距离他们几百米外的一个人影。

“像是他们这样的人,风尘仆仆而来,疲倦劳累,就算那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活命的地方,给他们安排一份工作。难不成他们第二天就能干的热情洋溢,满脸带笑?”

“你该不会是想说,这些违反治安的流民都被他们给宰了吧?”

“或许吧。”

墨寻不置可否,却又接着说道:“而且说白了,就算真的愿意来这里找一份工作安生干活……但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真的能够形成镇子上的那种阶级差距吗?”

这个镇子建立起来不过一年的时间,可繁华程度却已经能跟大规模的镇子相比,作为一个村庄改变过来的城镇,镇子上有如此之多的铺子——那么这些老板是哪里来的?

不久之前还是难民的他们哪里来的钱做买卖?做这么多买卖铺子又是要把货物卖给谁呢?

卖给这些自己穷的都过不下去的难民?还是卖给已经开始给他们打工的人?

钱从哪里来,资金怎么流转.

这个镇子看着繁华,但实际上支撑一个镇子繁华起来的基础要素几乎都不存在。

而且流民真的会那么老老实实的接受自己的新工作?真的一丝一毫的怨言都没有?

他们离开自己的家乡,甚至可能失去了自己的亲人,来到这里被分配了工作固然值得高兴,但是这么多的流民,这么多的不稳定因素,他们是怎么能够毫无风险的将之转化为劳动力的?

“这个安静平和的小镇,真的太理想化了。我觉得除非南朝廷的边界上生活的都是圣人,否则这等的乐土跟本就不可能被打造出来。”

“唉……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洛鸽抹了一下鼻头的汗,抬头看着毒辣辣的太阳:“还能有什么可能,无非就是这个教派用秘法控制住了人心,洗去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各安其份的在这个镇子里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呗。”

“的确,这是一种可能,这样也能解释了巧娟为什么会忘掉自己的孩子,但是它解释不了今天早上我们看到的景象。原本空无一人的屋子里为什么能突然冒出人来,像是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

“……”

“而且你我都知道,针对记忆操控的术法要求极其刁钻苛刻,不说稍有不慎会害死人——精准的清楚记忆而保证人活着本身就对施术者来说是个负担极大的事情,且不说要真是洗脑,这个镇子一天到晚会死多少人死于施法失败。就光是累就能累死几个给别人洗脑的吧?这镇子的居民少说有个五六千?那不得累死个几十号洗脑人?”

“又不用每个人都那样,挑几个刺儿头…………”

“巧娟对奎子的记忆可没了,巧娟像是会不安分的刺儿头?”

墨寻的话让洛鸽沉默了,她的脸色愈发的不好看,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等着抬头,墨寻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小姑娘——”

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声,洛鸽回过头,从东边的野地上,墨寻刚刚指着的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洛鸽逐渐看清了这人的模样。他也是一副乞丐的打扮,身上的衣服有一条没一条,破破烂烂的就像是由无数的破衣服拼接起来的一样,脸上的胡子沾满了灰尘,七歪八斜的生长着,浑身散发着尘土气息和馊臭味儿。

年龄看上去有五十多了,枯瘦的仿佛风一拍人就能没了。

这是洛鸽所熟悉的味道,她习惯了跟这些乞丐打交道,拄着棍子站在原地瞪着对方过来,开口用一嘴口音非常奇怪的腔调喊道:“填了底了吗?”

乞丐愣了一下,而后嘿嘿笑了一声,胡子抖了两抖,一吸鼻子,邋里邋遢的搓了搓身上的灰:“没饱落,奔着呢。”

“我锅底有两口灰,扒拉扒拉?”

“不用了,锅该起了,狗低头了。”

俩人一对话,老乞丐咧开了七上八下的牙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姑娘,要饭有些年头了吧?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会对切口的。”

对切口——也就是乞丐们的行话。

洛鸽刚才是问他有没有吃过饭,乞丐回答她还没,正在找饭点。锅底有两口灰是洛鸽说她自己身上还有点吃的,问乞丐要不要,乞丐的意思则是说马上要到饭点了,用不着。

这么两句话似乎大大的博得了乞丐的好感,他捋着胡子站在墨寻刚才的位置,跟洛鸽一块儿走着,嘿嘿笑着问道:“小姑娘,你不是这附近的村里人吧?”

洛鸽挠了挠脸,随口答道:“三四山,七八绕,铜环子山下填窟窿。老爷爷呢?”

“天桥底,水沟渠,永南洲里添彩头。”

洛鸽这是自称自己是铜环山脚下的乞丐,而这老乞丐是从南朝廷的一个叫永南洲的地方来的。

小丫头故意装出一副很纳闷的样子:“那么老远来这破荒地?这里善茬子多?”

“嘿嘿,看来你是不知道,这儿是佛乐镇,好地方咧。”

老人高高的颧骨两起来了两点红,他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羊胃袋子,拧开,一股馊臭的酒水味儿从里头冒了出来。乞丐咕嘟咕嘟灌了一口,又极宝贝的塞回怀里。

“我是听我兄弟说的,这儿什么人都要,不管是难民还是乞丐,去了,人人有机会。”

“机会?”

“对,这佛乐镇是仙人造的,给有福气的人住着的。甭管什么身份,每个人都能进去让仙人看看你有没有住在这儿的福气。”

“那么神呀?可咱们这种人哪里来的福气,人家不嫌咱们腌臜就行了,老爷爷怕不是逗小姑娘家的。”

洛鸽的老爷爷喊得甜,老头相当受用的眯起了眼睛。他抽了抽鼻子,一张嘴,一嘴的酒臭:“我不骗你,乖孩子,你看你十来岁要了饭,会得这些切口,想必家里也有不少没奔着出路的人。唉,但这玩意真的看福气。就说我那老兄弟,他去了那边,仙人就指着他鼻子说他有福分,结果你猜怎么着?一个月后我另一个兄弟在投奔佛乐镇的时候,看见他正骑着高头大马,当上了新郎官呢!乖乖,多大的造化。”

“老爷爷又在耍小姑娘家了,玄乎,玄乎,别看我岁数小,我可不信。”

洛鸽故意装作不信,老人笑呵呵的捋着胡子:“由得你,由得你!不信也当试试,万一真有福分,到时候你还做什么乞丐,嘿,等要是我有了福气让仙人看上了,你就来当我的小孙女吧。我孙女要是还活着,也该有你这般大,老汉瞅你这小丫头顺眼。”

“那我要是被选中了,老爷爷怎么说?”

“哈哈,那你让我当你孙子都成。”

烈日下,两个乞丐晃晃悠悠的在说着吹破大天的痴话,可老乞丐眼里的那份炽热并非虚假。

他真的相信着那个佛乐镇能够彻底改变他的命运。

可……

天下若真有这么好吃的免费午餐,世上又如何会有像他们二人这般的乞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