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在大街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抱着一个妇人的腿,死命的不撒手。

而被他抱住腿的妇人看上去十分的困扰,她半蹲下来。

“是跟自己的母亲走散了吗?可怜的孩子……”

她温柔的抚摸着泣不成声的孩子的头顶,脸上温柔的笑着。

“可惜了,你认错人,我带你找一找你的妈妈好么?”

“娘!!!你胡说什么啊,娘,你怎么了?!你也不要奎子了?!”

小男孩吓得哭的很大声,几乎是扯着嗓子。

周围围观的人已经围了一层又一层,其中也包括了墨寻跟墨鹊。

小丫头牵着墨寻的手,但以为自己身高所限,并不能穿过人群看到里面发生的情况。她不由得抬头询问墨寻:“墨寻,里头的人到底是不是奎子啊?巧娟阿姨怎么了?”

“是奎子……”

话音刚落,忽然有一队的卫兵冲着这边赶了过来。

“你干什么?!你登记了吗!!”

“散开,散开,散开,别看热闹了!!”

“夫人,您没事儿吧!”

卫兵将围观群众和众人隔离开,他们围住了妇人跟趴在地上的奎子,那妇人拦住了要拥上来的士兵们。

“别着急,军爷……这孩子只是跟自己母亲走散了,认错了人。你们可曾见到过样貌与我相像的人?”

“夫人,这是这帮流民惯用的伎俩,随随便摆抓一个人咬住是自己的亲戚,想要趁机混入我们户籍。您是心善,是镇子里的居民,不能让这样的坏孩子给骗了。”

卫兵硬生生的把奎子的手从妇人的腿上拉开,抬起手上的棍子往奎子后脊梁杆子上重重的砸了一下。

奎子吭哧一声惨叫,孩子所不能承受的痛苦让他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虾米一样蜷曲起了整个身子,喉咙都喊成了哑巴,可是他还是在不停地大喊着:“娘,娘……是我啊……娘……”

声音凄惨而狼狈。

那妇人也是有几分心疼,拦在了卫兵跟前。

“好了好了,再怎么说他也就是个孩子,军爷们别着急,我好好跟他说一说,别打,别打。”

“夫人,这您说了可不算,这些缺乏管束的流民会对镇子产生威胁,我们得为了其他人的安全着想,您也放心,我们会把他带入劳教坊。”

“这……也罢,你且不许打他。”

“夫人心善,我们知道了。”

卫兵点了点头,那妇人弯腰,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把散碎银子递给了奎子。

“孩子,这些钱你拿着,若是以后能找到妈妈就好了。”

“娘!!!!!”

奎子从地上不顾一切的爬了起来,再度抱住了妇人的腿。

墨寻站在人群之外,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看着奎子的后背又要被棍子重重一砸,低头对墨鹊吩咐道:“墨鹊,用苍炎随便烧一家摊子,快。”

“好。”

在脑子里产生“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疑问之前,墨鹊会优先信任并且执行墨寻的指示,她一挥手,苍白的火焰在路边的一家肉铺子的门牌上燃烧了起来。噼噼啪啪的很快蔓延了整个牌子。

“不好了!!!!这边的铺子着火了!!!!!!”

墨寻大喊一声,身体转瞬消失在了人群里。

卫兵们都让这一声吓了一跳,可紧跟着下来就是肉铺子老板的惨叫声了。

“救命啊!!着火了!!!!”

“着火了?!这火为什么是白色的!?”

“先别管这个小子,赶快去灭火!!!”

“快快快!人群散开!!快回家取水灭火。”

火势蔓延的极快,苍白色火焰迅速的吞没了一整个肉铺子,甚至顺着跟本不能燃烧的铁钩子蔓延到了肉上,它仿佛能黏着于一切事物,肉铺子里的另一个小伙计眼疾手快的迅速搬来了一桶水朝着大火泼了过去,然而被水溅到的苍炎只是微弱了些许,随后燃烧的更为旺盛,仿佛桶子里装容的都是油一样。

“快,快!!去取水!!!”

卫兵们一哄而散,百姓们也乱做了一团,这场突如其来的火揉碎了镇子里的平静。妇人也响应了号召,撇下了地上的小孩子,匆匆忙忙的跟着人群一同去取水灭火。

没人注意得到,一团黑影悄然将这个捱不住剧痛而昏迷过去的小少年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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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男孩儿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他不认识的天花板,身下的床铺柔软的也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他虚弱的张开嘴巴喘着气。

“我在哪儿?”

“在安全的地方。”

一个骨面黑袍的身影走到了床边,弯下腰来,伸手把什么冰凉的东西放在了奎子的头顶上。

“墨……叔叔?”

“我说了下次记得叫哥哥,唉……你没事吧?这一睡就睡了两个时辰,真有你的。”

墨寻扭头从桌子上端来了一盘子点心。

“先吃点东西,你太过虚弱了。”

“我不饿……不,不对,娘呢?我娘呢?!”

“……先吃,吃完了慢慢跟我说。”

墨寻不由分说的把盘子里的核桃酥硬塞到了手里,奎子握着核桃酥,从床上挣扎着爬了来,固执的要下床:“不行,我要去找我娘,我娘她不要我了。”

小孩子的脸上满是着急和恐惧,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

若是放在平时,墨寻现在会拉下脸来厉声训斥一顿,但是现在他却不怎么忍心去呵斥奎子,只是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轻举妄动。

“好好跟我解释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娘不可能轻易的就不要你了。这才一天不见而已。”

是啊,奎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几个有修为的人从林子里赶路,穿过那个枯树林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奎子这种小孩子怎么可能赶得过来。

“我爹……我爹他回来了!咳,咳咳……”

情绪的过度激烈让奎子咳嗽了起来,墨鹊给奎子递过来了一杯水。

奎子喝下了杯子里的水,鼻头一酸,嘴角一抽抽,眼泪啪嗒啪嗒掉入了杯子里。

“我爹……我娘……都不要我了……”

“怎么回事,慢慢说,不急。”

安静的环境给了奎子喘息的机会,然而坐下之后,悲哀不可抑止的涌了上来,奎子的哭声一开始很低,而后便任着性子大哭了起来。

他的哭声明明很大,却被客栈这一门之隔外的欢声笑语所淹没。在这一片“乐土”中,奎子的哭泣显得那么无力

在他虚弱的声音中,墨寻一点点理解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在他们走后不久,母子二人着手于收拾东西,母亲还执着于最后再等一等。奎子只得陪着母亲,等待着父亲最后一段时间。

然而就是这段等待,奎子的父亲竟然真的在下午回来了。

同他一道回来的还有商队……

母亲自然喜极而泣,奎子也高兴,拿着墨寻带来的粮食跑向了爸爸。

两人将父亲围了起来,可是父亲却显得不冷不淡,只是执意要带着妈妈走,却让奎子留在家里。

奎子不乐意,想要跟着爸爸妈妈一起走,可巧娟却把吃的和商队带来的水都留给了奎子,告诉奎子自己先跟爸爸去佛乐镇看看,如果那边的日子能好过些就回来接奎子。

奎子不论怎么阻拦都没用,爹娘还是上了商队的马车,沿着大道走了。

一个人待在家里的奎子虽然不愁吃喝了,但是总觉得爹妈可能就这样抛弃了自己。

越想越是害怕,也越想越是想不明白,他太害怕了,于是把家里的干粮一收拾,偷偷摸摸的沿着马车在土路上压出来的痕迹找了回去。

他真的害怕妈妈跟爸爸一样,以后再也不回来了,爸爸看他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陌生的小孩儿一样。回来没有把他举起来,也没用那扎人的胡子往他脸上蹭……那人不是爸爸,只是长得跟爸爸一模一样的其他人。

沿着马车车辙,越走奎子越是害怕,想的也越来越多,妈妈说不定也会变得跟爸爸一样,马车车队走了的人明明就没有回来过,为什么只有爸爸回来了,其他人呢?

他走了一个晚上,七个时辰,脚都磨破了,最后才终于来到了佛乐镇。

那里有很多穷人在排着队,奎子也跟了上去,却看见了母亲从人群里经过。

他没忍住扑了上去,可是真的跟他胡思乱想的一样,妈妈变得不认识他了。

剩下的便是墨寻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一幕了。

墨寻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墨鹊轻轻的安抚着奎子,勉强的说完了一切后,奎子又是一通大哭。

他身上没有修为,也不是玩家,真的就是个十岁冒头的可怜孩子。

硬生生凭着自己的脚从村子走到佛乐镇,一宿没睡,精神本来就已经嫉妒疲惫了,还被不知轻重的卫兵砸了两下,身心都已经到达了崩溃的极限,吃喝不下,哭累了之后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墨寻……奎子说的,是真的?”

“……嗯,那人应该是巧娟。”

墨鹊个子矮,没看到人群里的情况,墨寻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不管是模样还是说话的习惯,都跟巧娟无异,明明白白的就是一个人。

可那人也的的确确不是巧娟。

她分明不认识奎子,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不是那种母亲为了不让孩子受苦而狠心伪装出来的,她是发自内心的陌生。眼神里看奎子就像是一个可怜的路边乞丐,说话语气中的柔和不是母爱,而是怜悯。

仅仅过了一个晚上,用“忘了”来解释未免太过荒唐了。

那可是相依为命的亲骨肉。

“墨寻,为什么巧娟阿姨会这样?!她不是……”

“我也不清楚啊,早知道当时把巧娟打晕了一块儿带回来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客栈的门被推开了,跟刘采萱跟洛鸽一块儿回来了,两人看起来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哟,你们回来……嗯?床上的是?”

洛鸽眼尖,一眼看到了床上昏迷过去的奎子,墨寻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洛鸽点点头,回身插上了房间门。

“到底怎么回事儿?”

“奎子,今天早上看见的。”

墨寻简单地把事情转述了一下,听完后洛鸽跟刘采萱对视一眼,洛鸽一嘬牙花子,有些头痛的说到:“那么说,我们今天看见的那个长得像是巧娟的人……真的是她?”

“你们遇到了?”

“嗯,聊着聊着天,突然听人说街区起火了,那个里正安排人去救火……本来正要说到关键地方的,唉!”

“……”

“诶,你兄妹俩干嘛一脸的一言难尽?咋了?——————等会儿?!那把火莫不是……”

洛鸽脑子也是快,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墨寻:“你到底还是把孩子给教坏了啊!”

“情况特殊啊!”

“啧啧啧……算了,也就是说,奎子是从他们村一口气走到咱们这儿的?这道对成年人来说步行都够呛啊……”

洛鸽走到床边,弯腰伸出手在奎子的腿肚子上按了按,又给他脱下了那双破烂的草鞋。

“我就知道。喂,墨寻,把你的外伤药拿出来点,最次的那种就行,公主跟墨鹊下楼去,弄一盆水和干净的毛巾来。”

小乞丐啐了一句难听的粗口,脸色沉重。

“让这么大点的毛孩子遭这种罪,什么狗屁世道。”

“……那个,你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个月。”

墨寻非常善心的提醒了一下洛鸽,洛鸽一翻白眼:“滚。”

“诶,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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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奎子处理好了伤口,四人再度开始了情报交换,洛鸽她们俩在墨鹊出去后,被里正派来的人邀请到了里正府邸去谈事情。

里正的名字叫胡先宿,原本就是这里的一个村长,原先这里是没有佛乐镇的,只有一个平平无奇的周盘村,胡先宿是这里的村长,在大旱开始之后,这里因为挨着魁林,生活还算勉强过的去。可旱情一直没有好转的现象,眼看着大伙儿就要因为困顿成为流民,这时一个自称“安平乐”的教派出现了。

他们人人都有莫大的修为,为胡先宿提出了一个解决旱情的方案——用秘法榨干一整座魁林的水分,建成一方足够支撑数年的湖泊。

这样荒唐的提议当然不会被答应,胡先宿多少有些修为,但也顶多只有练气的程度,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并不能左右这个教团的行动。

随着旱情的愈发严重,安平乐教派就好像是吃准了胡先宿一定会撑不住向他们求助一样的在村子里住了下来,并且在村子边缘开始兴建城镇——也就是眼下的佛乐镇,一直到佛乐镇建好的那一天,胡先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出任成为了佛乐镇的里正。

佛乐镇的这泊湖水榨干了整个森林,和方圆十几里地的水分,自然他们也会承担相应的义务。

只要是来这里的难民他们就会接收,不会有任何的条件。

这似乎是胡先宿用来弥补自己良心的办法,听上去也算是勉强说的过去,毕竟他身为一个村长,并不能够组织平安乐教派去做事。

但其中还藏着许许多多的疑点。

最关键的疑点,就是平安乐的目的。

抽取一个林子的水建造一泊湖,无偿建造一个接收难民的小镇

听起来对“修真求道”来说没有半毛钱的好处,也无法提升自身实力。

若是想要把佛乐镇发展成自己的门派据点,广收信徒,那未免有些大费周折……而且收这么多没有实力的贫民百姓一点用都没有。

还能让这些天天伺候麦子白菜的农民给他们种植仙草不成?

这重重的疑点需要进一步的盘问,而就当洛鸽打算继续深问下去的时候——

“就着火了。”

洛鸽没好气的掐着腰,瞪着墨寻。